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與我何干
她又做夢了,。
這夢色彩灰暗,,又是那樣的漫長晦暗,,猶如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口甚至喘不過氣來,。
她先是看見那有兩個穿著蒼城山弟子服飾的男人聚在一起,,流氓似的目光將她從上到下的審視,,其中帶著輕蔑地嬉笑,,讓人幾欲作嘔,。
“也不知道咱們掌門到底看上她什么了,?這女人長得丑就算了還無法修行,,天哪,,要我說,就算是娶個花瓶都比她要好吧,?”
隨后她眼前一黑,,緊接著她又看見自己跪倒在地,手上正提著一個布袋子,,那袋子底部還在滲血,。
她知道——她潛意識好像是知道那里面裝著什么。
嘀嗒,、嘀嗒,。
血珠成串的打在地上。
隨即劇烈的疼痛自心口輻射似的向四周發(fā)散開來,,她痛的說不出話來,,就連眼前都在一陣陣的發(fā)花,可四周都是毫不保留的大笑,。
——別打開,!
她心里有個聲音在瘋狂大喊。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夢里的她伸手一把了袋子,,那里裝著她唯一的朋友,那只她撿回來的小黃狗,。
她雙目赤紅,,爆發(fā)出一聲慘叫!這慘叫聲仿佛變成周遭這些人取樂的助興劑,,周遭甚至沸騰起來,。
因為那小黃狗是她被騙著,最后親手殺死的,!
她被那個柔弱漂亮的女弟子騙了,。
那女弟子說那袋子里裝著的是她要燉湯用的靈雞,,女弟子借口托詞說自己不敢殺雞,,求她幫忙先套著布袋子來把雞給宰殺了。
……是她的錯,,都怪她太久沒見過那樣溫柔向她求助的人了,。
所以她毫不猶豫就那么做了。
“方楚,!方楚…”
她近乎祈求的悲慘嚎哭聲就那樣淹沒在了無數(shù)的嬉笑聲中,,就好像她才是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犬。
…有沒有人,,能救救她,。
沒有,,不會有的。
她怎么忘了,?
方楚早在十幾日之前與那些門派長老一道去抵御獸潮了,,她半點靈力都沒有用不了靈識,誰都不會幫她的,。
她只能匍匐在地上瘋狂的嘔吐,,可是她什么沒有吃,到最后嘔出來也只是清水和膽汁,。
…狼狽的可笑,。
可即使是她努力的把自己在角落里縮成一團,滔天的恨意與滿是惡意的笑聲也無孔不入的占據(jù)她全部的心神,。
最后她看見了一個房間,。
這房間很小。
四周漆黑煙熏的墻壁滲出陰冷的潮,,合不攏的門窗還在漏風(fēng),。
墻角有個人縮成了一團,她的膚色黝黑,,即使是此時她無聲掉著眼淚,,如果不借著月光都看不出她在流淚,于是她身上遍布的傷口也很難為人所注意到,。
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她的確生得貌丑——這不是侮辱,,而是對她的最真實描述,;膚色黝黑而不均,鼻梁塌扁,,嘴又極大,,下頜骨還一邊寬一邊窄,整個人看起來極其怪異,。
“你怎么還在這,?”
她淚眼朦朧,隱約看見自己面前站著個華服女子,,面容秀美,,滿眼都是天真爛漫的驕矜,那女人看她不說話,,索性蹲下身,,將一把匕首輕輕放在她手心,在無聲息之間對轉(zhuǎn)方向,,誘哄著她往心口摁:“你說你這種人哪里配得上他,?你活著就是他最大的恥辱了,,你去死了,他就會更好了,?!?p> ——不,不要,。
面容黝黑的女子顯然對這華服女子極為畏懼,,身子篩糠似的顫抖個不停,她聽完這話,,只是緩緩的低下頭,,滿眼呆滯的望著自己手里的匕首,許久沒有說話,。
“你怎么不明白呢,?”
那華服女子終于耐心盡失,猛地撕破了之前溫柔的假面,,她滿是厭惡拽住女人的肩膀:“他根本就沒愛過你,!不過是被恩情裹挾!不然此時他為何不來,?他怎么就看著你死在這連口水都不給你喝,?蔻如,你若要是有半點愛過他,!就去死,!死了還他一個自由!”
握著匕首的黑面女子像是真的被她的話說動了心,,盯了那匕首好一會,,還沒做出下一步動作,就被華服女子強迫著握住匕首刺向心口,!
——不要,!
緒眠喊出了聲,但劍修多年的肌肉記憶使得她的動作遠(yuǎn)快于意識,,等她反應(yīng)過來剛剛都只是做夢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起手反擊那女人的動作,,結(jié)果一聲還是悶哼將她徹底的從噩夢中拉回了現(xiàn)實。
緒眠霍然睜開了雙眼,。
“百草,?”
——緒眠猛地喘息一大口氣,,才回過神來,,只是她此時心緒難平,顫抖著手抹去自己眼前汗珠,,還是喘息許久才看清楚剛剛只是做了一個噩夢,,剛剛那個被自己一擊打的摔到墻角的人是百草,。
“抱歉!你沒事吧,?”
她這會只穿了一身寢衣,,但情急之下她光著腳就下床去扶百草:“我……”
“別急,我沒什么事,,你先將鞋穿上……你這是,,又做噩夢了?”
百草她雖挨了緒眠的一擊摔到墻角,,但等她緩過勁來卻還是先關(guān)心緒眠的情況如何,,還掏出一個帕子來為她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她這一句話讓緒眠陷入沉默,,她半跪在百草身邊,,半天才撓了撓頭,嘟囔了一聲說:“沒,,就是沒睡好,。”
百草自己站了起來,,她看著緒眠略帶憔悴的面容,,有些心疼的輕聲問:“這都三百年了,你何必強撐,?那忘情丹不如就用了吧,。”
“用那個做甚”
緒眠聞言,,嘴角的笑意有些發(fā)冷:“一直記著,,當(dāng)個教訓(xùn)才能提醒自己活得清醒?!?p> 還是這般倔強,。
上界神官誰人不知,神女緒眠歷劫飛升歸來雖居劍神正位,,卻因為心魔難消而一直難有進(jìn)益,。
百草只是極其輕的嘆了口氣。
“帝君找你有事,,你快去吧”
帝君殿,。
四方帝君之中就算鳳陽的帝君殿最為簡樸,四周陳設(shè)都十分簡單,,但緒眠自小在鳳陽帝君殿帝君殿里長大,,她自然是極為喜歡也十分適應(yīng)這里的。
“帝君你找我,?”
她一進(jìn)門就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喝茶,,那高位上的人也是此時轉(zhuǎn)過頭,,鳳陽帝君是個面容和善中年人,長相平庸,,但貴在很能給人以好感,,他瞇著眼仔細(xì)的端詳緒眠半天,又皺起眉:“你又做噩夢了,?”
“大好的日子說這個做甚,?”緒眠來見鳳陽帝君,于是換上了一身正經(jīng)的神官服,。
緒眠是正位劍神,,所以多穿的神官服是火紅的顏色,一頭烏發(fā)半挽起,,襯得她更是膚白勝雪,。
或許是她本體誕生于烈焰,連帶著她整個人的氣質(zhì)面容也是極其熾烈的美,,仿佛驕陽叫人難以直視,。此時依靠在桌邊,烏發(fā)半垂,,在身后窗口透出的滿天云霞襯托下美得不甚真實,。
“可我今天要和你說的,就不是好日子應(yīng)該聽的,,那又要怎么辦,?”
鳳陽帝君無奈的一陣苦笑。
緒眠看他這樣,,也終于收起之前的輕漫,,坐直了一些,謹(jǐn)慎的問道:“出什么事了,?”
——而在聽清鳳陽帝君的下一句話之后,,她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和那個…方楚有關(guān)”
鳳陽帝君看起來是有些難以啟齒,,他自己都猶豫了半天才說出這句話
“方楚的事情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緒眠說著,神色完完全全的冷了下來,。
若說之前的她倚在桌邊的時候是疏懶的美艷,,此時就全然成了一塊往外嗖嗖散發(fā)著冷氣的石頭。
“這么多年該過去了,?!?p> 鳳陽帝君蹙著眉,語氣里有一半是真的心疼,可另一半又對緒眠有些怒其不幸的無奈:“那不是你…”
“你們說的倒是輕巧,?!本w眠輕咬貝齒,,唇邊泄出一點笑意,,語氣更是冰涼刻薄:“說過去就能過去,?要不你們自己試試,?”
“我說…”
鳳陽帝君正要說話,最后有些忍無可忍的:“你這丫頭能不能不要用那種看傻子似的眼神看我???我還記得你之前逗的靈犀吃了百草做的巴豆就是這個表情!”
“我可不得是看傻子的眼神,?
緒眠語氣里都絲絲的冒著涼氣:“首先,,那是我歷劫最后一世的道侶而不是我,其次,,那是個風(fēng)光霽月以蒼生為己任的無敵大好人,,你說他在我死了幾百年以后現(xiàn)在要為我屠盡人間?”
她表情里的嘲諷簡直達(dá)到了最大值:“帝君,,我也記得我提醒過你少看月老那里的小話本了”
鳳陽看對方完全沒當(dāng)回事,,有些跳腳:“這是西天那一位的意思!你那道侶是個魔族你知不知道,?他本就天賦異稟,,魔族還一直在慫恿他聯(lián)手覆滅人間!他因為你死了要答應(yīng)和魔族合作了,!而正因為他“是正道首領(lǐng)根本就沒有人懷疑過他要做的事情,!”
“啊,魔族,?魔族的話,,那不能直接用天雷擊殺了?”
緒眠柳眉一挑,,說話的語氣有那么點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戲謔:“那如果他就是一個魔族,還非要修仙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尋個機會以天雷結(jié)果了就是,。”
……
“可結(jié)果還是還未發(fā)生的,,只是是司命以你的命盤演算推斷出來的,,目前司命只能看見如若你不以外力阻攔,三界必將生靈涂炭?!?p> 鳳陽喉嚨發(fā)干:“這就說明了兩件事情,,其一這是你的劫數(shù)未完,二,,神界不能插手干預(yù)尚未發(fā)生的事情,,需得你去度化他,令他改邪歸正,?!?p> 緒眠面無表情轉(zhuǎn)頭就往外走。
“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她一邊往外走,,結(jié)果想著鳳陽剛剛的話只覺得惱怒于是回頭就罵:“我辛辛苦苦五千年歷劫回來還指望我去處理這些爛事?我度化他誰來度化我,!你們這些人嘴皮子一碰就是天下道義,!你知道這五千年有多麻煩么!”
“我呸,!滾吧,!想都別想!”
——
好不容易一起喝個酒,,你在這嘆氣做什么,?“
緒眠正是心煩,結(jié)果百草來了還對著她止不住的唉聲嘆氣,,引得緒眠更是煩躁,,忍不住嘖了一聲
“你這是又怎么了?,?”
百草上神是個下巴尖尖眉宇間常帶愁緒,,喜著綠裙的女人,她生得美,,卻總是唉聲嘆氣的,,于是許多人也不喜歡她。只有緒眠與她相處的融洽,。
“我自然是煩心,,你為何這樣惱怒?”
百草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只是下界教化一個誤入歧途,,且天慧非凡未來有望飛升的年輕人罷了,?你何至于罵了鳳陽揍了太阿,打的神虎在南天門嚎哭不止,?”說著,,她瞇了瞇眼,,滿是了然:“這可不像你,緒眠,?!?p> 緒眠抿了抿唇。
十世輪回,,她做過馬踏異族開疆拓土的少年將軍,,也曾為帝王開創(chuàng)盛世山河,即使最落魄的時候她生為乞兒這也都和最后一世的情劫在本質(zhì)上沒有什么很大的區(qū)別,,不過是對她七情六欲的又一次考驗罷了,。
或許是做方楚道侶的那些時光著實太恥辱,,讓她甚至不愿意去回憶自己那些可笑的真心,。
“你不會……”
百草很是憂愁的湊近,不過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又寬慰道:“你不會的,,我知道,那這一趟去了又何妨,?如若查實他的確是與魔族勾結(jié),,直接要了他的命便能以絕后患,也免得你再做那些噩夢難道不好么,?要我說,,這是你破除心魔最好的機會”
“這個你吃了”
百草摁住她的手背,手心多了一顆深綠色的丹藥,,看緒眠不語,,她解釋道:“別再猶豫了,吃了,,我是真的不希望再看見你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記住那些過往又有何意義?那個方楚又不會徹夜難眠只余你一個人深受其害又是何必,?”
這是忘情丹,。
那是百草手中專門給那些無法忘記前塵往事的神官用的,一顆丹藥下肚,,就算過去愛的如何深刻怎樣不舍,,最后也只會是午夜夢回時候的一抹虛影罷了。
“緒眠你難道還不明白,?”
她看緒眠半天不接丹藥,,不由蹙著眉:“這一趟你顯然就是非去不可了,去了,,解決了,,你一來破除心魔,二來你才能坐穩(wěn)劍神的位置,才能給神界看到你的剛正不阿,,你需要這份認(rèn)可,,起碼對現(xiàn)在的你來說,這份認(rèn)可太重要了”
——
端州,,臨安府
此時正是雨季,,亭臺樓閣籠罩在細(xì)雨中變得不甚明晰,細(xì)雨砸在青石板路上敲打出叮咚的聲響,。
只要順著這條街再往前就能到渡口,。
她知道,花五文錢乘一艇小船,,只要坐上半個時辰就能到蒼城山的山腳下,,之后再爬一個時辰山路就能到方楚的屋子。
這樣的路,,這樣的生活,,她走了十五年,也過了十五年,,她幾乎閉著眼都能走到,。
緒眠端著酒杯,緩慢的從街巷的路上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這就是臨安,?”
百草是后天化形,無需歷練就能飛升正神之位,,她沒有來過人界,,因而看什么都覺得新鮮:“看著…還不錯,煙雨朦朧”
他們二人用的是法相本身的面容,,二人皆是極其出色的長相,,也幸虧是這會人少,不至于叫人太過于注意,,緒眠聽她這么說放下杯子,,只是淺淡的笑了一聲:“你若是在這過個十幾二十年,看什么也不會覺得新鮮了”
“咱們是不是得想想咱的任務(wù)”
百草借著酒杯,,稍稍湊近了一些:“你那道侶,,是個什么樣的人?好接近么,?”
“滿口蒼生,,滿腦正義道德,容貌平凡,,人也是無趣至極”
緒眠說:“著實是不好接近,?!?p> “……”
百草張了張嘴:“看來你的確是討厭他”
“也談不上吧?!?p> 緒眠擺了擺手,,凌厲漂亮的眉眼籠罩上了些許的疲憊:“我現(xiàn)在只想把事情處理好了,回我的神殿好好睡一覺,?!?p> “那最簡單的……色//誘他?”
百草撓了撓頭,,聯(lián)想了自己看過的話本子,,卻沒想到緒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與他相識十五年都尚無夫妻之實,你說色//誘他,,我怕他在這方面是有些艱難的概率會更大,。”她說到這,,看百面露難色,,忽然拍拍衣角站了起來:“行了,,別說這個了,,上山看看就知道了?!?p> 她像是變戲法似的掏出了兩份喪儀:“掌門夫人的葬禮,,正是探查情況的最佳時機?!?p> ……,?!
“我剛剛看了一下”緒眠滿臉事不關(guān)己,,就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那樣輕巧:“他并沒有下葬蔻如,,她的棺槨在蒼城山的后山靈堂停了一百多年,近日迫于壓力終于要下葬了”
“一百多…等等,,可這好歹是你的葬禮啊”對人間紅白事稍有了解的百草上神顫抖著指尖:“這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