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正炎長嘆一口氣道：“也罷，世子可還對幼時的事有印象？”
能有印象才怪,，祝絕腹誹,。他表面上卻長嘆一口氣道：“往事已矣，將軍何必再提,?！?p> 敖正炎沉默片刻,，還是堅持道：“世子也許已經(jīng)遺忘了,，但我對世子卻印象尤深,。那時你小小年紀(jì)，就寫出‘愿為生民披戰(zhàn)甲,，馬革裹尸亦長歌’的詩句,，如今世子可還記得初心？”
祝絕自然是第一次聽說這兩句詩,，他對詩文研究不深,，但這兩句不算深奧難懂，他在心里咀嚼兩次,，也大約明白其意,。且不說一個孩子是不是真的懂什么是馬革裹尸，即使懂,，如今就算真正的李鴻站在這里,，也早就變了。
“世子,，如今雙方交戰(zhàn)數(shù)月之久,，百姓苦不堪言，尸橫遍野,。如今更又進(jìn)入冬季,，將士們補給缺乏，難以為繼,，若繼續(xù)下去,，舉國上下都將為此付出沉重代價。若真讓壽王接掌皇位,，這滿目瘡痍,，又要多少時間來平復(fù)？若壽王和平王二人肯就此收手,，偏安一隅,，老臣愿以一身擔(dān)當(dāng)，聯(lián)合朝廷上下,，保二位王爺一命,。還望世子能不忘初心，對王爺多加勸諫,?！?p> 祝絕看著敖正炎，剛才滿身利刺的人如今卸下所有防備,，像個遲暮的普通老人,，眼中的懇切焦急毫不掩飾,。他如同上了岸的魚兒，如同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絕望而無用地掙扎著,。
面對如此真誠的目光，祝絕很難再裝傻充愣下去,，他嘆了口氣道：“將軍可愿意聽一個故事,？”
敖正炎一愣，“請講,?！?p> “有一個孩子，他父母俱全,，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他們家本住在帝都，以父親做些小生意為生,，生活雖不富裕,，卻也平安喜樂。后來,，大姐許了鄰居的一個哥哥,，兩人青梅竹馬，兩家父母也對婚事十分滿意,。這位哥哥在一位大官家里做事,，雖然在府中低三下四，但收入也算不錯,。正好大官家的姨娘生了孩子,，那段時間人手不足，哥哥看大官招人的條件給得不錯,，就托人把大姐和她母親招了進(jìn)去,。誰知道禍?zhǔn)戮痛硕稹,！?p> 霍遠(yuǎn)已經(jīng)取了披風(fēng)來,，看見此景卻沒有上前打斷，而是靜靜站在原地等待,。
祝絕再次嘆氣道：“大官有一個成年的女兒,，長得十分貌美，那年太后大壽,，召集帝都中官員女眷參加,，誰知道在宮里發(fā)生了什么，大官的女兒便被皇帝看上了，要納為妃,?？尚〗忝髅髟缫鸭逓槿藡D，皇帝此舉,，有違倫常，大官哪里肯依,，便如將軍所言,，上書力諫。此舉自然惹惱了皇帝,，在一次上朝之后,，大官不知怎么就死在了宮里，他的財產(chǎn)被沒收,，家眷也被沒官,。前來頒旨的宦官硬要把大官的女兒帶走，小姐不堪受辱,，撞柱自殺了,。大姐原本只是幫傭，過些日子便要走了的,，如今竟要被沒為官妓,，哪里肯依。她一介平民百姓,，沒什么見識,，竟當(dāng)場和官兵發(fā)生沖突，被官兵以拒捕為由,，一刀斃命,。母親眼見女兒死在面前，便發(fā)了瘋,，要和那官兵同歸于盡,，可螳臂豈能擋車，母親自然也……”
“敖將軍,，你可知道那個大官是誰么,？”祝絕問道。
敖正炎不語,。
霍遠(yuǎn)走了過來,，為祝絕披上披風(fēng)，冷漠道：“他當(dāng)然不知道,，自皇帝登基的這些年,，像這樣的官員又豈是一只手能數(shù)的過來的，這故事套在他們?nèi)魏我粋€人身上都合適?！?p> “世子這故事從何聽得,？”敖正炎問道。
“是一個軍中的小兵,，說來敖將軍也不認(rèn)識,。他母親和大姐死后，父親受了打擊,，偏偏帝都中時疫盛行,，他父親便感染上了，沒過多久,，與世長辭,。他也是那時候隨著二姐，同逃疫的人一起,，離開帝都,，在父王統(tǒng)轄的縣上定居下來?！弊＝^道,。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卑秸椎?。他記得那場時疫，本來應(yīng)對得當(dāng)?shù)脑?，不會造成那么多的感染,。可皇帝那時新納了一名寵妃,，日日笙歌,，并要為她建立新宮。不僅不肯上朝,，置朝臣上書于不顧,，甚至四處征調(diào)民夫，還挪用國庫,。朝中那時尚有些忠直之臣,，但也僅著眼于勸諫皇帝，對其德行有虧痛心疾首,，對于民間疾苦,，就未必那么上心了。以至于等到疫情蔓延,，百姓逃逸,，才發(fā)現(xiàn)事情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敖正炎有些慚愧，他當(dāng)年也是那一批勸諫之臣,，也同樣沒注意到百姓的生死,。
祝絕輕笑一聲，“將軍,，這十年來,，又有多少這樣的大官，更有多少這樣的百姓,？這樣的君王,，他還有資格立于朝堂么？”
“但這不是反叛的理由,，為人臣子，盡忠天子,，乃是應(yīng)為之義,。”敖正炎道,。
祝絕的眼里閃過一絲陰霾,。敖正炎還是不懂，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啊,，為證自己的道,，為明自己的義，為保自己的名,。他們的眼睛永遠(yuǎn)望著天,，而不可能真正低下頭來，看看腳下這些螻蟻是如何地掙扎求存,。
“不必再說,，將軍請吧?！弊＝^猛地轉(zhuǎn)過身,，他不想讓人看見他眼中的淚花。
敖正炎這次沒說什么,，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乇皇勘鴤兝吡恕?p> “你這故事從何聽得,？”只剩兩人后，霍遠(yuǎn)也問道,。
“我不是說了嗎,？”
霍遠(yuǎn)沒再說話。
但是故事的后半段祝絕沒有說,，這個孩子在壽王轄下住了十年后,，壽王謀反,，因為戰(zhàn)局不利，四處征調(diào)兵丁,，而這孩子也被強征入伍,。后來，他們一伍人看管祝絕,，他被一心救弟弟的祝融說動,，逃出軍營，最后被張會所殺,，這人的真名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大家都叫他，石頭,。
“霍遠(yuǎn),，若敖將軍投誠，王爺真的會救他的家人么,，這不是風(fēng)險很大,？”
“王爺用反間計之初就派了幾人去帝都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好歹有人能鉗制住敖正炎,。若敖正炎不肯歸降，也可以利用他家遺孤向天下人宣示皇帝的刻薄寡恩,，策反敖正炎的舊部,，讓皇帝更加孤立無援。實在不行,，也就損失些人手而已,。”
人手,。祝絕心里苦笑,，當(dāng)權(quán)者輕飄飄的一句話，下面卻隱藏著血淋淋的人命,，若是老鬼他們兄弟幾個被王爺派去,，不知道霍遠(yuǎn)能否說得這么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