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面無人色的死死盯著馬元義,仿佛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自南鷹向他攤牌之后,,他一直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然而馬元義簡短的“卯一”二字一出,,卻似乎立時摧垮了曹操的心理防線。
“好教孟德兄知道,!”馬元義淡淡道:“在下有一樣本事,,那便是過目入耳皆不忘。兩年前,我曾與你在洛陽之外的邙山之中見過一面,。雖然你我均未露出真面目,,但是兄臺的聲音卻深深印在了在下的心中!”
“大半年前,,在下再次來到洛陽,原是想里應(yīng)外合攻下洛陽的,!”他語不驚人死不休道:“卻不料在封胥府外遠遠又見到了孟德兄,,那時便覺得你的聲音極似卯一,卻不敢輕易妄斷,??墒墙袢铡?p> 他輕輕一笑:“你我近在咫尺,又聽兄臺說了這許多話,,在下若再認不出你的真實身份,,還有何面目在此大言炎炎?”
“你,,你沒死,?你是馬元義!”曹操觸電般顫聲道,,一雙眼睛開始不自覺的左顧右盼,,直向門口處瞧去。
“孟德想要溜之大吉嗎,?”南鷹心中大定,,傲然道:“不是本將自夸,現(xiàn)在這府中高手如云,,能單獨拿下孟德的就有七八人,!所以,還請稍安勿躁,,把話說明了再走不遲,!”
南鷹這話倒非虛張聲勢,除卻室中三人的身手都不在曹操之下外,,府中另有典韋,、甘寧、管亥三大高手,,還有曹性,、李進兩位神箭手,其余眾將也皆是好手,,休說一個曹操,,便是子一孫賓碩和那神秘箭手齊至,也是必死無疑。
曹操聞言渾身一震,,呆了半晌,,才頹然坐下道:“既然已經(jīng)被你們識破,要殺要抓,,悉聽尊便吧,!”
他抬頭望了望南鷹,又瞧了瞧馬元義,,突然長長嘆息道:“我們原以為已經(jīng)高估了南鷹揚,,豈知還是小瞧了你!沒想到連堂堂太平道的荊揚大渠帥都投入了你的帳下,!若知此事,,操今日又豈敢來府造訪!”
“這可真是自投羅網(wǎng)了,!”他苦笑一聲,,攤手道:“不過操事先聲明,你們?nèi)粝霃奈铱谥刑匠鎏旄傻刂У南?,那是癡心妄想,!因為若然如此,只怕操滿門四十余口,,將會在一夜之間雞犬不留,!”
“本將有一事不明!希望孟德可以解惑,!”南鷹既驚于天干地支的恐怖紀律,,亦生出對曹操的不解心理。他疑惑道:“本將幾乎可以斷定,,天干地支是一個由大多數(shù)原在野黨人和少數(shù)在任官員組成的秘密團體,,其目的不外是推翻當政或是鏟除中朝和外戚!而孟德身為宦官之后,,可以說是格格不入,,又怎會與他們結(jié)成一黨?”
“操仍要聲明一事,!”曹操突然激動起來:“不管別人如何,,操只想著推翻當今天子,迎立新君,,復我大漢昔日輝煌,!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反漢!”
他喘了一口氣,,嘶聲道:“我是宦官之后又如何,,休說不是親生,,便是,也非我之過,!憑什么將奸宦之后的烙印打在我身上一生一世,!士人清流對我避之不及,連中朝也對我若即若離,,從不將我當成自己人,!你們能夠體會這種胸懷大志卻被迫夾縫求存的苦悶嗎?”
南鷹和高順聽得目瞪口呆,,連馬元義也默然不語,。
半晌,南鷹才沉聲道:“原來你心中竟是這般想法,,所以才不得不投身天干地支,希望可以日后正名,!對嗎,?”
“當然!”曹操嘴邊露出一絲連南鷹亦為之動容的苦澀笑容:“想要令我曹操之名再也不被人冠以‘閹黨’的罵名,,我唯有痛下決心,,與中朝決裂!為此,,我不惜在洛陽北部尉的任上一頓亂棍打殺了中朝大員蹇碩的叔父,,差點為此丟了性命,卻依然沒有成為世人尊重的清流,!”
“我終于意識到一事,!”他自嘲一笑道:“只要當今天子在,我便永無出頭之日,!所以……”
“所以你不惜屈身地下,,甚至刺駕!”高順忍不住開口道:“真是糊涂至極,,你可知一旦東窗事發(fā),,你曹家上下將盡成齏粉?令尊知道這事嗎,?”
“他不知道,!若他知道,只怕會活活氣死,!”曹操慘然道:“事已至此,,他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別呢?”
“既然孟德有意另立新君,,為何卻又一封《拒芬辭》回絕了王芬,?”南鷹突然疑惑道:“若是迎立了合肥侯,,那么不正是償了你的心愿?”
“幾次刺駕不果,,證明當今天子氣運仍在,,天下大勢非人力可以挽回,至少目前不可,!”曹操直言不諱道:“王芬素有野心,,又急于提高在組織中的地位,這才如此貿(mào)然行事,,在計劃尚未展開之前,,我已經(jīng)預見到了失敗,當然不可能陪他殉葬,!”
“只是沒有料到,,王芬并沒有按照組織的規(guī)定行事,竟然保留了那些信件,!”他咬牙切齒道:“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否則我何至于如此下場,?”
“那么本將現(xiàn)在只問孟德一事,!是否仍想一償心中抱負呢?”南鷹目光炯炯直視曹操:“本將或許可以幫你,!”
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趁著曹操進退維谷之際,迫其就范,。否則錯過今日,,曹操仍將是自己未來的頭號大敵。
“幫我,?”曹操出人意料的沒有露出絕處逢生的欣喜之色,,反而木然道:“幫我的代價呢?只怕我承受不起,!”
“當然有代價,!卻并不如孟德想象中的沉重!”南鷹心中急轉(zhuǎn),,想要勸其反戈一擊是絕無可能的,,畢竟人家全家老少的性命在那里懸著,那么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天干地支與我的矛盾不可調(diào)和,,我亦無意為難孟德?!蹦销椌従彽溃骸暗籼旄傻刂в腥魏尾焕谖曳降膭幼?,孟德卻必須要提前報于我知,,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哦,?真是僅限于此嗎,?”曹操精神大振,猛然抬頭道:“將軍并不追問其他的隱密,?”
“事關(guān)孟德全家的身家性命,,本將尚未冷血至此!”南鷹正色道:“不要說本將一向尊重孟德,,便是令尊曹老大人,,也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長者。只希望孟德日后迷途知返,,切莫誤人誤己,!”
曹操身軀輕顫,眼中終于現(xiàn)出感激之色,,他深深一揖,,向堂外行去,突然又止步道:“南鷹揚近日要小心了,,聽說組織已經(jīng)開始策劃針對你的行動,只不過操因為王芬之案受到了牽連,,對具體細節(jié)卻是不得而知了,!”
“孟德有心了,本將自會慎重行事,!”南鷹欣然道:“在此,,本將也有一言相贈:天子命你思過半年,正可韜光養(yǎng)晦,,遠避紛爭,。待日后塵埃落定之日,便是孟德堂堂正正的復出之時了,!”
“本將可以承諾,,會助你一臂之力!”他微笑道:“將來孟德傲視天下,,可不要忘記今日的情誼,!”
“傲視天下?”曹操一臉茫然之色:“操今年已近三十,,還可能有那么一日嗎,?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操已經(jīng)知足了,!”
“據(jù)聞,,連許邵都對孟德有過‘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的評語,,孟德又怎能如此頹廢,?”南鷹心中生出復雜之情。誰能想象,,日后的一代梟雄此時此地,,竟然如此彷徨失意,甚至是朝不保夕,。正如曹操所言,,他一直是在“夾縫求存”。
若是此人安于現(xiàn)狀,,倒也罷了,,偏偏他又志向遠大,心比天高,,甘冒奇險也要爭取一絲出人頭地的機遇,。這是如今曹操的不幸,卻又是他今后的大幸,。若無這份頑強的信念支撐他一路前行,,那么只有兩種結(jié)局:一是碌碌無為終其一生,二是壯志未酬中途殞落,,再不會有曹魏的太祖武皇帝其人,。
南鷹心中千般思緒瞬間飄過,見曹操仍然凝視著自己,,靜候下文,。
他起身上前,輕輕拍了拍曹操的肩頭:“厚積薄發(fā),,大器晚成,!本將堅信,孟德日后定會大放異彩,,名留青史,,為無數(shù)后人所景仰!”
曹操渾身一僵,,眼中放出不能置信的驚喜之色,。那一瞬間,南鷹憑著超人的靈覺,,可以輕易的感受到他心中那份火山噴發(fā)般的感動,,甚至眼中都有些濕潤了。
只聽曹操微帶哽咽之聲,,輕輕道:“將軍以德報怨,,這樣的胸懷,,才會令后人景仰!”
望著曹操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高順才皺眉道:“賢弟,,好不容易揪出天干地支中如此重要的人物,難道你真的就此放過,?”
“大哥忘記此人日后的成就了嗎,?”南鷹湊近高順,輕輕道:“天意不可違??!否則后果難料!”
高順眼中閃過震動之色,,終于點了點頭,,再不開口。
南鷹不僅拿住了曹操的把柄,,為日后可能出現(xiàn)的天下大勢爭取到了一絲主動,,更成功動搖了曹操對于天干地支的忠誠信念,在今日之大敵的心臟中,,深深埋下了一枚釘子,,不由心懷大暢,扭頭向馬元義笑道:“今日元義算是立了一功,,若不是你奇兵突出的叫出曹操的代號,,只怕他會繼續(xù)百般抵賴!咦,?元義,你在想什么,?”
馬元義抬起頭來,,面色竟有一絲蒼白,他苦笑道:“我在害怕,!”
“害怕,?”南鷹、高順一齊訝然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外戚之亂,,動搖朝綱;外族之亂,,山河破碎,;而由我太平道發(fā)起的大起義,令天下動蕩,!我一向認為這些便是天下一切禍亂和更替的源頭了,!”馬元義怔怔道:“可是,,我錯了!”
“數(shù)百年來,,外戚爭權(quán),,爭的是天子的寵幸,不管如何刀光劍影,,江山仍是大漢的江山,!而外族來去如風,雖然給百姓們帶來了沉重的災(zāi)難,,亦不能長久,!再說說我們太平道的起事吧!”
馬元義凝神思索了一會兒,,才道:“這大半年來,,在下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為何將軍當日敢與在下有過‘一年之內(nèi)必敗’的賭約,?其實現(xiàn)在看來,,將軍是早就看透了農(nóng)民起事的根基淺薄啊,!財力物力難以持久,,又無綱領(lǐng)性的口號,更無大批人才維系軍政,,焉能不?。俊?p> 南鷹終于忍不住道:“元義,,非是我有意打斷于你,,可是你究竟想要說什么?”
“我真正想說的是,,上述的幾種動亂其實并不可怕,,尚形成不了對大漢皇權(quán)的顛覆!”馬元義的聲音現(xiàn)出了一絲恐懼:“真正可怕的,,是隱身于天干地支之流背后的龐大士人群體?。 ?p> “連曹操這樣的權(quán)臣之后,,都要處心積慮的向士人清流靠攏,,甚至不惜棄家軾君!這難道不可怕嗎,?”馬元義身軀一陣輕顫:“這些所謂品行高潔的清流士人,,才是亂世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