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已是一片狼藉,,那晚季迎祥焚船,官民迅速阻止,,共從火災中搶救出糧食二十萬旦,,現(xiàn)已放入糧庫中瀝水,另有事后打撈的糧船殘骸被堆積在碼頭一角,。涼棚下陸先生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碼頭上靜立著幾十輛馬車,車老板卻在一角懶散地坐著竊竊私語,,渾不似幾日前的精神抖擻,,偶爾瞥向陸先生的眼神也透露出不信任甚至是敵意——陸先生半是請求半是強迫地將車行伙計以接收糧食為由趕至碼頭,但車行卻不認為青州府有能力在短短幾日內再去籌得幾十萬旦糧餉——何止是他們,,整個青州府百姓的希望在那晚的業(yè)火中已被焚燒殆盡,。
陸先生深深嘆了口氣,身旁有人幸災樂禍地道:“這滋味不好受吧,?!眳s是盧占奎,他昨夜便已下山,,依照何炳天的指示與陸先生交接,。二人在此對坐一晚,既要防備對方使詐,,又要保證交易,,屬實辛苦,。
回應他的是陸先生的沉默,盧占奎討了個沒趣也不著惱,,正在這時,,碼頭門口一陣馬蹄聲,趙思誠與一名年輕的后生奔至切近,。陸先生霍地站起,,趙思誠神情有些激動:“成了!”那后生也向盧占奎稟道:“二當家的,,馬森已經(jīng)順利上山,!”原來這后生是盧占奎的手下。
陸先生的表情終于松動了一些,,轉向盧占奎道:“現(xiàn)在就看你們的了,。”
盧占奎向那名后生道:“趕柱,,去通知弟兄們將糧船靠岸,。”為防止官府耍詐,,糧船已被隱匿在江面某處,,并未靠岸。趕柱答應一聲,,從盧占奎身后招呼了另一名弟兄,,跳入岸邊小船,離岸而去,。
陸先生吩咐人取了姜湯端給趙思誠,,趙思誠長飲而盡,看了眼盧占奎和他的手下:“二當家,,我們又見面了,。”
盧占奎一抱拳,,湊近趙思誠道:“怎么事情辦得如此順利,?趙大人用的什么法子將馬森悄無聲息地偷運出獄?”
趙思誠偷眼看向陸先生,,低聲道:“何炳天沒跟你說嗎,?”
盧占奎沒好氣地道:“我從昨晚便在此處守候,挨了一晚上凍連碗姜湯都沒得喝,,如何能知道,?”
趙思誠道:“我也是昨夜事發(fā)后才知道,說起來還是陸先生想了個偷天換日的法子,,將那秦......”陸先生忽然轉回頭,,臉色陰沉地截口道:“趙大人,你的話太多了,?!?p> 趙思誠有些尷尬,住口不言,。渾然沒有發(fā)覺盧占奎怔怔地看著江面,,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誰喊了一聲:“船來了,!”涼棚下的眾人相視一眼,齊齊奔至碼頭,,質檢江面上一艘船緩緩出現(xiàn),,接著是第二艘、第三艘......數(shù)不盡的船舶依次出現(xiàn),,漸漸占據(jù)了人們的視野,。陸先生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笑容,他忽然回身招呼車老板:“愣著作甚,,還不去準備,!”
車老板愣愣地瞧著陸先生,忽然發(fā)一聲喊,,向馬車奔去,。第一艘船靠岸,艞板搭起,,趕柱踩著艞板上了岸,,向盧占奎請示道:“這便搬嗎?”
盧占奎沒好氣地道:“不搬,,你還準備待在岸邊喝風嗎,?搬!”趕柱正待回身,,只聽背后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只馬隊沖入碼頭:“奉何當家令,糧食不得下船,!”
人群中嘩然之聲四起,,陸先生皺著眉,轉向盧占奎:“你們想食言而肥,?”盧占奎也是一臉茫然,,見馬隊頭領已跳下馬向自己走來,飛起一腳踢向他:“徐角,,你傳的什么狗屁令,,尋趁老子嗎,?”
徐角輕巧地躲開,臉上面無表情:“各位稍安勿躁,,何當家要親自交接糧草,,還請各位多擔待片刻?!?p> 此時的青州府牢,,一名后生急沖沖地躍上石階,獄卒喝止道:“什么人,?”
后生臉色焦急地道:“我找馬森,!”獄卒眼珠轉了轉,向另一人耳語幾句,,那人迅速向里跑去,,獄卒回身:“等著!”
胡牢頭正在馬森的牢房前,,他畢恭畢敬地端著餐盤,,伸著頭向里瞅著,馬森仍是昨晚那個姿勢,,胡牢頭試探地叫著:“少爺,,起來吃飯了?!瘪R森沒有回應,,胡牢頭又試探著叫了幾聲,仍得不到回應,。他有些著急,,有心進去,但又怕觸了馬森的霉頭,,正在抓耳撓腮之際,,那名獄卒跑進來:“牢頭,有人找馬少爺,!”
胡牢頭眼珠轉了轉:“把人接進來,。”
片刻后那后生由獄卒領著進來,,吩咐胡牢頭:“把門打開,!”胡牢頭受不了其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你他媽誰啊,?有這么跟你爺爺說話的嗎,?”
后生一把抓住胡牢頭的衣領,獄卒拔刀指向后生:“把手放開,!”那后生似無所覺,,手指著牢內,,盯著胡牢頭:“你確信那就是馬森?”
胡牢頭嚇得一哆嗦:“你...你說什么,?”忽然他想到什么,,伸手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手忙腳亂地找到一把,哆嗦著插入鎖眼爾后推開門沖了進去,。他低聲叫道:“少爺,?!鄙焓职膺^馬森的肩膀,,卻哪里是馬森,而是秦志冠,!他的胸前插著一把匕首,,血呈暗紫色,已經(jīng)凝固多時了,!
胡牢頭只嚇得魂飛魄散,,一跤跌在地上。后生暗道:果然如此,。抱起秦志冠也不理胡牢頭和獄卒,,沖出牢外。獄卒眼見如此詭譎的情景,,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郭記藥房后進,秦志冠呻吟一聲悠悠醒轉,,一旁的大夫喜道:“醒來了,!”后生搶上前推開大夫:“秦大人,秦大人,,可聽得見我說話,?”
秦志冠的眼神有些渙散,他的臉色蒼白,,唇間更無半點血色,。后生輕輕搖動秦志冠的胳膊:“秦大人!”慌得大夫忙制止道:“他現(xiàn)在可動不得,?!焙笊龅鼐咀〈蠓虻囊骂I將他推至門外,將門閂插起,。
秦志冠的目光逐漸聚焦在后生的臉上,,只見他濃眉大眼長得頗為方正,卻是個眼生的,。他開口問道:“你是誰,?”聲音虛弱中帶著嘶啞,。那后生道:“小的跟著盧占奎當家的吃飯?!?p> 秦志冠合上眼,,回憶逐漸恢復:陸先生從小巷中現(xiàn)身,何炳天率人偷襲,,寡不敵眾被人擊昏,。那后生道:“盧當家猜測大人中了他人的圈套,便暗囑我去府牢中搭救,。見到大人一身血時,,我險些以為自己來晚了?!彼挠杏嗉碌卣f道,。秦志冠支撐著身體勉強坐起身:“你叫什么?”
那后生扶著秦志冠的后背:“小的賤名水牛,?!?p> 秦志冠點點頭:“怎么上得山?”
水牛愣了一下才道:“我家原是馬戶,,八歲那年朝廷加征草料銀,,朝廷起始征收十錢,時任青州知府郝俊銳趁機加稅,,一戶竟要收到二兩銀子,,我母親早亡父親雙腿殘疾,如何拿得出,,這才投了虎頭幫的山門,。”
秦志冠默默聽完:“如今虎頭幫與官軍大戰(zhàn)在即,,識相的就不要再回去了,,找個清凈之地謀生吧?!?p> 水牛慘然一笑:“天下之大,,官府無不橫征暴斂魚肉鄉(xiāng)民,又有哪里是真正的清凈之地,?!?p> 秦志冠看著水牛年輕的臉龐,以及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滄桑,,一時竟無言以對,。
萬事足中,田守業(yè)掀開木板,沿著地洞的扶梯拾級而下,,迎面一股血腥味,。閆亮聽到身后的動靜,收回刀:“你不去幫劉一鳴,,回來作甚,?”刀尖仍然滴著血。田守業(yè)越過他的身軀,,看到躺在鐵床之上奄奄一息的馮友林:“劉大人已被葉子豪擒獲,,押往代王府。師傅,,你...你這是......”
此時的馮友林胸前血肉模糊,,一張白凈肥胖的臉上寫滿了驚恐。閆亮吐了口唾沫:“他可有法子出來,?”
田守業(yè)低著頭道:“劉大人在行動前曾囑咐我若是出意外,,便持腰牌告知代王?,F(xiàn)在想來已被代王所救,。”
閆亮道:“代王殘暴成性,,兇名止兒夜啼,。落在他手中,還能討得了好,!劉一鳴出得什么餿主意,?”
田守業(yè)緊繃的臉色忽然垮下來:“那可如何是好?”
閆亮轉身看向馮友林:“馮公公,,若你還是不肯吐露實情,,可別怪姓閆的對不住了?!闭f著尖刀前遞,,在馮友林的臉上游走:“看清楚了,這刀可是開了血槽的,?!?p> 馮友林呼吸急促起來,整張臉劇烈地抖動著,,只是搖頭不言,。閆亮手起刀落,一刀切在馮友林的胸膛上,!馮友林嘶聲慘叫,,聲音尖利滲人。田守業(yè)不忍地閉了閉眼:“馮公公,,我們已在宣府調閱到當年宣府大捷的檔案,,了解到其中隱含內情,,那當年隨軍監(jiān)軍的便是你。我們本不欲傷你性命,,你又何必苦苦支撐,?”
馮友林勉強睜開眼:“你們竟然查到了十年前的卷宗?,!”
田守業(yè)點點頭,,馮友林苦笑道:“是了,所以你們才會鎖定在我身上,,這么說來你們果然與孫藝程不是一伙,。”田守業(yè)忙道:“我等追查孫藝程殺良冒功,,歷盡千辛萬難,,還望馮友林為朝廷計,施以援手還罹難百姓以公道,?!?p> 馮友林沉吟著,目光在田守業(yè)和閆亮的身上游走,,似是判斷其真?zhèn)?,良久后忽道:“你們不是在找那遺失的卷宗嗎?”一句話出口,,閆亮冷峻的面孔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激動:“你藏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