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縣仍如往常一般平靜,，在經(jīng)過知縣和縣丞一場爭奪權(quán)力的交鋒后，人們在心里已經(jīng)承認了這個事實,，不管愿不愿意,，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員外，鄉(xiāng)紳都開始改換門庭,，或直接或含蓄的以各種方式向曹毅示好,，向來冷清的江浦官驛一時間車水馬龍，熱鬧無比,，手拿拜帖或擔(dān)著禮盒的各家下人們紛涌而至,，排著隊的等著被曹毅接見。反之,，以往門前車馬簇簇的縣衙三堂,，黃知縣的宅院,，卻已變得冷清無比,。
這就是世道人情，冷暖炎涼是一個必然的過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p> 按說蕭凡應(yīng)該得意的，因為最近江浦政局易主,，正是他一手造成,，他才是藏在幕后最大的黑手，除了曹毅,，整個江浦沒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商戶女婿設(shè)計所為,，曹毅也好，黃知縣也好,，都成了蕭凡手中借勢的工具,，牛刀初試，效果不錯,，該打垮的敵人打垮了,，該上位的縣丞上位了，該得到利益的商家得利了,，一切事情在預(yù)料中順利發(fā)展,，推動,。
可是蕭凡現(xiàn)在卻一點也得意不起來。
正所謂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招惹上了一個麻煩，這個麻煩可是個天大的麻煩,。
想想自己在大明朝第二任皇帝的腦門頂上拍了無數(shù)巴掌,，蕭凡便忍不住渾身冷汗淋漓。
這種行為比摸老虎屁股的性質(zhì)更嚴重,，自己拍的可是實實在在的龍腦袋啊……
蕭凡一直很奇怪,，為何當(dāng)朱允炆的侍衛(wèi)趕過來后，他沒讓侍衛(wèi)把自己剁了,，反而攔住了他們,，后來冷靜下來后，蕭凡想通了,，這跟朱允炆的性格有關(guān),。
歷史上的建文帝朱允炆，是個仁厚得近乎軟弱的皇帝,，正是他那種軟弱單純的性格,，才因此丟了江山，被皇叔篡位,，這么一聯(lián)系起來,，他沒當(dāng)場砍了自己也就很正常了，這是個真正心懷仁義的皇帝,，在他的眼中,，自己只是個不知其身份的子民而已，他不會因這點小事而跟自己計較,。
蕭凡很慶幸,，得虧那天遇上的不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否則若自己也在他腦門頂上拍幾下,，照老朱那個暴虐嗜殺的脾氣……
盡管如此,，蕭凡仍擔(dān)了好幾天的心思，生怕那位皇太孫殿下回了京師以后,，又回過味兒來,，覺得這么放過自己太便宜了，派人來找后帳怎么辦,？歷史只是歷史,，誰知道真實的朱允炆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成寐,，蕭凡擔(dān)心了好幾天,，終于還是決定來找曹毅商量，自己認識的官場人物只有他了,，也許他能將皇太孫的脈摸個大概,。
官驛門前聚集著不少人，有的擔(dān)著禮盒,，有的拿著拜帖,，曹毅身邊的老家仆則一臉漠然的堵在門口不讓人進，那些送禮的拜會的人卻不敢表露絲毫不快,，仍是滿臉陪著笑,，朝老家仆遞著軟話，求他放自己進去,。
蕭凡一眼就看明白了,，這又是一出行賄者死乞白賴，被行賄者道貌岸然的戲碼,，畢竟洪武皇帝痛恨貪官,，別人送禮若曹毅真的來者不拒的話，估計很快就會被人參上吏部,，曹毅的下場可想而知,，反而這樣堂而皇之將行賄者擋在門口，外人見了倒會覺得這位縣丞大人清正廉明,，給人一個清官的好印象,。
蕭凡暗暗點頭,，曹毅是個有腦子的人,，初掌江浦之權(quán)還沒得意忘形，不枉自己幫他推了一把,。
蕭凡走到官驛門口時,，老家仆便看到了他，見他兩手空空走來,，老家仆眼中亮了一下,，漠然的老臉竟也綻出些許笑意。
蕭凡拱了拱手,，道：“草民求見縣丞大人,，望老人家代為通傳一聲?！?p> 老家仆側(cè)身一讓,，溫聲道：“老爺早有吩咐，蕭公子若登門,，盡可自行找他,，不必通傳,，蕭公子里面請?！?p> 蕭凡楞了楞,，然后揉著鼻子笑了，迎著外面或拜會或送禮人又羨又妒的目光,，蕭凡一撩下擺,，跨進了官驛的門檻。
被擋在外面的人大聲質(zhì)問老家仆,。
“這人是誰呀,？怎么他可以進去，咱們卻不能,？”
老家仆闔著眼,，古井不波道：“他是蕭凡蕭公子，與我家老爺乃至交,，當(dāng)然可以進去,。”
眾人說不出話了,，蕭凡,，這個名字最近在江浦可謂無人不知，縣衙內(nèi)兩大巨頭爭鋒,，可不就是因他而起嗎,？遍數(shù)整個江浦，誰比他有資格進去,？
蕭凡進了官驛,，來到曹毅廂房外面的院子時，看見曹毅正坐在院中老槐樹下的石桌邊看書,。
蕭凡驚奇的瞪大了眼睛,。
這是他頭一次發(fā)現(xiàn)曹毅手中拿的是書本，而不是酒杯,，這太叫人驚奇了,！原本曹毅在他心中是個魯莽武夫的形象，頂多再加幾分精明世故,，這一次曹毅卻讓他刮目相看,，三日不見，已非吳下阿蒙,，看來權(quán)力這個東西,，是男人上進奮發(fā)最好的催化劑，初掌江浦之權(quán)的曹毅，現(xiàn)在也知道要學(xué)習(xí),，要進步了,，這是個好現(xiàn)象。
蕭凡欣慰的笑了,，上前兩步躬身施禮道：“草民見過曹大人,，曹大人身居官位而不忘刻苦讀書，實乃我輩楷?！?p> 曹毅抬頭一楞,，接著粗獷的虬髯大臉上綻出笑容：“原來是蕭凡啊，呵呵,，我還道是誰呢……”
揚了揚手中的書本,，曹毅目光充滿期待：“……來找我喝酒？”
蕭凡笑容凝固：“……不是,?！?p> “不喝酒你來找我干嘛？”
蕭凡嘆氣,，曹毅還是曹毅,，端著書本照樣像個酒囊飯袋……
“大人，您……咳咳,，您不是在讀書嗎,？”
曹毅一楞，接著表情不太自然的看了一眼手中的書本,，哼哼哈哈道：“這個……咳咳,，不錯，本官確實在讀書……”
蕭凡湊上前一看,，奇道：“咦,？大人，您手上的書……”
“怎么了,？”
“……拿倒了,?！?p> “?。渴菃?？”曹毅看了看,，然后若無其事的將手中印著《春秋左氏傳》的書本隨手一扔，嗖的一聲,，書本劃過一道哀怨的弧線,，不知所蹤。
蕭凡滿頭黑線：“…………”
“那什么……本官聽到腳步聲，以為有外人來找本官,，所以嘛,，隨手抓本書出來擺擺樣子，其實我原本并不是在看書,，老子看見書就頭疼……”
“大人剛才原本在干嘛,？”
曹毅嘿嘿一笑，變戲法似的從石桌底下拎出一壇子酒來,，還有一只用油紙包著的燒雞……
蕭凡頓時深深拜服,。
酒都擺上桌了，蕭凡當(dāng)然也無法再推拒,，只好跟曹毅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來,。
好在相識日久，蕭凡知道這位武將出身的縣丞大人并沒有什么官架子,，是真心拿他當(dāng)朋友,，所以蕭凡也就不用裝模作樣擺出一副草民惶恐的模樣惡心自己，二人相對而坐,，像一對老朋友那樣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大人接掌本縣政務(wù)進展如何了？”
曹毅咧嘴笑道：“不錯,，很順利,，謝主簿，李典史他們都很上道,，現(xiàn)在本縣的戶籍,，緝盜，農(nóng)桑,，稅賦,，水利等等事宜，他們再也不進三堂呈送黃睿德了,，而是直接呈報給我,，由我定奪，江浦之政務(wù),，盡在我手中……”
“恭喜大人得償心愿,，不過黃知縣仍是名義上的知縣，應(yīng)天府下發(fā)公文,，朝廷新出的舉措,，每年吏部對官員的考核等等，還是必然要先經(jīng)過他的,，大人現(xiàn)在可不能掉以輕心,，最好想個法子把他擠走,，大人徹底坐實了知縣這個名分，如此才能盡展大人胸中抱負,?！?p> “哈哈，這些我自然省得,，不瞞你說,，只要我實際掌握了江浦的政務(wù)，上面……”曹毅神秘的指了指頭上,，悄聲道：“……上面自然有人為我打點,，放心吧，黃知縣在這江浦蹦達不了幾天了,?！?p> 蕭凡心頭一緊，曹毅所說的“上面”,，除了燕王還會有誰,？
燕王如此在意江浦一縣之權(quán)，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江浦縣離京師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可以說是拱衛(wèi)京師西面的最后一道屏障，難道燕王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為篡位做準(zhǔn)備了,？如果燕王揮師南下,，朝廷各衛(wèi)所官兵做抵抗之時，拱衛(wèi)京師西面的屏障忽然失去作用,，盡落燕王之手……
將這個想法再延伸一下,，天下之大，從北到南,，有多少城池被燕王這樣滲透進去了,？
蕭凡心中暗嘆，朱允炆啊朱允炆,，相比你皇叔,，你真的太嫩了……
蕭凡想不到自己誤打誤撞一番謀劃，卻間接的幫了燕王,，導(dǎo)致江浦易主,，這卻是始料未及的，此舉是對是錯,？蕭凡自己也不知道,。
曹毅口沫橫飛說了半晌，見蕭凡默然無語,，這才問道：“對了，你今日來找我干嘛？”
蕭凡嘆了口氣道：“我有煩惱……”
曹毅頓時一臉了悟之色：“想女人了,？”
“然也……啊,！不是不是……”蕭凡急忙搖頭否認,。
曹毅一副知心哥哥的表情：“我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想女人就想女人,，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哎，我聽說你在陳四六家住了四年,，那個陳胖子硬是拖著日子，沒讓你跟他女兒成親,，陳胖子什么意思,？要不要我?guī)湍闱么蚯么蛩俊?p> “啊,，不用不用，陳四六倒是提過成親的事兒,，不過被我推了……”
曹毅想了想,，點頭道：“推了也好，陳家是商戶,，你是他家上門女婿,，若真跟他女兒成了親，以后就徹底淪為商戶人家了,，我朝有商戶不得出仕的規(guī)矩，你若成了商戶,，以后想當(dāng)官都當(dāng)不了,，蕭老弟，你是個人才,，將來必然會出人頭地的,，莫要被陳家擋了你的前程啊,！”
蕭凡感動不已，這才是真正朋友說的話,，為自己著想,，為自己打算,，從里到外透著那么一股子窩心。
“多謝大人金玉良言……”
“行了,，別一口一個大人的,，我比你年長，叫聲曹大哥吧,?！辈芤愎Φ?。
“曹大哥……”蕭凡平復(fù)了一下情緒,，道：“其實我今日來找你,，不是因為陳家，而是……”
“而是什么,？”
“咳,，而是我好象又惹了麻煩……”蕭凡不好意思的道。
曹毅眼睛都直了：“你又惹了麻煩,？他娘的,！看不出你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卻是個惹禍精啊,！說說,，你又惹了誰？主簿,？典史,？或者還是黃睿德那個老匹夫,？不用怕,，我都可以幫你解決……”
蕭凡臊得汗都流出來了,，通紅著俊臉局促不安的道：“這次惹的麻煩比較大……”
曹毅楞了：“比黃知縣還大？天吶,！你到底惹了誰,？難道是京師的府尹？”
“再大一點點……”
“朝中侍郎,？”曹毅聲調(diào)有些變了,。
“咳，再大一點點……”
“六部尚書,？”
蕭凡臉都快藏桌子底下去了：“……再大一點點,?！?p> 曹毅臉都綠了,，抓狂道：“再大一點,，再大一點,，你吹豬尿泡呢,？比六部尚書都大，你到底惹到誰了,？”
蕭凡眨著眼睛無辜的看著曹毅,，用很天真的聲音道：“我不小心拍了別人幾巴掌，后來又不小心發(fā)現(xiàn),，我拍的那人是當(dāng)今的皇太孫殿下……”
曹毅仰頭望天,，竟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