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忙完回到房里,紅袖趁她臉色輕快,也說道:“夫人今日對那九姑娘可忒和善了些,。程媽服侍了三少爺這么多年,如今倒被她一個才來幾天的扇了耳光,,不只程媽想不通,便連我們這些旁觀的,,也是覺得不公平,。”
余氏不甚在意:“來日方長,,要治她有的是機會,。”
紅袖又道:“只怕夫人猶豫著沒下手,,人家已經(jīng)把大老爺老太爺全都攏絡過去了。如今夫人免了她晨昏定省,,確實眼不見為凈,,她倒是快活起來!這什么事都沒個人管束,,豈不正中她下懷,?夫人仁慈,也要以防萬一才好,?!?p> 余氏貌似聽進去了。片刻后看了她一眼,,道:“老爺什么時候回來,?”
翌日朝廷休沐日,何蓯蒞未曾出府,,派人來將琉璃請去了前院,。
今日琉璃穿了一身銀紅緞子的夾襖夾褲,外面罩了件深灰小兔毛斗蓬,,都還是原先的舊衣服,,新的還在縫制,蕊兒拿碎絨布在斗蓬帽子上給她加了兩只長耳朵,,遠遠走來,,就跟一只小兔子似的。
何蓯蒞打量了她一眼:“你這眉眼倒有幾分像你娘,?!?p> 琉璃沉吟了一下,抿唇道:“我娘是丹鳳眼?!倍切雍搜?,是隨的他。
何蓯蒞微訕,,咳了一聲走到書案后坐下,。順手拿出一本書翻著,隔了片刻,,又說道:“你外公是什么時候過世的,?”
琉璃道:“慶平十一年三月?!?p> “他在世的時候,,有沒有寫下過什么書作?”
琉璃不知他是隨便問問,,還是有什么用意,,但還是想了想,道:“不知道,,沒見過,。他只在教我讀書寫字時抄過幾篇詩經(jīng)上的文章讓我臨摹?!?p> 何蓯蒞嗯了聲,,又沉默了有半刻,道:“你抄一篇其中的給我看看,?!?p> 本著盡量低調(diào)的原則,琉璃就著現(xiàn)成的紙墨,,以楷體默了一篇《碩人》,。
何蓯蒞拿起來看了一眼,“中規(guī)中矩,。你外公習得一手好行書,,你如何不學?”
琉璃心下微驚,,她最拿手的的確是外公的書法體,,但何蓯蒞怎么會知道她外公擅長什么字體?
“大老爺見過外公,?”
何蓯蒞略頓,,搖頭道:“不,我是記得你娘說起過,?!弊詮呐c她吃過一回茶,他與她說話說話已差不多像對待大人般嚴謹。
琉璃看了他一眼,,安然坐好,。
只是才坐穩(wěn),何蓯蒞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又差點把她嚇得跳起來:“聽說你外公學識淵博,,胸懷幍略,,讓你自小習讀詩書,不知你有沒有見過《延禧子集》,?”
琉璃努力保持鎮(zhèn)定:“《延禧子集》是什么書,?沒聽說過?!?p> 永信在臨走之前說《延禧子集》可以告訴她為什么永信會幫她回到這里,,因為尋找這答案對她來說貌似并沒那么迫切,于是也將它暫且丟開了,,沒想到猛然會在何蓯蒞口中聽到,。
何蓯蒞仿佛也并不意,嗯了一聲便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焙仙蠒攘丝诓?,又道:“上回讓你找的畫,找到了嗎,?”
琉璃正在拿銀釧子點杯口的茶水,,一聽這個,心道哪曾去找過,?記得原先都跟那些書放在府外小院里,,前兩日東西都搬了進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當下道:“許是丟了,。回去再找找,,若是還在,,立刻給老爺送來?!?p> 何蓯蒞微有不悅之色,,看她拿銀釧仍在撥弄茶水,便皺眉道:“沒規(guī)矩,!我聽夫人說你昨夜還毆打了三少爺?shù)哪虌?,想來是在外放蕩慣了!忙完這段我會物色個教引嬤嬤過去,你仔細著學,!”
琉璃倒是沒料到這一著,,手停在空中半日都沒回神來。
回到房里,,想起銀釧兒試毒終究太過扎眼,,于是翻出一根尋常銀簪來,問蕊兒:“有沒有辦法將它斷成三四截的樣子,?”
蕊兒想了想,,“那邊孫嬤嬤的兒子在后巷鐵匠鋪做事,可以托她試試,?!?p> 琉璃拿簪子在桌上劃圈,“可我并不想人家問來問去……”
蕊兒道:“那好辦,,奴婢就說是自己缺錢花,,拿來當零用的就是了?!?p> 琉璃覺得可行,,把簪子給了她。
又想起那幅畫來,,叫來翠瑩:“從外頭搬進來的那些書畫都整理過不曾,?”
翠瑩想了一想,道:“就是前幾日才搬進來的那幾個藤箱,?還堆在耳房呢,,沒有書架可擺,就沒弄,?!?p> 琉璃進耳房,開了三只箱蓋,,里面的書籍字畫果然還是按原來的位置擺放,,但仔細一看,字畫這一箱卻都被動過了,。
她回憶了一下當初那副畫擺放的位置,,然后從放書的藤箱里抽出一本《烈女傳》,翻到其中一頁,。頁面上畫著一幅丹青墨荷,,落款是“嵐青先生于慶平元年秋”,外公的親筆提字,,但作者嵐青先生卻不知是誰,。
箱子明顯是何蓯蒞派人動過,。他說在許娘手中見過這幅畫,卻跑到字畫堆中翻找,,可見是說謊,。再說,這本書是外公直接交給她的,,母親只怕根本不知道,。
認真來看,這上面繪著三枝荷葉,,一大兩小,,另有兩枝荷花高高昂立,一枝稍高的掉了兩片花瓣,,稍矮的那枝卻十分茁壯,。
琉璃看不出此畫有什么特別,還是當初她學畫荷花的時候,,外公拿這書出來指給過她一次,,說他平生只收藏過這一副墨荷,也沒有特別說有多重要,。但她現(xiàn)在覺得何蓯蒞要這幅畫一定另有目的,,他到底從哪里聽說她手頭有這么一幅畫,而且這么想得到它呢,?
甜兒推門來道:“姑娘,,光太暗,出來看吧,?!?p> 琉璃把書合上:“知道了?!?p> 當是天要黑了,順手挑了幾本書走出房來,,一看天色還早,,便且轉(zhuǎn)進臥房。一個人對著書悶了半日,,忽又轉(zhuǎn)回耳房內(nèi),,開箱取出幾頁宣紙,回房對照著那幅圖細細摹畫起來,。
外公在琉璃八歲時去世,,在世時極用心教導著這個唯一的孫女,若不是因為碰上個這樣的身世,,母親又一再叮囑她隱忍退讓,,憑借著幾分學識,,上輩子也不一定會死在何毓華手里。
其實琉璃也驚嘆外公的才華,,有時候祖孫倆散著散著步,,他會以河邊垂柳為題信口作出一篇賦來,有時吃著吃著點心,,他也會以指沾水寫出一首膾炙人口的《蝶戀花》,。幼時在吳州還不覺得,那時見的人少,,除了祖孫三代,,就只有楚秦、徐舟二位師兄和一位老家仆,,缺少有份量的對比,。后來外公與老家仆相繼過世,兩位師叔也一個去了蜀中,,一個去了金陵,,母親病了一場,也就帶著她來京中尋父了,。
其實找到何蓯蒞后,,他消失了有五六天才再次出現(xiàn),這一次回來他似乎是從震驚中緩過來了,,不但賃了房子,,還不時給著錢物。在這段日子里,,琉璃隨著母親上街時,,也時常看見所謂的文人才子在茶樓酒肆詩賦,,但她從沒覺得有一個能超越自己的外公,。
誠然,這有可能是她愛屋及烏,,她也沒有繼承外公的才華可以拿出來證明,,但是書法上,她是下了苦功的,,琴棋書畫四字,,前兩項不提也罷,委實拿不出手,。后兩項卻是深得老人家真?zhèn)?,當初臨摹外公的留名,連外公本人都曾誤以為是自己寫的,。而某一次京中有處的字畫店“寶墨園”的掌柜看了她的字畫,,卻是當場驚嘆有當代四大家之風,。
她不知道四大家是誰,再說女人會寫字也算不得什么榮耀,,往后的日子,,她還是恪守閨儀地寫著中規(guī)中矩的小楷,亦或干脆裝作不會寫,,只除了在永信面前那一次,。那是她重獲生命,一時忘形了,。
畫完了畫,,她對著光輕輕吹了吹,又在同樣的位置落款留了“嵐青先生于慶平元年秋”的字樣,,然而沒有印鑒,,一時倒是個缺憾。
蕊兒推門進來,,“奴婢已經(jīng)跟孫嬤嬤說了,,過兩日就有?!?p> 琉璃索性再道:“不如你再幫我去辦件事,。”
蕊兒痛快地點頭:“姑娘吩咐便是,!”
琉璃便拿白紙寫了“嵐青”兩個字,,遞給她道:“去刻個印,再帶盒印泥回來,。越快越好,。”
蕊兒想了一下,,“咱們這里人出府都得向夫人那邊報備,,眼下這會兒天黑了,找不到由子出去,。怕只有明后日早間才能夠了,。”
琉璃想了想,,“現(xiàn)如今管后園門的是誰?”
“是住隔壁的馮嫂子的丈夫賴五,?!?p> 琉璃道:“這賴五原先不是趕車嗎?”
蕊兒看了一眼隔壁馮春兒住的方向,,說道:“原先是在趕車,,這馮春兒不知怎么要跟他散伙,,賴五就自己請調(diào)到園里看后門了,約摸是想離馮春兒近點兒,?!?p> 琉璃嘶了一聲,撐著下巴,,上下看她,。
蕊兒被盯得垂下了頭。
琉璃道:“那就明早辦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