這一日陽光普照,和風輕拂,。
事實上琉璃并沒有多少時間琢磨原委,,因為很快她就被一頂小轎帶到了正院安禧堂門前,。又有衣飾講究的婆子看了她兩眼,,然后立即領(lǐng)她進入側(cè)間,,兩名丫環(huán)抿著嘴不斷瞅她,,替她洗手凈面,。
能夠享受到這番待遇并不是起初她以為的受重視,不過是因為她是個“家丑”,,目前不便外揚罷了,。而且也因為她此番前來乃是有可用之處,故而顯得十分慎重,。
琉璃默默無言隨她們安排,,知道接下來便要去正常拜見何老太爺?shù)热?,暗中盤算該如何應(yīng)對為佳,。
八年前那時她是真正的九歲,除了何蓯苙,她見過最大的官是知縣,,像尚書這種可以日日朝見天子的大臣,,只在戲文里見過。
何老太爺于她來說就是個大官,,從來不是什么可以撒嬌邀寵的祖父,。即使心知這一點,至見面時也未免慌張,,露了不少怯,。但如今又不似往日,這府里人和物她都已熟悉得很,,再者連鎮(zhèn)國大將軍那樣威武尊貴的人都已接觸過,,自然不至再害怕面對一個二品文官。
說話間珊瑚珠簾子一響,,隨著低低的唱諾聲,,走進來個著粉綠禙子的丫鬟,聽迎上去的婆子一陣耳語,,便往琉璃望過來,。琉璃雙手覆于膝上端坐著,也看了丫鬟一眼,。丫鬟目色微詫,,溫軟地沖她笑了笑,走過來,,拉起她:“姑娘請隨我來,。”
婆子們后面跟著,,不時陪笑與這丫鬟說兩句話,。丫鬟只是笑應(yīng)著,并不回嘴,,自有著一等管事大丫鬟的氣派,。
須臾到了正堂,還沒伸手,,門邊已有人打了簾子,,彎腰笑道:“碧云姑娘回來了?!北淘迫誀恐鹆?,進了簾子,繞到屏風后,,見了三方團坐的一眾錦衣繡服,,才放開手,,沖上方著青緞繡銀拐紋家常袍子的老人盈盈襝衽:“回老太爺,琉璃姑娘來了,?!?p> 何老太爺嗯了一聲,目光往琉璃身上略一掃,,緊鎖的眉頭又似緊了一緊,。
碧云退了出去,堂中已無外人,。
何蓯苙掩唇咳了聲,,“這孩子,如何不快快請安,?想是沒見過世面,,嚇懵了?!?p> 何老太爺沉哼了一聲,。
因預(yù)備著要頌經(jīng),眾人都無綴飾,,便是女眷們,,各個身上也只留一件玉環(huán)綬壓裙,因而行動皆無聲音,,不說話時,,整個正堂便靜悄悄。
琉璃上前兩步,,雙腿跪下,,沖上方端端正正拜了三拜。何蓯苙道:“快請老太爺安,?!焙卫咸珷敵獾溃骸按逡芭樱l許的這么叫,?”何蓯苙便不敢吱聲,。
下方有微哂傳來。
琉璃又叩了一首:“民女許琉璃,,拜見尚書大人,。”
小小的身子一絲不茍的伏地行起大禮,。老太爺不說話了,,一拂袖,看向了別處,。
何蓯苙眉頭皺著,。右首有女聲解圍也似的陪笑道:“許姑娘今既來了,,在座這許多人不如都見一見吧?!?p> 何老太爺無話,。何蓯苙面上擠出些霽色,,抬手道:“煩二弟妹,,便都引著見一見罷?!?p> 二夫人梁氏站起來,,到了琉璃身邊,打量了一番,,揚唇道:“只是姑娘海涵,,今日特殊,身上都沒帶什么物件兒,,暫時怕是給不了見面禮了,。”
按理不管怎樣,,琉璃是作為何家子孫接進府來頌經(jīng)的,,便是下人們面前鎖了口風,自家?guī)讉€人總避不過這道坎去,,頭回相見,,總少不了些饋贈。給了便是認了,,可老太爺未開口,,誰也不好伸手。
梁氏拿祈安頌經(jīng)做由,,把這厲害輕輕巧巧撇開,,不管日后認還是不認,都不落下什么話柄,。
琉璃道:“民女不敢,。”
梁氏從何蓯苙下首的青衫男子開始數(shù)下來:“這是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琉璃一一認真拜見,眾老爺都只嗯了聲便匆匆去掃何老太爺?shù)念伾?。這番無措,,倒好像琉璃是主眾人是客。
老太爺背袖起身:“先去佛堂瞧瞧,?!?p> 碧云隨即進來打點,。二爺三爺四爺左右相隨,何蓯苙看一眼琉璃,,也出了門去,。梁氏猶豫著是不是跟去,二爺何江鴻朝她使了使眼色,,便留了她下來,。
余者女眷們見狀,也只得留下,。
梁氏看了眼琉璃,,復(fù)含笑道:“自然還得拜見夫人們?!鳖I(lǐng)著她到右首,,右首主位上空著,婦人停了停,,面向下首第三的螺髻貴婦,,道:“這位便是三夫人,如今是三品誥命,,須得好好行禮,。”
三夫人齊氏端坐未動,,雙眼半垂望著指尖,。琉璃正要下拜,齊氏下首有人笑道:“二嫂這話聽著,,倒跟話里有話似的,,莫不是若三嫂不是三品誥命,便不該好好行禮不成,?”
雖是玩笑話,,空氣里卻飄著一絲嗆人的味道。
二夫人梁氏扶著琉璃的肩膀,,仍然笑得溫柔:“四夫人的父親是大理寺卿,,自小也練就了一張巧嘴。論添油加醋,,自是沒人及得上你,。”
四夫人聶氏臉一沉:“二嫂過獎了,。二嫂財大氣粗,,做生意混買賣練就的嘴皮子,倒讓我這正卿府出來的也自愧不如,!”
梁氏娘家是皇商,,專供宮中貴主子們所用珠玉,。若不是梁家還有位小姐成了太子側(cè)妃,以商戶之女的身份,,本高攀不起尚書府這樣的門第,。這也一直是梁氏不愿人觸及的痛處。
氣氛有些尷尬,。琉璃可沒打算出聲,。這種時候,她們也許正恨不得她出來當個泄火筒呢,。
可是,,這些事真不是她想避就能避開的,。一直沉默的三夫人齊氏這時候彈彈指甲,,出聲了:“二嫂怎么不帶她去拜見大嫂?”
大夫人便是何蓯苙的原配余氏,。自打聽說琉璃要進府,,余氏今日便未露過面,這時候誰帶琉璃過去,,不都是找不自在嗎,?
琉璃對上三夫人意味深長的目光,心里嘆了口氣,。
好在梁氏不笨,,緩緩一笑,扶著椅子坐下來,,“我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三弟妹想的周到,只是我這會兒子卻乏了,,懶得走動,。”
聶氏長長哼了一聲,,抽著手絹子歪過身去了,,留出后腦沖這邊。
琉璃不動聲色退到梁氏身側(cè),。
三夫人齊氏道:“姑娘與二夫人倒親近,。”
梁氏轉(zhuǎn)過頭來,,齊氏又道:“看著倒不像那般縮頭縮腦的鄉(xiāng)下子,。”
梁氏笑道:“能得三夫人一句夸贊倒是難得,,許姑娘還不道謝,?”琉璃福身道了謝,,梁氏拿絹子印著下巴,一只肘靠上了茶幾,,狀似不在意地:“聽說也是書香門第,,多少懂些禮數(shù)罷?咱們大老爺那樣的人,,雖然胡鬧些,,卻挑得很,任她是名門閨秀也好,,大臣千金也罷,,但凡有個什么不大入眼的,也斷不肯要,?!?p> 這話明里聽著像是抬舉琉璃的母親,但實際上,,當年何府大公子蓯苙尚未婚配之時,,聶府年方及笄的大小姐就曾婉轉(zhuǎn)表達過傾慕之意,雙方長輩也有與何府聯(lián)姻的意思,,然而何蓯苙聽說聶大小姐雖然美貌艷麗,,也擅詩賦,卻有雙大腳,,便死也不愿結(jié)親,。聶府幾代為官,聶老太爺還曾是先皇侍衛(wèi),,何老太爺彼時還未及二品,,深恐得罪了這位同僚,正好還有位排行老四的嫡子與聶府庶出的五小姐年紀相當,,便不顧一切遞了媒帖,,急急將局面挽了回來。
四夫人的母親是聶夫人的陪嫁丫環(huán),,一向唯聶夫人之命是從,,聶氏自訂親之日起,便改口喚聶夫人為親娘,,聶大小姐為親姐,,及至后來知道聶大小姐當年之事成了眾人背地里的笑話,心里總擱著根刺似的,。
如今梁氏雖未指名道姓,,在座卻無一人聽不出來,原本低頭喝茶的聶氏臉色鐵青,完了又憋得通紅,,半日說不出話,,最后將杯子摜在桌上,沉沉哼了一氣,。
梁氏難掩得意,,卻也不便太過,遂拉起琉璃問了幾句瑣碎話兒,。
三妯娌這里明槍暗箭,,丫環(huán)們在外聽得真切,早進來端茶倒水地侍候著,。聶氏正有氣沒處出,,喚來當中不慎灑了幾點茶水出來的某個,揚手扇了兩個耳括子,,才稍稍稱了心,。
琉璃坐在小杌子上,一面心里嘆著氣,,一面靜待傳喚去佛堂念經(jīng)的時刻,,盡量連呼吸聲也壓下去,。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基本與印象中那次會面吻合,如果再這么繼續(xù)下去,,她又要以奴隸的身份賣給何家,,然后說不定仍然要再陪嫁去大將軍府,更或者又被打死,,這樣一來可就枉費了她重生的機會了,。
正冥想著,屏風外轉(zhuǎn)進來一人,,俯首與眾女眷道:“高僧已然到了,,請三位夫人移步?!庇喙鈷咭姾蠓秸酒饋淼牧鹆?,又補充道:“請許姑娘也一并過去?!?p> 妯娌仨兒立即起身,,梁氏理著衣袖道:“大夫人可到了不曾?”
來人等齊聶二人邁出門檻,,才回身道:“二老爺方才有話,,因著上月北疆又打了勝仗,皇上下旨批了吏部好些調(diào)令前去邊關(guān),,這回只怕二老爺也在列中,,介時少不得要向中書省討些方便,。二老爺?shù)囊馑际亲尫蛉诉@幾日順著大夫人些,以免觸了霉頭,,到左丞大人面前時也不好說話,。”
梁氏聽畢,,恍然一驚:“老爺要調(diào)去邊關(guān),,竟然有這等事?,!”一面又不由得看了眼候在門邊等她的琉璃,,見她專心望著門外兩枝芙蓉,遂壓住神色,,回頭平靜地道:“你去回老爺,,就說我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