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一醉閣的“開張”才過了一天,,誰也沒想到第一單生意來得這么快,。不過在這臨安城里,什么消息都走得很快的——尤其是,,如果有些人過于迫不及待地想殺另一些人,,那么做出什么樣的事情都并不奇怪了,。
黑竹會不必在意他人之間的仇怨,不過是收錢,、辦事,。但紙條展開后,沈鳳鳴卻笑不出來了,。
他甚至不必看價碼——他知道無論出到多少價,,君黎都必不會接下這單生意的。
君黎盯著紙條看了半晌,。他隨后還是不動聲色地吃完了這頓晚飯,,但顯然已經(jīng)有點心不在焉。刺刺和秋葵只能面面相覷——事關(guān)黑竹會,,兩人不便開口問起詳情,,待那胖婦秦松來收拾了桌子,兩人干脆先自回避了,,由得他們商量,。
“……你怎么想?”沈鳳鳴不無試探地問了一句,。
“方才那桌兩個人,,你認(rèn)得嗎?”君黎才道,。
“認(rèn)得,,在這見過兩次了?!鄙蝤P鳴道,,“多半也是住在附近的?!?p> 君黎眉心蹙起,。“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無關(guān)緊要——這事兒很清楚,,便是因為他們住在這附近,而且常來此處喝酒,,才被人看上了,,替人來投這買賣——想來我們這位金主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找了兩個人來跑腿?!?p> “能查得到吧,?”君黎抬頭,“循著這兩個人——應(yīng)該不會查不到是誰讓他們來的吧,?”
“定要查——總也是查得到的,。”沈鳳鳴道,,“不過——黑竹會從來不做這樣的事,。金主不想出面,我們便不追查,,大家都好過,。”
君黎冷笑了一聲,,將那紙條在手心用力一捏,,擲于桌面?!澳愕囊馑际茄b作沒看見,?”
“那就要取決于——對方有沒有誠意了?!鄙蝤P鳴掃了眼堂上——阿合等人已經(jīng)去了后面吃飯,,只留下吳長印守著柜臺。
“阿印,,方才那兩人付了多少酒錢,?”他開口問道。
這少年怔了一下,,往柜臺上找了找,,“就……這么多?!彼诮锹淅锩鹨恍’B還未收好的銅錢,,大約二十枚。
沈鳳鳴眉心微皺,,“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哦,,還有這個,。”阿印在臺子上摸了半天,,兩指揀出一張已經(jīng)油膩膩的花紙來,,“他們拿這個包的錢,有用嗎?”
沈鳳鳴心中暗道了一聲“果然”——“拿過來,?!彼f。
油膩膩的紙張在桌上鋪開——一張眾安錢莊的銀票,。
吳長印對兩人的表情不明所以,,抓抓腦袋便走開了。這原怪不得他——“銀票”在臨安城里算不上什么時新之物,,但阿印可能從沒見過,,加上他又不識幾個字,當(dāng)然不知這一張“廢紙”值當(dāng)足足八千兩紋銀,。
沈鳳鳴卻又搖了搖頭,,“這人看來也不想好過,竟然不知道黑竹會不喜歡銀票,,只喜歡真金白銀,。”
“管它是真金白銀還是銀票畫押,?!本枥淅涞溃鞍饲扇羰琴I他自己的命,,我也便收下了,。”
“你先冷靜點,?!鄙蝤P鳴知道君黎動了怒,只能勸他,,“臨安城里有人要買夏小公子的命并不奇怪,,買命來找黑竹會也不奇怪——我們做生意,談不攏就不談,,不想接就不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與其生氣,,不如當(dāng)是得了個提醒,。”
——八千兩殺一個人,,本已不算少了,。但若要殺夏家莊的少莊主夏琛,當(dāng)然多少錢都辦不到,。
君黎稍稍默了一下,,才道:“就算不去追查此人,,總還是能大致猜測一下他的身份來歷——你在夏家莊住過一陣,知道夏家有什么仇人嗎,?”
“這個人得到黑竹的消息這么快,,總也是臨安城里的——夏莊主在臨安城里聲望頗高,倒還真沒聽說過他有什么仇人——若真要說有,,去年他和朱雀關(guān)系最為緊張,,但如今莊主去了南方,夏小公子遠(yuǎn)離官場,,朱雀也沒有理由再來害他,;反倒是太子可能還在心懷不忿,若殺了小公子,,大公子夏琝便有可能執(zhí)統(tǒng)夏家莊投靠太子——還有點可疑,。”
君黎卻搖頭,?!爸烊敢埠茫右埠谩麄兌紨嗖豢赡苤竿液谥駮【悦?。太子就算不知道我與夏家的淵源,,他總該知道我和你都曾在南下廣東的路上幫過夏大人,與夏家當(dāng)然交情匪淺,,黑竹怎么可能接下此請,。”
“說不定他想試個僥幸,?”沈鳳鳴道,,“畢竟在有些人心里,沒有什么是錢辦不到的,,交情又值個什么,?太子一黨雖然不指望你幫他,但他們或許也覺得只消隱藏了自己身份不往明了講,,你看在錢的份上,,未見得不肯偷偷摸摸地把事情安排了?!?p> “呵,,就算我是那種人,”君黎嗤笑道,,“八千兩,?堂堂當(dāng)朝太子只拿八千兩就想換江南第一莊的少莊主性命,不覺得太少了點么,?”
沈鳳鳴笑,,“只是一種猜測——自是還有其他可能,我們一樣樣猜過去就是,。說到‘江南第一莊’,,我倒想到了,如果不是太子,,此事也許與朝堂無關(guān),,事出江湖。夏小公子雖然行事已經(jīng)十分低調(diào)小心,,可‘江南第一莊’的名氣還在,,免不了有人妒忌覬覦。莊內(nèi)高手眼下至少一半已跟著夏莊主南下,,若要扳倒夏家,,此時當(dāng)然是大好機會——你在南下途中保護過夏莊主一事也僅限于內(nèi)苑之間知曉,朱雀和太子都絕不肯多向人透露其中詳情的,,這出價之人江湖消息雖靈,,但說不定沒有禁城之內(nèi)的眼線,只不過新得知黑竹會已重歸了江湖自由,,便著急地發(fā)出了這筆生意的邀約,,畢竟——夏莊主離開已有五個月之久,再等下去,,只怕便錯失良機,。”
他微微一頓,,又道,,“夏家莊今日的江湖地位,多是憑借著歷代莊主的一身絕學(xué)和江湖俠名,,其實論起朝中權(quán)勢或是世家財力來,,臨安城里另有幾家也并不落于夏家之后,偏偏名氣口譽便差些,,除了‘第一莊’,,數(shù)下來城東的孫家、城南的衛(wèi)家,,還有謝,、倪、方,、鄭四大姓……誰都不比誰弱,,若說誰對這個‘第一’的名望有所眼紅嫉恨,也不算無理,?!?p> 君黎的目光重又落到了那張銀票上,。“城東孫家是臨安首富,,這個眾安錢莊……我記得就是孫復(fù)開的吧,?”
沈鳳鳴笑道:“話是這么說不錯,但——用自家錢莊開出的銀票來買兇殺人,?那他何必還這么神神秘秘,、藏頭露尾的?!?p> “我倒不是說是他,,只不過別家我還不認(rèn)得,孫復(fù)的名字卻聽過,。據(jù)說他是個生意人,,不會武功,孫家也一貫疏遠(yuǎn)江湖武林之事,,與夏家并非同道,,想來不應(yīng)會來爭風(fēng)吃醋??赊D(zhuǎn)念再想,,別家倘是喜歡爭風(fēng)吃醋的,就更不會把錢送到孫復(fù)開的錢莊里去,?!?p> “這個……就有點費解了?!鄙蝤P鳴道,,“本來嘛,不想留下行跡的人,,都不該用銀票的——一旦要去錢莊兌付,,不管對金主還是對黑竹會來說,都是件大麻煩事兒——所以黑竹會才不喜歡收銀票,。這么看來,,我們這位金主要么是有意想混淆視聽,要么真的是個思慮不周的新手,?!?p> 君黎默默不語了一會兒,忽站起身來揮揮手道:“算了,,這事兒先放著吧,。”
沈鳳鳴好奇,?!霸跬蝗痪头胖??”
“臨安城里各家勢力互相牽扯,太過復(fù)雜,,我們猜來猜去也并不作數(shù),,不如等等看,這人給了錢卻不見有動靜,,總也會出面要回去的。再說,,過幾天我就去鹽官拜祭我?guī)煾阜暝频篱L了,,拜祭完就能還回俗家名姓——到那個時候,這些人自然便知曉我‘夏君黎’究竟是什么立場,,總也生幾分忌憚——誰若還膽敢打夏家的主意,,便莫要怪黑竹會不客氣?!?p> 他見沈鳳鳴頗為古怪地看著自己,,不免喟然道:“我當(dāng)然知道黑竹會不該走偏了‘立場’,與哪一家再有倚靠,,但我——終也是覺得我欠了夏家許多,,只不過想——想在我能有這般力量之時,盡力保護我想保護之人而已,。反正,,黑竹的契約之中所謂中立也只是在朱雀與凌大俠之間的中立,夏家莊并不在其中,。我也并非濫用黑竹之力來做些什么——我不過是將一己之名公諸江湖,,借幾分黑竹的兇光來警告那些個小人——這樣,我人雖永不回那個夏家了,,至少總也為夏家盡了一份心力,。”
“你若已想好了要如此做,,那便依你自己的意思,。”沈鳳鳴道,,“不過——你其實不欠夏家什么,。倘定要算,是夏家欠你的多,?!?p> 君黎不想深談此事,目光轉(zhuǎn)開,,只道:“你與君超應(yīng)當(dāng)還談得來吧,?”
“夏小公子,?還可以吧?!鄙蝤P鳴道,,“怎么?”
“我想——這幾天——在我公開我這個家姓之前的這幾天——我總還是不太放心,,但此時大張旗鼓地派人保護夏家莊有些不妥,,你能否找個時間去一趟,提醒君超幾句,,若不便明說,,暗示總也可以,再者也暗中留意一下莊子內(nèi)外的異動,?!?p> “我找個借口到夏家莊再耽一兩天,向小公子也多打聽幾句便了,?!鄙蝤P鳴道,“這個倒不難,,你放心,。”
“順便將此物還給他,?!本杳鲆患钆苼恚爱?dāng)初我乘夜離城,,是君超給我這塊出城令牌應(yīng)急,,我總攜在身上,想著該還給他,,但我——又實是無法去與他相見,。你替我告訴他,我……雖然只見過一面,,但總是一輩子都記得他那天厚贈的這份情誼的,。”
沈鳳鳴將令牌接過,,黯黯嘆了一聲,。“也不知這位夏小公子,,待到數(shù)日之后得知你的真實身世,,又會是何等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