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將軍一進入事務(wù)所中，所有的書架,，地板,，窗簾，木椅,，都開始劇烈抖動了起來。亡查爾在地上顫抖地簡直快要昏厥過去，而冬將軍就在原地看著,，一手扶在斬馬刀上，像一尊戰(zhàn)神雕塑那樣立在那邊,，白色的散魂像火焰般起舞,，暗紅色。
我回到木桌之后,，另起了一張宣紙,。
“將……將軍……”亡查爾的聲音含糊，潰不成句,。
“執(zhí)筆大人說你要和我好好聊聊,，說吧，你想說什么,?！?p> 亡查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眼見著自己的木椅子已經(jīng)要被這震動給抖散架了,。將軍在強忍著一股殺氣,，這股殺氣如巖漿般滾燙，和亡查爾的極寒對沖在一起,，我竟恍惚間感覺事務(wù)所里刮起了風(fēng),。
“冬將軍,，我至今也只聽了亡查爾的一面之詞。我好奇的是,，你為何花費千年,，在這地獄中兜轉(zhuǎn)，只為了殺他一人,？我想作為一位像您這樣的將軍,，仇人應(yīng)該不少吧，為何只盯住亡查爾一人呢,？”
“因為他奪走我的妻,。”
“還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嗎,？”
“沒了,。”冬將軍的語調(diào)短促有力,，讓我感到有些壓抑,。
“若是亡查爾向你道歉，你愿意原諒他嗎,？”
“不原諒,。”
“將軍,，你是怎么死的,？怎么來到這地獄中的？”
“自刎,?！?p> “為何自刎？”
“我見亡查爾跳河自殺,，我要到這地獄中來尋他,。”
“尋他為何,？”
“殺他?！?p> “他都已經(jīng)死了,，為何還要殺他？這不是做無用功嗎,？”
“我心不甘,。”
“哪里不甘,？”
“他奪了我的妻,?！钡玫茫]環(huán)了,。
亡查爾還在地上一副驚恐萬分的樣子,，我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要先分開詢問：“亡查爾,，你先去隔壁候著,，一會兒叫你?！?p> “好,！”亡查爾像是大舒了一口氣的樣子，一下子從地上躍起,，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向隔壁書房,，還不忘帶上門，甚至上了鎖,。
冬將軍看著亡查爾消失在門后,，嘆了口氣。
“我看亡查爾在這里,，您有話不便說?，F(xiàn)在他不在了，您請說吧,?！?p> 冬將軍跨坐在我桌前的木椅上，手肘撐在大腿上,，竟面露難色,。
“什么都可以說，都來這里了,，有什么說什么吧,。”我提起青玉筆,。
“我不是恨他啊……”將軍又長長嘆了口氣,，“我是失望，我太失望了……”
“恨誰,？失望什么,？”
將軍的散魂慢慢聚成了一張人臉模樣，硬朗的五官,，眉峰凌厲,。將軍用兩張粗糙的大手揉搓著自己的臉：“我一點都不恨亡查爾，其實我一點都不恨他,?！?p> “那你為何要追殺他那么多年,？”
“我……我不知道?！?p> “你知道,，你再想想?！?p> 又是長長一聲嘆氣：“我不想離開他,。”
“你不想離開亡查爾,，所以你一次次地砍他,？”
“……你可以，這么理解,?！?p> “為何不想離開他？”
“執(zhí)筆大人……我……我……”將軍開始支支吾吾,，“我其實,，很愛他?！彼f完這句話之后,，就不再看我。
“我來理解一下,。你其實很愛亡查爾這位家仆,，但從未表達過這份愛意。在發(fā)現(xiàn)他與你的妻之事后,，很生氣,，很失望，所以追殺他,，不惜自刎,，一直追到地獄里來砍他，其實是不想離開他,。是這樣嗎,？”
將軍什么話都沒說，微微點了點頭,。他的臉埋在雙掌之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你為何不和他說此事呢,？”
“說我愛他嗎？”將軍的周身開始發(fā)燙,，剛才的寒冷已經(jīng)完全不在,，我甚至有些微微冒汗,。
“正是。本是愛的事情,，非要搞得砍砍殺殺好幾千年,。”
“可,，可,，我不會……”
“不會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說此事……”
“有些話,，你不說出來,，對方怎么知道呢？這幾千年來亡查爾被你都砍成這樣了,，你如果愛他,，你不心疼嗎？”
“我沒有心,?！?p> “如果你知道什么是愛，怎么會沒有心呢,？”
將軍的臉從雙掌中抬起來,，直直地看著我：“執(zhí)筆大人是說，像我這樣的……孤魂野鬼……也有心嗎,？”
“不是只有在胸腔里跳動的才叫心,，那是心臟，只是個器官,。你若知道自己是能感受到愛的,，那你的心就一直都在，不用他人來證明,，也不用做任何事情來證明,。只要感受到，心就在,?！?p> 隨著我的話語，將軍的金甲縫隙中發(fā)出一明一暗的綠色的光,。光很柔和,，如清泉，沖淡了他周身的熱浪,。
“執(zhí)筆大人,，我想我知道了，”將軍人形的模樣越來越明顯,，皮肉逐漸包裹住了他的散魂,，“請讓亡查爾回來吧,，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我去隔壁的書房叫亡查爾時,，他正坐在角落里發(fā)呆，聽到我叫他的時候還有些發(fā)懵：“過來吧,，將軍有話要對你說,。”
亡查爾飄回了房間中,，和將軍保持著一段距離,。將軍從木椅上站了起來，聲音平靜而沉穩(wěn)：“過來,?！?p> 亡查爾杵在原地，遲遲不肯移步,。將軍深吸了一口氣,，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砍你，亡查爾,，過來,。”
亡查爾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移動腳步,，慢慢靠近將軍。將軍人類的雙眼凌厲,，但很快就柔和了下來,。他看著亡查爾的藍色獨眼珠許久，雙唇顫抖著說：“這么久了,，對不起,。”
我退到一旁,，不想打擾他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亡查爾好像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身上的堅冰開始慢慢融化,。將軍一把把亡查爾摟在懷中，聲音哽咽：“這么久,，對不起,。”
白色的蒸汽從亡查爾身上的黑冰上升華而起，四散到空氣中,。亡查爾的一只手臂試著抱住了將軍的腰,，黑色冰爪已經(jīng)融化為慘白的人手模樣。
“這么久,，對不起！”將軍又說了一遍,，身上的金甲也隨著黑冰一起,，融化了，腰間的斬馬刀掉落在地上,。
“將軍……”亡查爾動了動嘴唇,，不知該說什么。他臉上的獨眼也在慢慢化開,，露出了一張青年消瘦的臉,。
將軍抱著亡查爾，透過他的肩膀偷偷看我,，好像在期待什么,。我用手比劃了一下，示意將軍趕快說,。
綠色的光越來越亮,，充斥著整個事務(wù)所。將軍看著亡查爾,，一字一句地說：“其實我不是……我不是恨你,。我……我……我是愛你……愛你啊……”
亡查爾的黑冰已經(jīng)完全蒸騰殆盡，人類單薄的軀體在顫抖著：“將軍我……我……對不起……”很快,，聲音變成了嚎啕大哭,，亡查爾撲在將軍懷里，泣不成聲,。
我在旁邊靜靜等待了一會兒,，待二人心情平復(fù)之后，接著詢問道：“如今誤會已經(jīng)解開,，二位接下來有何安排,。”
將軍回答道：“我想回人間去了,?！?p> “我也是?！蓖霾闋柨戳艘谎蹖④?，也如是說道。
“好，拿著此信去找孟婆吧,。她會安排的,。”我從抽屜里摸出了兩封推薦信,，蓋上了自己的官印“執(zhí)筆”,，遞給了二位。
“執(zhí)筆大人,，若我喝了孟婆湯,，會不會……就忘了他?！睂④姴簧岬乜粗磉叺南萸嗄?。
“若是有緣，是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蔽一卮鸬馈?p> “好,，在下多謝執(zhí)筆大人了,。”將軍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亡查爾見狀,，也站起來，跟著鞠了一躬,。
“去吧,，祝福你們?！?p> 二人沒有再多言語,，兩個身影往事務(wù)所大門走去。我看著二人的身影,，心想,，如此之深的愛恨緣分，不知他們再見面時,，又會是什么樣的呢,？
事務(wù)所的大門重新關(guān)上，蓮花燈熄滅了,。
時間不早了,，該回人間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