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川長得很像他的父親,,一臉的書卷氣,溫文爾雅,,讓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們倆都是狡黠的商人,。
而裴副丞其實與墨清川的父親還有點兒交情,那是個頗有經(jīng)商才干的男子,,也是大梁唯一的官商,,他們曾打過幾次交道,當年墨家突遭橫禍,,他還為這位了不起的大商賈唏噓不已,,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見到那人之子,并與之共事,,真是讓人不得不感嘆這世間事的奇妙,。
又是兩個時辰過去了,這會子已經(jīng)到了午時,,原本陰沉的天此刻也明朗了幾分,,正躺在榻上的墨清川幽幽轉(zhuǎn)醒,昏昏沉沉的,,他使勁搖了搖頭,,才勉強清醒了幾分。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一轉(zhuǎn)頭便看見坐在正座上的裴副丞,,一下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
裴副丞在一邊記錄著賬目,,聽見他這邊的動靜,便向他看來,,笑著問道:“墨公子,,睡的可好啊,?”
墨清川面色微微泛紅,,更加尷尬起來,他連忙從軟榻上下來,,道:“大人,,真是抱歉,我……”裴副丞卻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道:“無妨無妨,,墨公子為這些瑣事勞心傷神,歇會也是應該的,?!?p> “啊,,對了?!闭f到這個,,墨清川眸色一亮,他快步走到桌案前,,道:“大人,,我想到法子了!”
裴副丞問道:“墨公子想到什么法子了,?”
墨清川收斂了些情緒,,道:“我玲瓏閣的生意都是用竹簽計數(shù)的,但大梁的賬務實在太多,,用竹簽便失去了意義,,我想的法子是……”
墨清川頓了一下,似乎有些說不清楚,,“哎呀,這樣,,我畫給您看,。”
他在紙上寫了一到十十個字,,解釋道:“尋常的計數(shù)方法,,一根竹簽只能代表一,但若是將一根竹簽放在‘二‘處,,便可代表十,,以此類推,放于‘三’則可代表百,,如此一來,,只需要很少的竹簽就可以表示很大的銀錢數(shù)了?!?p> 裴副丞聽得似懂非懂:“那,,這個具體怎么用呢?”
墨清川解釋道:“大人不是說難以算清數(shù)目么,,讓他們在記賬的時候,,都用竹簽記下數(shù)目,如此,,去府庫對賬的時候,,便不用拿著厚厚的賬本,只拿著串號的竹簽便好了,。竹簽上刻上一到十十個數(shù),,將這些竹簽算清楚便好,。”
裴副丞又想了想才完全明白,,這樣確實有可操作性,,簡單方便很多,他不禁贊嘆道:“墨公子實在是聰慧過人,,可你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想到這樣的法子的,?”
墨清川輕咳一聲,道:“咳,,我,、我是睡著的時候,想到的,?!?p> 裴副丞啞然,他又握了握墨清川的手,,由衷地說道:“墨公子真乃財務方面的奇才,,屈居我之下實在是……”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說,只好面色復雜地看著墨清川,,墨清川心神一凜,,屏息聽他說下去。
裴副丞嘴唇微微顫了顫,,似乎終于下了什么決定,,終于道:“墨公子,這財務司司丞的位置,,非你莫屬,!”
墨清川微微瞇了瞇眼,心中一動,,他這話竟然和蕭琮對他說的一樣,。
面上又掛上了那副溫和的笑意,墨清川道:“大人抬舉了,,在下愧不敢當,。”
說著,,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十分恭謹。
裴副丞卻向前邁了一步,,輕輕拍了拍墨清川的肩膀,,似嘆息又似欣慰地道:“墨公子,我跟著司丞大人也有八年了,,他如今做了錯事,,我也沒什么心思接下他的班,。想當初,他不是如此的,,只是,,唉……
罷了罷了,不說他了,,現(xiàn)在啊,,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嘍!”
說完,,他目光定格在墨清川溫雅的面容之上,,道:“清川,姑且讓我這么叫你一次吧,。待賬務之事處理完,,我會辭官,這財務司就交給你了,?!?p> 墨清川十分詫異,他以為裴副丞至多是讓他做副丞,,他也只求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為蕭琮說得上話便好。
裴副丞看著他的眼神,,沒有解釋,卻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不要有什么負擔,,這原本就該是你的位置,。”
墨清川猶疑道:“大人……”
但裴副丞打斷了他:“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吧?!?p> 墨清川不好再問,,只好微微躬身,行了禮便離開了,。
宸王府,。
這幾日天氣越發(fā)冷了,洛九天最為憊懶,,整日里鉆在屋子里,,都不怎么看見他人影。
倒是墨清川,,處理著財務司的一堆事兒,,還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兒來這邊,,不過每次都是直接去了蕭琮的書房。
而赫連歡就坐在他們旁邊,,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邊的書卷,。
這日又是這樣,赫連歡將書捧在手里,,心里卻在默默吐槽,。
蕭琮這人忒沒個性,他的書也都是講些治國理政的大道理,,要不就是哪個大文豪的詩賦文章,,她連個小話本兒都翻不到,不過今日她運氣不錯,,翻出來一本《四方志》,,寫的是各國的風俗紀要,勉強能打發(fā)時間,。
話說上次偷來書房被抓了個正著,,她胡謅說是平日里太無聊,才想來書房看些書,,蕭琮當然不信,,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蕭琮直接把書房的鑰匙給了她,。
那時她便知道,,這書房是沒什么探查價值了。
赫連歡隨意翻著手上的書冊,,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何處了,。
她孤身一人,在大梁無依無靠,,想做成什么事根本不可能,,要想找到蕭琮與大周官員來往通信,更是難上加難,。
她現(xiàn)在也算是認清事實了,,在蕭琮這樣的人身邊待著,能保全自身就不容易了,。
她這么想著,,忽然聽蕭琮道:“清川,現(xiàn)在并非你參與朝中事的時候,,按我的意思,,你現(xiàn)在該明哲保身。”
“兄長,,可是你當初自己說的,,想讓我去財務司?!?p> “我是說過,,可你有些誤解我的意思。當初你父親選了這條路,,最終卻落得那般下場,,我并不想你步他的后塵,所以我希望你在我的安排下進入官場,,那時我做你的倚仗,,你做我臂膀,我們相互扶持,,早晚能站穩(wěn)腳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墨清川追問道,。
只是蕭琮卻突然停住不語,,沉默了良久,嘆道:“沒什么,?!?p> 他說著,收回目光,,低頭看起桌案上的卷宗來,。
赫連歡望著書案前那人,玄色長衫,,眉眼鋒利,,看起來那樣孤寒的人,卻會親自喂她喝藥,,會在大雪紛飛的時候遞來一把傘和一件大氅。
他是大梁的宸王殿下,,所以生來就要守護許多人,,洛九天、墨清川,、他的母后……
他為每個人都細細思量,,可是他好像從來沒有為自己考慮過什么。
赫連歡忽然覺得心口堵得發(fā)疼,,也不知當初他背負那樣的罪名,,是如何熬過來的。
他們二人陰差陽錯的聚在一起,或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是不是——
“沒想到本王不在的這幾年,朝里的人膽子都大成這個樣子,,大官大貪,,小官小貪,官官相護,,呵呵……”
蕭琮的語氣愈來愈冷,,墨清川連忙勸慰道:“兄長,此事急不得,,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梁帝也不是個昏庸的,怎會連這些都發(fā)現(xiàn)不了,,只是朝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他不好下手罷了?!?p> “哼,,他們一個個說本王如何如何,恨不得將本王治罪殺掉才解氣,,同時自己手腳又這么不干凈,,可真是諷刺?!?p> 墨清川聽著,,想起當初,蕭琮被整個大梁唾罵,,心中實在不是滋味,,他抿了抿唇,卻沒有說話,。
蕭琮見他這般,,輕笑了一聲,道:“清川,,我都不介懷這些了,,你還時時記著作甚,我們此番回來,,不正是要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么,?
你放心,既然回來了,,欠我的,,還有欠你的,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p> 墨清川卻搖了搖頭,,道:“兄長,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我便是如愿了,?!?p> 蕭琮拍了拍他的肩,對他道:“清川,,你可知當初我為何救你,?”
墨清川一愣,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這個,,只好老實道:“兄長,,我不知?!?p> 他其實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他覺得,肯定是蕭琮這個人心地良善才愿意救下半死不活的他,,但后來看他的處事風格,,才知道蕭琮距離“心地良善”這四個字有多遠。
后來他想問問來著的,,但是一直沒有機會,,此刻被他提起,倒還真十分好奇,。
“因為你很像以前的我,,倒在那里,無人問津,,我就像那個時候救我的人……”
蕭琮自言自語地說著,,目光似乎越過了墨清川,看到了很遠很遠的過去,。
墨清川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并沒有開口問什么,倒是一旁聽了一耳朵的赫連歡來了興致,,問道:“救你的,誰啊,,誰啊誰?。俊?p> 蕭琮瞥了她一眼,道:“沒什么,,看你書去,。”
赫連歡只好“哦”了一聲,,又重新將目光移到了書上,,但心思早就不在那《四方志》上面了。
好吧,,本來也沒多在,。
二人又談了一會兒,蕭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對墨清川道:“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先回去歇著吧,這些事明日再說也不晚,?!?p> 墨清川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蕭琮見他猶豫,,便問道:“怎么了?”
墨清川思忖片刻,,還是決定問一問:“兄長可知,,那財務司的副丞與我父親是何關(guān)系嗎?”
蕭琮聞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道:“怎么了,為何忽然這么問,?”
墨清川回道:“我刻意接近他,,顯現(xiàn)了自己的本事,他便說要舉薦我做財務司的司丞,,這實在是沒道理,。
按著我原本的打算,是要幫他坐上司丞的位置,,我便能代替他做副丞,,可他卻直接要我做司丞,且話語間似乎與我父親有莫大關(guān)系,,故有此一問,。”
蕭琮回道:“其實從你進財務司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猜到他會這么做了,?!?p> 此言一出,墨清川明顯一愣,,蕭琮便繼續(xù)道:“當年你父親與裴炎是知己好友,,二人一同參與九品任選,被推選為財務司副丞的,,本就該是你的父親,。
裴炎名落孫山,可他的父親大有本事,,暗中動了手腳,,硬將你父親的名字換成了裴炎,后來裴炎得知真相,,雖是如愿做了裴副丞,,卻再也無顏見你父親,你父親心灰意冷,,便回了沂城,,重新做起了生意來,二人便至此分道揚鑣了,?!?p> 這只是他對墨清川的說法,而當初墨清川的父親為什么離開帝都,,卻是另有隱秘,,只是這樁事,蕭琮并不想讓他知曉,。
“所以,,他這是愧疚嗎?”墨清川說道,,語氣不復方才與蕭琮說話時的平和,,反添了幾分冷意。
“嗯,,裴炎本有機會升任司丞,,卻一直呆在副丞的位置,就是因為此事,。
他為此愧疚了一輩子,,如今見了你,他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能讓他從內(nèi)心的煎熬中解脫出來,,自然會推舉你做司丞?!?p> 墨清川不語,,他沉默了許久,,才道:“不管怎么說,能幫到兄長就好,。”墨清川似乎生來就是做商的料子,,可稱得上天縱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