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中不噴，王沖就要噴了。
入贅??？還是招王彥中？那黃牙婆也是被傷了腦子么,？
贅婿是什么,？是真正的賤民啊。從先秦到漢唐,，都是與奴隸等而視之的,。官府征發(fā)囚犯做工打仗時，動不動就要捎上贅婿,，是跟不孝,、缺德、無恥掛在一起的對象,。雖說現(xiàn)在已是宋時,，世風(fēng)大開，贅婿的身份也抬高了不少,，但那也是相對部曲奴婢而言,。
便是無家無業(yè)的落魄子，要他入贅也得思量一番,，王彥中是誰,？讀書人，鄉(xiāng)先生,，身份比常人高出一大截,，招王彥中入贅？在王家宅院門口潑一盆狗血都不如這話辱人,。
王彥中由驚轉(zhuǎn)怒,，重重拍下筷子，拂袖出屋,，跟那黃牙婆理論去了,。三兄妹擠在門邊,，大小腦袋疊著,，不愿放過這精彩一幕的每個瞬間。
“王秀才你可有福了,，潘家老爺說了,，只要你點個頭，潘家就能接下秀才你一家子,，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p> “華陽百花潘這名號有多響亮,，不必我黃牙婆分說了罷,。名號就是家業(yè)，所以才只能是入贅，王秀才也得體諒則個,。入了潘家,，你們王家也有了照應(yīng)，二郎也有人護(hù)著,。老爺子說,，只要王秀才你點頭，先送三千貫嫁妝……”
聽那黃牙婆如機(jī)關(guān)槍一般突突道來,，王沖不禁審視起從堂屋拜祖到現(xiàn)在的每一分鐘,，難道時空又變幻了？怎么能這么自然,，連進(jìn)度條都不讀呢,？
這一念瞬間閃過，再升起的才是正常念頭,，這黃牙婆是搞錯了什么吧,？
王彥中也正喝問道：“休要胡說！我王家怎么要人照應(yīng)了,？”
紅褶裙綠褙子,，頭上金銀閃爍的黃牙婆故作沉痛地嘆息道：“王秀才，莫要死撐顏面了,。你那二郎發(fā)了瘋,，燒了王相公家的牌坊，還能過得下日子嗎,？你堂弟夫婦都被王相公家逼死了,，你還不尋思避禍？”
“潘老爺在華陽也算是有名望的,，入贅到潘家,，王相公家也會松松手，放過王秀才你一家四口,，這般好機(jī)會還去哪里尋,？莫不成你真要跟王相公家對上啊,？如今的府尊老爺都是王相公女婿,，聽說朝堂上好幾位相公也都是……”
“且住,！且?。 ?p> 不僅王彥中驚詫莫名,，王沖也忍不住想笑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是從哪里聽來的,？
不過這個潘家，倒真是有點意思,，王沖從記憶里提出跟華陽百花潘有關(guān)的資料,，品到了一絲莫名的感覺。
潘家是華陽有名的花戶,，花圃就在三家村西北面,，跟王家還是舊識。家主潘老爺子的幾個兒子因故早亡,，就存下一個獨女,。之前招過贅婿，可惜那贅婿幾年前一命嗚呼,，就留下潘寡婦和兩個女兒,。那潘寡婦似乎還有些故事，女兒身世也有說道,，可具體是什么情況,，就非之前的王沖所知了。
就聽王彥中呵斥道：“王彥中與華陽王氏恩怨已消,，哪來什么災(zāi)禍,？便是真困頓不堪，也絕不會為區(qū)區(qū)財貨斷了自家祀望,，入他家為奴,！”
王沖暗道不好，不徑直趕走這婆子,，還非要分辨清楚,，亮明心志，爹這個儒算不得腐,，卻還是脫不了迂,。
黃牙婆嘿嘿笑道：“王秀才，你就死撐吧,。我好心勸你,，潘家的女婿也算不得一般的贅婿，再說這也是成全秀才你嘛,，潘家娘子跟你二十年前的舊情,，不就可以復(fù)了嗎？
有八卦,！
王沖燃起八卦之魂，同時暗罵一聲活該,。
果然,，形勢急轉(zhuǎn)直下,，王彥中急得有些口吃了：“我跟潘娘子確是舊識，可不,、不是那回,、回事！”
這話當(dāng)即被黃牙婆逮住了,，順桿就上了墻：“明白的,，舊情嘛，不過是那時潘家還沒發(fā)達(dá),，雖然你倆花前月下,，卻沒結(jié)果……”
接著她調(diào)門一轉(zhuǎn)，陰陽怪氣地道：“王太公給秀才你定了范家娘子,，你啥也沒說就應(yīng)了,，害得潘家娘子被送出去當(dāng)妾，沒幾年又被趕了出來,，唉……真是造孽喲,！”
這話也不知是說長輩造孽，還是王秀才造孽,，再把王彥中的亡妻扯了進(jìn)來,，王彥中發(fā)飆了：“咄！兀那婆子,，滿口胡柴,，此事與我娘子又有何干！,？”
黃牙婆嗨喲喊道：“王秀才,，我黃婆子沒讀過什么書，也知道掩耳盜鈴是沒用的,。潘家娘子苦了這二十年,，只要秀才你這個人去賠，這你都舍不得,，當(dāng)心老天爺出來主持公道哦……”
再像是覺得自己說中了什么,，虛拍著臉道：“瞧我這張嘴，渾沒個門閂……現(xiàn)在老天爺也已罰了你,，可惜卻應(yīng)在了你堂弟夫婦和二郎身上,。”
眼見王彥中已被黃牙婆帶到了溝里,，還不知要被扯出多少陳年爛谷子事,，王沖覺得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大踏步上前,，王沖在黃牙婆身前站定,，也不理會擰眉瞪眼示意他別摻和的王彥中,，對黃牙婆朗聲道：“父債子還，我爹欠什么,，我王沖來還,！”
黃牙婆端詳著踏步而出的王沖，正有些發(fā)愣,，聽到這話又笑開了：“二郎啊,，你這性子比你爹還急，入贅這事,，還指不上你,。”
接著她側(cè)頭對王彥中道：“二郎真好了,？怎么覺得他……”
點點腦門,，搖頭慨嘆：“這里還是不好使？不然怎么會跑去焚了王相公家牌坊,？”
王彥中已被氣得滿面通紅,，就聽王沖口齒清晰地道：“我家與王相公家已經(jīng)消了恩怨，黃牙婆你卻還來胡言挑撥,，是誰給你的膽子?。俊?p> 黃牙婆一愣,，似乎這才意識到什么地方出了問題,，王沖又道：“至于潘家之債，聽黃牙婆的意思,，是說我們王家欠潘家一個女婿,？這沒問題，我不在這嗎,？”
王彥中呲牙咧嘴,，黃牙婆瞠目結(jié)舌，王沖接著道：“潘家不是還有兩個小娘子嗎,？嫁給我王沖吧,，這不就兩清了！,？不過……王沖學(xué)業(yè)未成,，不敢娶妻，只是娶妾,，煩勞牙婆說與潘家,！”
“王沖！”
王彥中終于忍不住發(fā)怒了，當(dāng)著他這個爹的面,，這小子竟然自己談起妻妾事了,，真是不孝,！
卻不料王沖遞來一個稍安毋躁的眼色,，甚至還能覺出“那我就不管了，任你對付這瘋婆子”的意味,。王彥中心中一抖,，那怎么行？再跟這瘋婆子撕擄下去,，當(dāng)年什么事不都要被扒光了,？
猶豫間，黃牙婆語氣已經(jīng)虛了：“二郎真是說笑……呵呵……是真好了,？”
院子外再有人呼喝道：“瘋婆子還不滾,！王相公家早派人謝過罪了，作惡的家仆也被打死了,，就連華陽有名的何干人也吃了掛落,，丟去了西面跟夷人打交道，你那耳朵塞了驢糞,，這些事都沒聽到么,？”
黃牙婆一張臉頓時凝住了，好半響后,，才艱辛地扯著嘴皮干笑道：“我聽到的不,、不是這樣啊……”
父子倆不約而同地翻了翻白眼，王沖此時也明白了,，王門焚匾這事已經(jīng)傳遍華陽,，連帶他的孝子名聲也一并傳開?？蛇@事的前因后果,，卻因趙知縣只是調(diào)解了此事，沒過公堂,，不為外人詳知,。不相干的人胡亂發(fā)揮，以至搞出了這些謠言,。
也不知是潘老爺聽信謠言有了主意,，還是黃牙婆貪圖牙錢，拿著這謠言從旁鼓動,，總之這就是一場烏龍,。
不過烏龍之下，這個爹的黑材料很足啊……
王沖正在思忖,，卻見黃牙婆一溜煙地退了,，王彥中神色復(fù)雜地盯住他,，還以為要追究自己亂扯娶妾之事，王沖趕緊道：“這等惡人,，只能以惡對惡,，莫非爹真要跟她論個明白？”
接著再岔開話題：“話說當(dāng)年……”
王彥中莊重肅穆地道：“閉嘴,！”
說完趕緊扭頭,，不敢再跟王沖對視，此時也正有人再進(jìn)了院子,，王彥中以微不可聞的動靜吐了一口氣,。
“秀才公大恩大德，孫四不知該怎么報答,，今后但有吩咐,，刀里來火里去，我孫四要皺眉頭,，便算不得華陽好漢,！再讓老天爺降我一身毒瘡！從頭頂爛到腳心……”
那人噗通一聲跪下,，叩頭連連,，嘴里還嚷個不停，竟是桃花社的社首孫舟孫東海,。
原本孫舟被定了兩樁罪,，一是白晝劫舍，一是協(xié)從劫人,，據(jù)說要流兩年一千里,，而劫人主犯侯十則杖四十，再流三年三千里,。
聽孫舟這話,，王彥中為他們求了情，減了刑罰,？
“這都是二郎的意思,，要謝也該謝他?！?p> 王彥中淡淡說著,，王沖訝異地看了過去，我的意思,？
“原來是二郎,！就知道二郎心腸好，連箭頭都磨鈍了，我孫四真是該死,！”
孫舟再轉(zhuǎn)向王沖,，蓬蓬叩頭，王彥中朝王沖也施了個眼色,，王沖恍悟,，心中觸動。自己這一番算計,，弄出來的名聲根基不穩(wěn),，這是在給他攬恩打補(bǔ)丁呢,。
學(xué)著大人樣也訓(xùn)誡了孫舟一番,，才知孫舟只被打了二十杖，流刑也免了,。侯十則改成了流兩年一千里,，總算還能呆在蜀內(nèi)，而不是流配到廣南那等煙瘴之地去,，等于是保住了小命,，難怪孫舟這般感激。
很是不舍地謝絕了孫舟獻(xiàn)上的謝禮,，王沖對王彥中的觀感又變了一分,，這個爹……還是很有爹的擔(dān)當(dāng)。
傍晚,，王沖的感觸繼續(xù)加深,。
堂屋里依次擺起了濂溪先生周敦頤和伊川先生程頤的牌位，王彥中肅立在前,，王沖伺立在旁,，高大的王十一和矮瘦的鄧五跪在牌位前，畢恭畢敬地三拜九叩,。
“伊川先生承下濂溪先生的衣缽,，我自伊川先生那學(xué)得洛學(xué)，洛學(xué)教授的是天地之理,，為人之理,。你們二人本就受蒙于我，自今日起,，再收你們二人為徒,，傳你們洛學(xué)之道。你們二人雖非讀書良才,，但孔圣言有教無類,，不求你們顯宦于世，但求知書達(dá)禮……”
王十一和鄧五再朝王彥中叩頭，口稱先生,，言語間滿是難以抑制的喜氣,。
一邊的王沖心說，迂腐君子要操持起人心來,，比自己還要犀利,。
王彥中收兩人為徒，其實是為王沖擦屁股,，王沖一番陰謀詭計,，兩人一清二楚。為了拉攏兩人,，不至于將這些事泄露出去,，讓王沖壞了名聲，王彥中竟然也使出了陰招,。
往好里說,，兩人與王沖成了師兄弟，就能守口如瓶,，不談前事,。往壞里說，以后兩人真要用這些事攻擊王沖的人品,，那就是自敗人品,，他們的話也沒人信。
當(dāng)然,，對這兩人來說,，被王彥中收為親傳弟子，就意味著身份也不同了,。即便入不了學(xué),，但靠著跟王彥中王沖的關(guān)系，也再不是尋常的鄉(xiāng)村農(nóng)夫,，他們會踏上一個更高更廣闊的人生舞臺,。就這點來說，其實也是一場交易,。
另外,，王彥中也是看中了兩人在王沖道出實情后，依舊繼續(xù)幫王沖,，淳樸知義,，否則也不會拿自己的名聲冒險。
“十一,，你家淵源不淺,，與我王家也不無關(guān)系,。我依稀知得，你家歷代祖輩都如你一般,，是至善守義之人,。既已隨我向?qū)W，今日就給你取個新名,，叫……王世義,，志國三世的世，忠孝仁義的義,。再為你取表字為……志遠(yuǎn),，望你承累世之義，志向高遠(yuǎn),，不負(fù)先人所望,。”
王十一的名字不是取自排行,，而是大字不識的父母就著他十月初一這生辰取的?，F(xiàn)在王彥中給他取了新名，不僅蘊(yùn)義深遠(yuǎn),，還合舊音，再加上標(biāo)志著超于常人身份的表字,。王十一,，不，王世義感激得哽咽出聲,，也不說話,，就把頭杵在地上，久久沒有抬起,。
“五郎,，你本也聰慧，只是生性疏漫,，若是潛心向?qū)W,，未嘗沒有出息。我也給你取個新名,，叫鄧衍,，大衍之?dāng)?shù)的衍，以學(xué)化性,。表字么……就叫子固,，望你衍中守固，不忘本心,?！?p> 鄧衍紅著眼眶,，不迭地道：“謝先生賜名！這輩子先生就是我爹娘,，我一定會努力進(jìn)學(xué),，掙得出息！”
待王世義和鄧衍離去,，王彥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對王沖道：“前日我拜會過趙知縣，他希望你下月就去縣學(xué),，既要入學(xué),，也該給你取個表字。原本入州學(xué)前已給你取了一個,，不過現(xiàn)在已不合適了……”
剛才王鄧兩人因得了新的名字而感激涕零,，王沖正沉浸于這股淳淳古風(fēng)中，聽到自己也有份,，恭謹(jǐn)?shù)氐群虬l(fā)落,，心中也隱有期待。
王彥中道：“你名為沖,，最初寄意是矜靜,，現(xiàn)在也可解為四顧之勢。而你再世為人,，聰慧又積于人心算計,，怕你倚此經(jīng)世，染下不仁之心,，就以表字時時自省,，叫……守仁?！?p> 王守仁……
王沖品著這個表字,，覺得還不錯，挺有味道的,。
正要應(yīng)下,，忽然覺得不對。
王守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