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出行,，一聲唱喝,，本該是威儀無比萬人叩首膜拜的盛況,?？墒沁@一個,，儀仗隊羸瘦不堪氣勢全無,，太監(jiān)唱禮有力無氣心不在焉,，自己就先弱了聲勢,。

　　一個在自己陣營中即不能得到尊重的人，還指望走出去后獲得什么,？

　　舞陽門前靜了那么片刻，然后遠遠近近不管有無身份的人陸續(xù)下跪行禮高呼千歲,，但仔細(xì)看去沒有幾個人是態(tài)度誠懇的,，叩拜的方向也是皇宮而非那兩頂鑾轎。

　　這是給天家殷氏的臉面,，卻也是打在皇后母子臉上的重重耳光,。

　　蒼蒼隱在人群中亦跟著行禮，人潮起伏間抬眼偷覷第二頂鑾轎,。八面闊冷的風(fēng)撩動金黃色轎幔,，里頭隱約映出個端坐靜止的人影，她知道那就是殷據(jù),。

　　漸漸得勢之后,，蒼蒼曾聽殷據(jù)吐露過作為不得志皇子的感受。他雖高高坐著,，卻無時無刻不煎熬在底下人的眼光中,，那些諷刺的，嘲笑的,，冷漠的,，幸災(zāi)樂禍的，笑里藏刀的，一道一道如同最不留情的利器,，而他還要面對著歡笑,。他一個皇子做得竟還不如尋常門第的少爺，情何以堪,？太多時候,，他需要緊緊掐著拳直掐出血來，才能忍耐下去,，才能鎮(zhèn)定如故,。

　　蒼蒼想知道此時此刻的殷據(jù)，尊貴轎中華麗袖下,，那雙手是不是也青筋暴起緊握近顫,。

　　她眼里閃過一抹快意，冰冷而緩慢地放下眼簾,。她怎能忘記,，這個所謂志同道合的表哥刻意加深她對侯府的仇恨，淋漓盡致地利用完她之后,，一把火燒死了她,？

　　山呼千歲的空當(dāng)，鳳凰臺下的打斗聲顯得突兀,，所有人轉(zhuǎn)過頭去看,，那開路太監(jiān)扯著公雞嗓子罵道：“誰在那里放肆！”

　　雖說皇后皇子無權(quán)無勢,，可表面上的恭敬還是要表示表示的,。大駕當(dāng)前居然斗毆不止，這可是對天家的大不敬,。

　　時下人們揚頭探腦竊竊議論,，有識得鐘離決的發(fā)出恍然之音，對左右介紹道：“洛陽的跳水將軍呢,，野路子出身,，不懂規(guī)矩?！?p>　　不多時,，參與打斗的官兵和鐘離決被御林軍押解到鑾駕前，其余人包括侯府儀仗隊在內(nèi)都退到合適距離處圍觀——糾紛還沒得出確切的處置他們目睹的人就管自己離開,，這是不合禮節(jié)的,。當(dāng)然也有那純粹被“跳水將軍”的名號吸引了強大好奇心的，他們睜大了眼睛打量跪在廣場上的青年男子,，低聲傳播說：

　　“瞧,，這就是近一二年在洛陽聲名鵲起的少年將軍鐘離決,，聽說他一個人召集起了家鄉(xiāng)玩伴，建了支軍隊,，叫作洛軍,，曾大敗周軍！私家軍吃國餉,，威風(fēng)著呢,！”

　　“嘖嘖，是挺厲害,，可是聽說這回他急功近利貿(mào)然開戰(zhàn),，給了周軍可趁之機，把大半個洛陽都給丟了,。他倒好,，丟了城‘夸’一下投水自盡，結(jié)果給救回來沒死成,。到底陛下震怒,，繳了他的兵馬，派人將他綁回京都要嚴(yán)懲呢,！什么少年將軍,，自己封著玩的，朝廷半個文牒將印都沒給,，這下降罪,，罷官都省了，直接咔嚓,！”

　　“嘿嘿,，是啊，這不他進京也有十來天了,，一開始還到處登門找關(guān)系，前幾日還找到我府上,，可誰想攬麻煩,？根本沒人理他，這不,，自暴自棄了,，大庭廣眾下和官兵動手，這一身酒氣的,，果然雜牌軍扶不上臺,。”

　　“只可惜了那支洛軍,，聽說是能征善戰(zhàn)的,，可現(xiàn)在副將參將都進了大牢,，整支隊伍窩在京外野地，不給吃不給喝,，攤上這么個主帥也算他們倒霉……”

　　蒼蒼聽著聽著,，了解了情況，她目光輕轉(zhuǎn),，透過人群望著被反剪雙臂按著跪在地上的男子,，看那低頭沉默卻不卑不亢的側(cè)影，心想,，他不是自暴自棄,，出演這場戲是他在做最后的掙扎，可惜……

　　她看了看兩頂沉寂的鑾轎,，鐘離決似乎不太了解政局,，找錯了對象。

　　轎中人不聲響,，太監(jiān)拂塵一擺尖聲問：“下跪者因何緣由鳳駕前廝斗,，可知驚了皇后娘娘那可是死罪！”

　　鐘離決還沒動,，官兵已經(jīng)不迭地磕頭,，為首那壯實的惶恐不已，慘聲道：“娘娘明見,，是這鐘離決在鳳凰臺下喝酒,，下官帶人驅(qū)趕他，他不但不走,，還一言不發(fā)對我們動起手來,。一切都是鐘離決惹出來的啊，娘娘開恩??！”

　　說著一干人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恨不得把頭磕爛以顯示自己多么可憐一般,，在場有些人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那手執(zhí)拂塵白面厲色的太監(jiān)也面露鄙夷之色，腳下遠離他們往鐘離決這邊站了站,，他問鐘離決：“他們所說可屬實,？是你挑起的事端？”

　　鐘離決抬起頭來,，不看太監(jiān),，倒看向鑾轎，音色沉沉擲地有聲地道：“啟稟皇后娘娘,，事實的確如此,，但草民是逼于無奈才出此下策,。”

　　仿佛怕被打斷,，他略略一停都不等轎里的人回應(yīng),，隨即繼續(xù)道，“草民鐘離決,，洛陽人氏,，自幼頗得父老鄉(xiāng)親的認(rèn)可，組建起家鄉(xiāng)護衛(wèi)兵,，后來逐漸發(fā)展成三萬人的洛軍,，蒙我皇器重，以國餉培養(yǎng),，也曾拿下過一些戰(zhàn)果,。年前草民受周人挑釁迷惑，誤判軍機,，以致洛陽大半淪陷,，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草民自知罪重,，愿以死贖罪,，但洛軍上下皆只是聽令行事，戰(zhàn)敗喪城并非他們的罪過,?！?p>　　“還請娘娘垂憐，為草民引薦面圣,，自當(dāng)當(dāng)庭澄明情由,，若洛軍三萬余人承蒙赦免，草民定不勝感激,，來世銜草以報,。”

　　他一口氣說完,，鄭重拜下,，等待央朝國母的救贖。

　　然而轎中悄無聲息,，連四周都鴉雀無聲，氣氛冷硬得有些詭異,。久久,，鐘離決鏗鏘堅強的背脊終于輕輕地，微微地顫了一下,。他抬了抬頭,，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錯說錯了,。

　　忽然，人群里不知是誰發(fā)出一聲譏笑,，鐘離決臉色一紅,，羞愧而憤怒地，有些掛不住了,。

　　蒼蒼看著他輕輕一嘆,。

　　做錯了，更說錯了,。

　　前世她對這位曇花一現(xiàn)的洛軍將領(lǐng)認(rèn)識不多,，關(guān)注過的次數(shù)只有兩次。一次是差不多這個時候,，他未離京前,，她看重其組軍領(lǐng)軍之才，曾向殷據(jù)推薦過他,。那是她第一次向殷據(jù)推薦人,，可惜被笑著否決了。第二次,，就是幾乎所有人都不記得此人名諱時,，他如黑馬奔出異軍突起，竟在央周之間奪得沃土建立起兩國都輕忽左右不得的國家,。

　　她知道這是個人才,，給他定的評價里有這么幾條：勇武而沖動，藏一身倔狠勁,，有將才,，但對政治缺乏敏銳感知，不善于交際,，是個慣于悶頭做事的行動派,。

　　這種人行軍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其他領(lǐng)域無法樹立旗幟,，得有人領(lǐng)著教著擋著,。

　　果然兩年之后他的國家軍事獨大，出現(xiàn)嚴(yán)重的政治經(jīng)濟危機,，鐘離決迫于無奈退位隱遁,。

　　蒼蒼自認(rèn)看人還是挺準(zhǔn)的。剛才鐘離決一登場一開口,，她就知道他要壞事,。

　　首先，他犯了最本質(zhì)的錯誤：不解實情,。

　　在不能得見圣顏的情況下,，通過重量級人物引見,，這很好，如果是枕邊人和兒子,，那就更好了,。

　　但不能是皇后和她的兒子。

　　兩個不得皇帝喜愛,，甚至備受冷待反感的人,，別說有沒有這個力量和膽量做這件事，就算他們攬下這事,，到了殷帝那一說,，很大可能不是幫忙，而是幫倒忙,。

　　若鐘離決今天攔下的是圣眷正濃的景貴妃和四皇子,，那么蒼蒼覺得十有八九他就能如愿了。

　　第二,，一開始問話出頭的是那太監(jiān)而非皇后本人,，再結(jié)合前后圍觀者的態(tài)度，有眼力的一看就該明白這里有權(quán)力能做主的其實是那個鼻孔朝天的太監(jiān),。事實上,，蒼蒼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發(fā)現(xiàn)對方確實是殷帝身邊的紅人,，內(nèi)務(wù)府總管竇公公,。

　　找錯了方向不要緊，最后關(guān)頭機靈地掉頭,，對竇公公哭訴陳情,，若說動了他去對殷帝美言幾句，鐘離決少說還有五成的機會,。

　　而他既挑錯了人,，又無視竇公公而得罪了他，這已經(jīng)是沒戲了,，但今日之事和他的話傳進宮里,，難保殷帝不為其義氣感動，說不得他與弟兄的命運還有轉(zhuǎn)機,。錯就錯在,，他對著皇后說什么不勝感激銜草以報。

　　好啊,，最后決定你前途生死的人是皇帝,，你卻對著個中間人感恩戴德，殷帝心中作何感想？他會不會想,，我就算給了你天大好處，你心中記著的卻還是別人,，他會樂意嗎,？

　　皇帝也是人，他小氣著呢,。

　　鐘離決希望貴人答允的心沒錯,，但態(tài)度言語的拿捏上實在不妥，他錯在不懂得察言觀色分析人心,，這簡直可以算作致命傷,。即使面前站著的是景貴妃也給他嚇跑了。而他若真雄赳赳氣昂昂沒個幫襯指點地到了殿前,，蒼蒼覺得他會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