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褪色的墨水,,漸漸從天際線上撤去,,露出灰蒙蒙的破曉。一座廢棄的站臺,,在晨光的洗禮下,,顯露出它那被時間遺忘的輪廓,。站臺的結(jié)構(gòu)依然堅固,但歲月的刻刀在它的表面劃下了無數(shù)斑駁的痕跡,。褪色的墻皮剝落,,露出了下面滄桑的磚石。曾經(jīng)的鮮亮色彩,,已被風(fēng)雨侵蝕,,只留下一片灰暗的底色。
雪已經(jīng)停了,,鐵軌如兩條平行的白色絲帶,,從站臺延伸出去,消失在遠方的薄霧之中,。而“啵”“?!薄班,!保宕嗟哪绢^砸地聲卻從遠及近,,很快,,霧氣朦朧中,隱約出現(xiàn)了一個傴僂的身影,。
郭老頭,,退休的鐵路清道夫,,年輕時候一直在保障鐵路系統(tǒng)的順暢進行。
今天是這個站臺廢棄的第十年,,也是他退休的第一天,。
他特意起了個大早,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漫步在軌道中間,,向站臺,也是向自己,,做著最后的告別,。
軌道周圍長滿了野草,從站臺的縫隙中頑強地探出頭來,,綠意與鐵銹的紅褐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們在晨風(fēng)中輕輕搖曳,搖曳下滿身的清雪,,然后訴說站臺曾經(jīng)的輝煌,,當(dāng)然,也沒忘了向郭老頭耀武揚威,。
因為在過去的年歲里,,郭老頭每天都在清理雜草。
而現(xiàn)在,,不需要了,。
火車停下就要熄火,人也一樣,,停下來,,就很難起步。
似乎是累了,,郭老頭一屁股坐在鐵軌上,,即便隔著棉褲,也能感知到屁股下傳來的寒意,,但郭老頭心里很暖,。
自己也該休息嘍,郭老頭錘了錘腿,,默默念叨著,,明天開始,買個桿子釣釣魚,,去牌室打打牌,,退休金的話應(yīng)該還能找個老伴。自己那混賬兒子不爭氣不打緊,,乖孫子可是考上了里大,,數(shù)一數(shù)二的重點大學(xué),,倍給自己長面。等到那臭小子畢業(yè)結(jié)婚,,自己就去城里幫他帶孩子,。嘿,老頭子我忙活了大半輩子了,,也該享享清福了,。
正思量著,屁股卻傳來一陣振動,,隨后,,耳邊出現(xiàn)了一串低沉的鳴笛聲。
郭老頭下意識地起身,,他一輩子都在和鐵路打交道,,這些動靜,他當(dāng)然清楚,,這是火車進站的聲響,。
可是……這站臺已經(jīng)廢棄十年了啊,而且,,站臺外的軌道早就斷了,,怎么會有火車進站呢?
郭老頭爬上指示牌的臺子,,翹著胡子疑惑地朝著遠方的霧氣眺望,。
很快,一輛黃綠相間的鐵皮火車穿過了霧氣,,出現(xiàn)在了郭老頭視野內(nèi),,隨后緩緩?fù)T诠项^面前。
火車熄火,,一切歸于寂靜,。
這輛火車很奇怪,所有的車門都緊閉著,,所有的車廂也都拉著窗簾,,看不見里面的情形,唯有在中段有一個車廂窗簾大開著,。
那是……火車的餐車,,郭老頭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車廂的廂內(nèi)結(jié)構(gòu),餐車內(nèi)只有一個男人,,此刻……正用手掐著自己的脖子,他手腕處系著一根黑色的繩子,,此刻表情猙獰,,神色痛苦,。
不好,郭老頭趕緊猛敲餐車的車門,,想要上去救人,。
手剛抬起,門就開了,,門內(nèi)卻一個人都沒有,,人命關(guān)天,郭老頭來不及細想,,撐著拐杖就上了車,。
“救人啊,快救……”,,剛上車,,郭老頭就一邊呼喊,一邊看向了餐車里面,。
可奇怪的是,,餐車內(nèi)根本沒有什么自掐脖頸的男人,只有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學(xué)生妹,,正用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面前的菜盤,,菜盤里,是一道還未動筷的清蒸魚,。
“……”,,郭老頭撓了撓頭,怪了,,難不成自己眼花了,?
“爺爺”,身后有人叫自己,,郭老頭回頭,,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一件淺黃色的羽絨服,,扎著一根辮子,。
“爺爺,你是郭葛禮爺爺吧,?”小女孩脆生生地問道,。
“嗯?你這女娃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郭老頭有些疑惑,。
“是喬生哥哥讓我來找你的”,小女孩眨著眼睛,,一臉童真,。
“喬生,?”郭老頭更加驚訝,郭喬生,,正是自己在里京念大學(xué)的孫子的名字,,“他叫你來做什么?”
“他……他生病了,,病的很重”,,小女孩表情很生動,臉上立刻展露了悲傷的神情,。
“生?。可耸裁床,??”郭老頭心里咯噔一跳,急切問道,。
喬生的爸爸終日酗酒,,無所事事,這輩子算是廢了,。而喬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乖巧聰明,,書也念得好,,算是承載著老郭家所有的希望。
“是一種很奇怪的病,,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尚未有前例,,病癥是血液枯竭”,小女孩皺著眉頭說了一番話,。
“……”,,郭老頭半信半疑,昨天是中秋,,他剛和喬生通過電話,,喬生剛到學(xué)校報道,還很興奮地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迎新的學(xué)姐,。郭老頭大為高興,,這木頭疙瘩總算開竅了啊,于是郭老頭給他吹了一通當(dāng)年自己在鐵道部的戀愛經(jīng)歷,,那是縱橫鐵路,,一個沒成啊,不過這不打緊,自己的這些失敗經(jīng)驗,,好歹能為喬生做不少排除法,。
郭老頭給喬生寄了一筆錢,叫喬生好好打扮打扮,,請人家姑娘去上檔次一點的餐館吃一頓。
自己這孫子長得也不賴,,雖然性格極度內(nèi)向,,但貴在老實真誠,繼承了自己老革命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郭老頭相信,,這種品質(zhì),一定能打動人家姑娘的,。
“他現(xiàn)在在哪,?在醫(yī)院嗎?”郭老頭追問道,。
“喬生哥哥就在隔壁車廂,,正在接受治療呢,不過……”,,小女孩搖了搖頭,,“情況很危險,需要直系親屬輸血,,預(yù)計量要不少,。”
“在車上,?”郭老頭瞇著眼,,內(nèi)心大疑,這怎么可能,,里京離這里可是有一千多公里,,他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這火車上。
郭老頭心里暗自嘀咕,,隨后想起了剛才的一系列怪事:廢棄的站臺駛?cè)肜吓f的火車,,遮蓋嚴實的窗簾,餐車自殺的男子,,還有……還有喬生……
怎么想怎么奇怪,,莫非自己遇見了……諸如傳說中鬼域之類的?郭老頭并不迷信,,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讓他沒底。
“爺爺要是不信的話,就跟我來吧,,喬生哥哥就在隔壁車廂,,還有醫(yī)生姐姐在給他治療呢?!毙∨⒅噶酥负竺娴能噹?,朝郭老頭說道。
郭老頭看了眼小女孩后面,,那是臥鋪車廂,,車道上坐了零星幾人,但是沒人說話,,一個個都在低頭玩著手機,。
除了窗簾拉著,其他倒也正常,。
事關(guān)喬生,,郭老頭決定去看看。
……
小女孩并沒有撒謊,,在其中一個下鋪鋪位上,,躺著面容蒼白的喬生,地上,,還有一箱已經(jīng)腐爛的橙子,。
脖子上的痣,食指那道淺淺的傷疤,,讓郭老頭確信,,眼前之人正是自己心愛的孫子。
“實在抱歉,,郭師傅,,我是里京大學(xué)附屬醫(yī)院的醫(yī)師,喬生病已經(jīng)很久了,,要是再得不到治療,,他恐怕……”,戴眼鏡的女白大褂一臉惆悵,。
“他怎么會得這種病呢,?他身體一直都很健康啊,!”郭老頭還是有些難以相信,。
“因為治病要花很多錢,喬生知道你積攢那些錢很不容易,,他不想讓自己的病掏空你的養(yǎng)老金,,昨天那通電話本來是想給你做最后告別的……”,白大褂頗為傷感地說道。
“所以,,只要我輸血給喬生,,他就能得救嗎?”知道自己和喬生昨晚通過電話,,郭老頭懷疑大減,。
“對,但是……只能說有概率救回喬生,,因為以前我們也沒遇過這種病例……”,,白大褂皺眉,遲疑回道,。
“有概率就行,有概率就行”,,郭老頭握著喬生的手,,喬生的手冷如冰,“那……那現(xiàn)在輸,?”
“可以,,我這就給你安排,不過,,量可能有點大,,你老忍忍”,白大褂扶了扶眼鏡,,轉(zhuǎn)身就打開了側(cè)手的醫(yī)箱,。
“放心,我忍得住,,為了喬生,,我都忍了二十來年了?!惫项^輕拍了拍喬生的手,,仿佛拍著小時候的搖籃。
……
“嘟嘟嘟”“哐哧哐哧~哧~”
隨著一聲悠揚的汽笛,,火車脫離了站臺的懷抱,,巨大的輪軸緩緩轉(zhuǎn)動,鐵軌上響起了節(jié)奏的敲擊聲,,像是時間的心跳,,為即將到來的旅途奏響安魂的序曲。
雪重新下,,但是掃雪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鴉殺儀式完成,本趟旅程共采集兩個人類標(biāo)本,06號標(biāo)本……已回收……07號標(biāo)本郭葛禮,,已回收,。”
白大褂的聲音響起,,現(xiàn)在的她表情冷漠,,一點都沒有方才面對郭老頭的熱情。
臥鋪中上兩鋪,,躺著兩個黑色的蛇皮袋,。而下鋪,“喬生”睜眼,,一躍而起,,隨后整個人變黑變軟,竟然成了漆黑的膠質(zhì)狀,,仿佛黑水一般流淌在地上,。
“還是這個樣子舒服,人類的形態(tài)保持起來太難受了,,肉體還這么脆弱,,吃個魚喉嚨都能卡刺,咳咳咳……”,,那坨漆黑的流體狀身體,,凸起一個黑團,黑團上面,,是一根魚刺,。
“變回去!”,,白大褂冷冷道,。
“你有什么資格命令我?”那團黑體中豎起一個肉團,,肉團內(nèi),,是一只眼睛,“葉紫蘇,,別以為你冕啟成功了,,就比我們高貴,本質(zhì)上,,你還是一坨……”
“啪嘰“,,話沒說完,一只高跟鞋尖就踩穿了地上那團黑色流體,。
“啊啊啊啊……你,,你這個臭女人?。?!”黑體痛苦嘶喊,,隨后身上的黑團化成三根利羽,扎向了葉紫蘇的身體,。
利刃入體,,葉紫蘇卻仿佛沒事一般,厭惡地盯著黑體,,“知道為什么這次的鴉殺儀式要我來主持嗎,?還是你覺得上次的事情,會就這樣過去,?”
“紫蘇姐姐,,抱歉抱歉,是我們能力還不夠,,導(dǎo)致上次鴉殺失敗了”,,一側(cè)的學(xué)生妹趕緊出來,“有紫蘇姐姐為我們補漏,,我們該好好感謝人家才是,否則……”,,學(xué)生妹眼神畏縮地看了眼那側(cè)的廊道窗戶,。
黑體冷哼了一聲,收起了利羽,,隨后黑體蠕動,,轉(zhuǎn)瞬變回了人形,竟是花襯男的模樣,。順著學(xué)生妹眼神看過去,,花襯男眼中也閃過了一絲慌亂。
“早就和你們說過了,,不要嘗試著去模仿人類,,而是要融入,成為人類”,,葉紫蘇扶了扶眼鏡,,“你們要明白,人類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生物,,和我們不一樣,。”
“有意思,?是愚蠢吧,?!被ㄒr男撇了撇嘴,“這些個標(biāo)本,,隨便虛構(gòu)一段記憶,,編織一個故事,就能讓他們確信不疑,,甚至心甘情愿為之送命,,愚蠢至極?!?p> 葉紫蘇看了眼花襯男,,皺了皺眉頭,卻沒再說話,。
廊道窗戶的凳子上,,那個獨辮小女孩以手撐頭,歪著腦袋看著窗外,,而嘴里,,慢慢詠唱著歌謠。
“鐵軌一側(cè)的歪脖子白楊樹,,
樹下俏麗的碎花裙姑娘,。
不懼突如其來的離別,
不見一個又一個的景,,
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它春夏與秋冬呢!
夢里啊,,
就去夢里吧.......
就去夢里吧,!”
“大人的歌聲,越來越好聽了,?!比~紫蘇的語氣依舊冷漠,但冷漠之中,,夾雜著一絲敬畏,。
“嘻嘻,有一個人類教我的”,,小女孩的語氣依舊稚嫩,,指了指窗外,“好看吧,?”
“大人說的是窗外的風(fēng)景,?”葉紫蘇小心翼翼問道。
“那不是風(fēng)景,,那是人類最璀璨的文明,?!?p> 車窗如一個取景框,高速地拍攝著一幅幅冰冷的浮世繪,。
“當(dāng)然,,即將變成我們的文明”,小女孩將手掌貼合在玻璃上,,仿佛在為窗外景蓋章,。
一瞬間,其他車廂的乘客全部化為了黑色的流體,,瘋狂地揮舞著身軀,,對著小女孩的方向狂熱地朝拜,嘶喊,。
“刷”,,小女孩一把拉上窗簾,宛如關(guān)了世界的燈,,整輛列車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也重新陷入寂靜,好像一切都歸于了虛無,。
“7號標(biāo)本,?”
“樓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