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平,,二十五年來,,在這座電子廠當員工,,度過了自己的半生,。正如我的名字一樣,,自從二十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后,,我變成了孤家寡人一個,,我每天在這里做著機械的工作,,唯一的盼頭就是發(fā)工資那一天,。
不過最近,我決定回我二十年未再去的老家去搜尋一些曾經(jīng)的痕跡,,因為電子廠為了慶祝元宵節(jié),,讓員工必須帶家人或者朋友之間的合照。
回到租了二十五年的郊區(qū)小屋,,拿出自己放在犄角旮旯的皮箱子,,將上面積攢的灰塵吹干凈,輕輕地打開,,將要換的衣服和一些買票的必要文件放置在其中,,又一揣褲兜,仔仔細細地將一個月的工資分開,,最后放在自己兜中,,步行便去了火車站,買上了去往家鄉(xiāng)的火車票,,在等待途中,,我又買了幾大桶方便面。
猶記得那天陽光正好,,落日余暉輕輕地撫平世間的喧囂,,催眠得萬物也緩緩合了上眼睛。擠來擠去,,我總算是登上了火車,,我第一時間開始尋找我的座位,,終于,我成功做到了我的硬座上,。
人聲嘈雜,,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在臉上洋溢著喜悅和盼望的表情,,每個人都忙忙碌碌卻又都仔仔細細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每個人都急不可耐地望向窗外?;疖囬_始出發(fā)了,,火車頂上閃著昏暗的燈光,我坐在最靠車窗那一座,,旁邊是一位青年男子,,他的面色紅潤,迫不及待地透過車窗玻璃向外看,,我便也做出樣子,,朝著玻璃外面看去。
玻璃外面,,是極速倒退的一根根孤零零的電線桿,,連接的電線上掛著鋒利的冰錐,廣袤的原野上鋪滿了反射月光的白雪,,我足足向外面看了十分鐘,,只能見得到月光,看不到月亮,,我真的尋不到任何使我有一絲興趣的東西了,,于是,我便從我前面座位后面的掛包中抽出抽紙,,擤了擤鼻涕,,伸進兩個兜中——左面是錢,右面是一部只能通話的舊手機,,我又看了看自己腳下的包,,偶然中扭頭發(fā)現(xiàn)那位青年男子合上了眼,正在調(diào)整姿態(tài),,我困極了,,便也坐在座位上睡著了……
大概是凌晨時分,,我被我的手機電話聲吵醒,,一睜眼,便看到我右旁青年非常著急,,手里拿著我的手機,,對我說,;
“你的電話響了?!?p> 我迷迷糊糊地接過電話,,上面赫然寫著我老板的名字,我接通電話,,原來是老板想讓我接受元宵節(jié)過后的一個生產(chǎn)任務,,我只說了一個字“好”便掛了,然后將手機放在右兜中,,再次入眠,。
……
我在早上醒來,透過窗戶,,朝陽已帶領著曙光來到世間,,仿佛掃除了一切的黑暗,萬物皆從沉睡中醒來,,一切都仿佛在蓬勃向上地生長著,。我在火車的停歇期間洗漱完,又吃了一大桶方便面,,日照三竿,,上了車,火車又開始了前進,。
我依舊坐在靠窗位子上,,窗外的陽光太耀眼,閃耀得我睜不開眼睛,,于是只能躺在硬座上繼續(xù)休息,,人多,人聲嘈雜,,但我竟還能繼續(xù)入睡,,或許是在電子廠工作的太累,又或是實在沒有別的事情可干,,中午吃過方便面后,,終于在下午四點,火車到達了目的地,,我被青年叫醒:
“火車到站了,。”他對我說了一句,,我恍惚醒來,,看到人群向外走,我也便帶上自己的包離開,,快要走出火車門時,,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對著身后的青年揮了揮手,并道了一聲感謝,,他則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
我走出火車站點,看著周圍車水馬龍的街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自己也要快不惑之年,如今面對家鄉(xiāng)卻產(chǎn)生了茫然,。
我依靠著那個黑色的五年前的記憶,,徒步大約一小時,來到了一處村莊,。
這里的變化簡直就是翻天覆地,,與五年前我的記憶中是天壤之別,簡直令我不敢相信:原本的平房變成了一座座至少二層的小樓,,我為了確認,,找到一個身著潮流的青年人,問他,,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說是的。
我邁著不穩(wěn)的步伐帶著驚愕與惶然走入,,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的商樓掛著的閃爍橫幅閃著我的雙眼,我?guī)缀跏菬o意識地向前走去,,走了大約足足一公里,,我突然醒目地發(fā)現(xiàn)一座泥土做的老房子,它靠在一處承載著我童年樂趣的池塘的前面,,與前面我看到的繁榮截然不同,。我登時渾身如遭雷劈般地立在原地,熱淚從眼眶滴在雪上,,我沖向土屋門前,,猛地推開了門。
“轟……”木門應聲倒下,,灰塵肆意,,待到塵埃落定,屋中的一切絲毫沒有變過,,我止不住地流下熱淚,,用顫抖的手打開抽屜。
空的。
又打開一堆抽屜,。
空的,空的,,還是空的,。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腦子嗡嗡地響,??聪蛞嗍强湛杖缫驳目簧希路疬€尚存著余溫,,旁邊的飯桌上仿佛還殘留著做的飯菜……
“什么都沒了……”我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語,,過了許久,淚,,干了,。我低著頭,走出了家,,我又看了最后一眼那座土屋,,循著記憶,決定再尋找曾經(jīng)的痕跡,。
然而,,我卻來到了一處施工場地,我看到墻上露出磚瓦的朱紅,,桌椅上露出快要腐爛的黑色木頭,,我顫顫巍巍地從早已被腐蝕的鐵板樓梯來到二樓,滿是灰塵的地面,,我輕輕推開已老舊的不成模樣的木門,,里面二十幾把桌椅赫然立在眼前,和二十五年前的最后一次見面一樣,,我,,孤平,二十五年來,,我再一次來到了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教室,,以往的一幕幕猛地涌上心頭,我立在地面上遲遲未動,,直到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并問道:
“你是誰?有什么事情嗎,?我是拆遷這座學校的包工頭,。”
我對這個事實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答非所問地說道:
“學生……不上了嗎,?”
聽到我的話,包工頭雙眼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打量了我的全身,,耐心地為我解釋:
“這里很早以前,在這里學的學生就已經(jīng)很少了,,只有十幾個人,,也都是小學沒畢業(yè)就外出打工了,這里的二樓已經(jīng)有至少二十年沒有被人踏足了,,而在五年前,,學生們再上學就開始轉(zhuǎn)到縣上的學校,而這里也就荒廢了五年,,我也是受令帶領工人們來拆遷,。”
五年前,,那一年嗎……,。我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身子卻是忍不住地在顫抖,,我對著包工頭低下了頭,,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還有曾經(jīng)的照片嗎……”
包工頭聽到我的話,沉默幾秒,,便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道:“跟我來?!?p> 于是,,我跟著他,來到了一個屋子中,,他隨手將掛在墻上的一張照片給了我,,并道:
“這是最后一張照片了,拍于三十年前,?!?p> 話落,我看向這張黑白照片,,陡然間,,我愣住了——上面是二十幾個一年級的孩童,其中就包括我,!
看著相處六年的小學伙伴,,如今相隔二十五年,不知他們生活如何……
我激動地接過這張圖片,輕輕拂走上面的灰塵,,真誠地向著包工頭道謝,,他揮了揮手,我便離開了,。
最后看一眼相處六年的校園,,它對我來說是大海中的一處避風港,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可如今,卻在斑駁的歲月中悄然隱去,,就像加西亞·馬爾克斯所寫的《百年孤獨》中最終描寫的那樣,,大體便是:注定經(jīng)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xiàn)。而如今自己的校園,,年去樓空,,也會在歲月風霜中被淹沒……
我沉默地走了出去,沒有多少時間去感嘆,,因為今天已經(jīng)不是元宵節(jié)了,,廠長給他布置的生產(chǎn)任務他需要盡早完成,我完全不敢怠慢,,因為就以我小學畢業(yè)的學歷,,沒有任何多余的生存空間。
“如果當時好好學,,該多好啊……”我的眼中露出后悔之色,,腳卻并不停歇,來到了火車站,,將方便面泡好,,吃完后摸了摸自己的左兜。
空的,。
再探,。
還是空的。
我瞬間如同石雕般立在原地,,眼睛睜的滾圓,,看著喧嚷的街市,人們臉上皆露出幸福,,茫然的淚剎那間滴在厚厚的雪上,。
北方似乎只有三個季節(jié):夏天,秋天,,冬天,,入春時仍如同冬天般寒冷,春深時,春天還沒品透味兒,,就已經(jīng)到了夏天,。凜冽寒風呼嘯地吹著,電線桿矗立在凍土上,,冰凌在電線上無力地垂了下來,。月亮卻似如圓盤,散發(fā)著圣潔的月輝,,蒞臨世間,。
——2022,2,,15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