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震三點多的時候,,是益民醫(yī)院最靜的時刻。負責警戒樓梯口的那個特務(wù)實在忍不住了,,他靠在墻上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白天,在他睡得正香甜的時候,,突然爆發(fā)的喊叫聲把他驚醒,。房間外面一浪高過一浪的喊聲在狹小的樓道里激烈地沖撞著,甚至把窗欞都震響了。他坐在床上,,驚恐莫名卻又不知所措,。直到一個弟兄溜回來打了電話他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事態(tài)平息之后,,隊長帶著眼鏡等人回到房間,。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什么血色。
“手令上寫的很明白:敢于登上四層者格殺勿論,,可畢竟那是日本人,。萬一他們翻臉不認人,秋后算賬,,弟兄們就慘了,。”隊長說,。
“還等什么秋后算賬,,您沒看出來嗎?我們要是敢動了這個士官,,這些傷兵就敢把我們撕碎了,。”
隊長和眼鏡唏噓感慨了一番,,得出的結(jié)果是但愿這樣的事情別再發(fā)生了,,日本人的飯不好吃。
驀地,,隊長看到了還半坐在被窩中的他,。立時轉(zhuǎn)憂為怒,一頓臭罵鋪天蓋地而來:奶奶的,,就知道睡,!出這么大的事不知道出去看看?出了問題,,老子把你第一個交到日本人那里······
只怪自己不是隊長的親信,。隊長的親信從來就不值夜班。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他連忙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把他驚呆了,。
兩個醫(yī)生一左一右攙著一個日本軍人站在臺階下面,。那是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士官。一條臟兮兮的繃帶連耳朵帶眼睛包住了他的大半個面孔,。
另外一個值班的特務(wù)也聞聲走了過來,。兩個人同時愣在了那里。
直到一個醫(yī)生來到他們面前,他倆才下意識地握住駁殼槍的把柄,。
醫(yī)生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才低聲說:“他又來了,,醉得不成樣子,纏了我們很長時間,。我告訴他上面全是庫房,。他答應(yīng)了,就上來看看,。除了皇軍征用的那間之外,,沒有別的病房他就一定走?!?p> “那可不行,,我得去把隊長叫起來?!?p> 醫(yī)生一把抓住那個特務(wù):“兄弟,,你也知道下午的事。鬧起來,,別說我們幾個,,就是你們隊長也鎮(zhèn)不住??床怀鰡??這醫(yī)院已經(jīng)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把那些日本兵惹急了,,咱們的小命都難保,。你們看他醉成那樣,有我們四個人看著他,,不會有事的,?!?p> 看見兩個特務(wù)都有些心動,,醫(yī)生又接著說:“咱們都是中國人,犯不著為他們的事較真,。神不知鬼不覺,,讓他上去轉(zhuǎn)一圈就行了,我保證把他弄走,?!?p> 這兩個人都沒有做聲。秦錚回過頭,,沖著扶著何四海的余悅石一使眼色,。
何四海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腳步踉蹌地登上了四層的樓道。他血紅的雙眼兇狠地盯著那兩個特務(wù),。那倆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益民醫(yī)院的四層本來就是存放藥品和醫(yī)療器械的地方。大部分房間都掛著鎖,,黑著燈,。所以何四海甩開秦錚和余悅石的攙扶直接向那個唯一亮著燈光的房間沖了過去。兩個特務(wù)正不知所措,。余悅石緊追了幾步一把將他抱住,。
“太君,這個房間是進不得的,。您也答應(yīng)了,,我們該下去了?!?p> “八嘎,!”何四海低聲咒罵著,突然伸出左手捏住余悅石的脖子,,一把將他摁在墻上,。右手從腰間的鞘中抽出刺刀,一刀捅進余悅石的胸口,。拔出刀后,,他自己也失去了重心,摔倒在那個房間的門口,。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兩個特務(wù)都傻了眼。眼看著余悅石捂著胸口身子慢慢滑到地上,。與此同時,,監(jiān)守在病房內(nèi)的一個特務(wù)聽到動靜也拎著手槍出了房門。他剛要叫喊就被秦錚制止了,。
“千萬不能聲張,。事情鬧大了,咱們都沒有好果子吃,?!?p> “那···這···”特務(wù)指著何四海張口結(jié)舌。
“你們在這看著他,,我叫兩個人弄副擔架來,。先把他勸下去,再把孫醫(yī)生抬下去,?!闭f著秦錚快步走下樓梯,。
何四海等了一會,當他聽到秦錚,、廖言,、路家興的腳步聲走來的時候,他明白關(guān)鍵的時刻到了,。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走向站在病房門口的特務(wù)。他面帶著詭異的微笑,,左手指著自己的胸口,,而右手依然緊握著那把雪亮的刺刀。
特務(wù)的槍口抬了起來,,只是他的手抖得厲害,。另外兩個特務(wù)也不由地掏出了手槍。但眼神卻焦急地看著秦錚,。
“太君,!”秦錚抓住何四海的右手?!盎受姷氖至钅部匆娏?。這幾個弟兄都是為皇軍辦事的。何苦要難為他們,?!?p> 三個特務(wù)聞聽此言也不住地點頭,那眼神已經(jīng)差不多是在哀求了,。
“他們,,竟敢瞄準我?!焙嗡暮S蒙硢〉穆曇艉蜕驳闹袊捳f道,。
“那是因為他們正在站崗,他們肩負著皇軍的任務(wù),。這樣吧,,您把刀子交給我,我保證他們會把槍收起來,?!?p> 這時,,廖言和路家興已然放下?lián)?,悄悄站到兩個特務(wù)的身側(cè)。
何四海終于松開了右手,,刺刀落在了秦錚的手中,。
特務(wù)們連忙把手槍塞回了槍套,。
三個人同時出手了,而且動作也是驚人的一致,。右手的鋼刀深深地插入特務(wù)的心臟,,而左手卻像雄鷹的利爪一樣死死地捏住對手的喉管。敵人的慘叫僅僅到達喉嚨就戛然而止,。他們的身體像面條一樣軟軟地癱倒在地,。
每一個動作都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的演練,每一個步驟都經(jīng)過了反復地推敲,。秦錚制定了好幾種方案以應(yīng)對各種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但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接近病房并將里面的特務(wù)調(diào)出來。只要保證了趙豐年的安全,,即使發(fā)生激烈的戰(zhàn)斗也是值得的,。毫無疑問,目前的狀況就是最佳的,。
接下來,,每個人的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廖言拉開擔架上的棉被,。那下面藏著一把大號的鋼剪,,一支湯姆遜沖鋒槍,外帶兩只可以連發(fā)的駁殼槍以及十幾只長短不一的子彈夾,。余悅石操起兩只手槍和一部分彈藥守在樓梯口警戒,;廖言背上湯姆遜沖鋒槍和大剪;路家興從死尸身上抽出兩支手槍插在腰間,,然后和何四海抬起擔架進了病房,;而秦錚早已先于他們來到趙豐年的床前。
“老趙,。是我們,。”秦錚對著剛剛從昏睡中醒來的趙豐年只說了一句話,,就協(xié)助何四海和路家興將他抬上擔架,。
穿過這條幽暗曲折的樓道,大約走150米就到達了那道鐵柵欄門,。剪斷纏在門上的鐵鏈,,順著一條狹窄的樓梯可以直接下到一層的側(cè)門。然后借著庭院內(nèi)繁茂的樹木的掩護,,就可到達益民醫(yī)院的后門,。門外,是已經(jīng)提前準備好的一部轎車,。
但是,,越接近那道鐵門秦錚就越惴惴不安起來,。
順利,這一切似乎來得太順利了,。
當他看到前面的廖言愣愣地站在鐵門之前的時候,,他明白事情不可能這么簡單了。因為按計劃,,廖言應(yīng)該做的就是快速剪斷鐵鏈,。
問題出在了那條鐵鏈,比秦錚上一次見到的那一條足足粗了一倍,。再鋒利的大剪也無法弄斷它,。
“改變計劃,立即從正門轉(zhuǎn)移,?!奔词棺哒T的路線要經(jīng)過特務(wù)們的寢室,要經(jīng)過眾多的病房門口,,秦錚也顧不得了,。然而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轉(zhuǎn)身,就從樓梯口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巨響,。
盡管那聲音被寂靜的深夜放大,,被幽長的樓道扭曲了。但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那是一支M1932式駁殼槍在射擊,。
余悅石暴露了!
不久,,一陣暴風驟雨般的的槍聲響起,,濃烈的火藥味充滿了樓道。廖言端起湯姆遜沖鋒槍:“只有從正門沖出去了,?!?p> 秦錚沒有說話,他暗暗盤算了一下:正門處敵人的人數(shù)多,、火力猛,,最要命的是當他們沖到三層的時候就會面臨三個方向的打擊。還要分出一個人來背負老趙,,弄不好傷亡就大了,。而樓道盡頭的這條樓梯,雖然狹窄但一側(cè)是墻壁,,只需用湯姆遜沖鋒槍封鎖住每一層的左側(cè)通道,,就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秦錚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這道鐵柵欄門,,發(fā)現(xiàn)在門的上方那幾根幾乎戳到房頂?shù)膸獾蔫F管并不粗大,。而且從頂部距離最高的一根橫檔足有半米多的距離。
“把擔架放下來,。每一個人都抽出自己的腰帶,。”他命令道,。
沒有任何人遲疑猶豫,。秦錚迅速把腰帶接成一條長長的繩索。他命令廖言警戒鐵門的后面防止敵人從這里摸上來,。一邊敏捷地爬上柵欄門將繩索的一端捆住中間的一個矛尖,。
槍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路家興說:“我去幫幫老余,?”
“他能頂?shù)米?。來,大家一起用力,!”秦錚,,路家興和何四海三人抓住繩索,每一個人都竭盡了全力,。矛尖慢慢地向一側(cè)彎曲了,。
湯姆遜沖鋒槍突然打出了一個點射。一個剛剛露頭的特務(wù)倒在樓梯上,。
秦錚攀上鐵門將繩套鎖在相鄰的矛尖上,。當他們再次用力的時候幾發(fā)子彈打在了他們身邊的墻上。秦錚回過頭,,只見余悅石已經(jīng)退到他們身后不遠處的一處凹陷的門口,。他射出的子彈打在幾十米外的一個拐角的墻壁上。顯然此時他們每個人都處在敵人的火力威脅之下,。而且是腹背受敵,,從柵欄門后方的樓梯下面也不時地射來子彈,但因為角度太偏只能打到斜上方的墻壁上,。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秦錚命令何四海第一個跳過鐵門;然后他和路家興架起趙豐年托到柵欄門的上方,;何四海登上柵欄門的一道橫欄,,一只腳死死地勾住鐵管。穩(wěn)住身體后他伸出雙臂托住了趙豐年的腰部,。此時趙豐年的上半身已經(jīng)越過鐵門,,秦錚和路家興正在幫助他把腿蜷起來。
趙豐年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過了鐵門,。即使何四海力大無比仍然沒有阻擋住這股力量,。他和趙豐年一起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一股熱流從趙豐年的身體里噴涌而出。他連忙把他的身體翻了過來,。在趙豐年的左胸前一股鮮血像泉水一樣汩汩流出,。
秦錚奪過湯姆遜沖鋒槍回身一通狂掃,一個剛剛沖出拐角的特務(wù)幾乎被達成了篩子,。
何四海感覺到趙豐年的身體正在迅速涼下來,。從來不知道害怕的他此時卻手足無措。直到趙豐年睜開眼睛,,費力地抬起手臂指了指秦錚,。何四海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抱起趙豐年湊到柵欄門前。
秦錚跪在鐵門的另一側(cè)抓住了趙豐年冰冷蒼白的手,。
“十月···初···八···”趙豐年臨終前望著秦錚的眼神里充滿了痛苦,。秦錚明白那不是因為肉體的疼痛也不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懼,那是因為沒有把完整的任務(wù)交給秦錚而產(chǎn)生的深深的遺憾和自責,。
何四海認識的秦錚不見了,,那個曾經(jīng)鎮(zhèn)定自若,臨危不懼,、寵辱不驚的秦錚不見了,。他跪在趙豐年身前,由于支撐身體的雙臂失去了力量,,他的頭幾乎垂到了地面上,。他是那么的疲憊、頹喪,、和絕望,。越來越多的子彈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卻渾然不覺。
余悅石已經(jīng)退到了離他們很近的位置,。路家興已經(jīng)開始協(xié)助他壓制幾個已經(jīng)竄入這條走廊并借著門洞的遮掩向他們射擊的特務(wù),。
“撤吧,我們的彈藥不多了,?!甭芳遗d頭也不回地對秦錚說道。
何四海沒有吝惜彈藥,。他的雙手伸過柵欄把兩只手槍的子彈全部傾瀉到特務(wù)們的藏身之處,。借著這個時機,幾個人很快越過了鐵門,。
秦錚最后看了一眼趙豐年,,心中默念:“我最終還是把你留在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