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wù)所迎來了第十七號客人。
我端坐于木桌之后,，已經(jīng)鋪好了筆墨。
“執(zhí)筆大人……”一個小孩的聲音,，帶著些許試探和調(diào)皮,，自門后傳來,。
“請進(jìn),。”我說,。
一個小腦袋從門口探了進(jìn)來,，藍(lán)色皮膚,，淡紅色的眼睛，臉上布滿著白色的小雀斑,，看起來十分可愛,。
“請進(jìn)吧,?！蔽矣终f了一遍,。
孩子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后輕手輕腳地走了進(jìn)來,。它穿著米黃色的短袖,，橙色的沙灘短褲,，像是剛從哪里度假回來。孩子的頭發(fā)也是藍(lán)色的,，兩側(cè)鬢角剃得很短，后面扎了一束馬尾辮,，看不出性別,。它乖乖地站在木桌前，好像在等我的下一步指令,。
“請坐,。”我指了下木椅,。
不知道木椅是不是在復(fù)原的時候沒有拼裝好,，椅子在孩子坐下的時候明顯地?fù)u晃了一下，孩子渾身抖了一下,，穩(wěn)住了平衡沒有摔下椅子去：“啊,，不好意思?！焙⒆舆B聲說道,。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
“吉爾曼,?！焙⒆有÷暬卮稹?p> 我在紙上寫下“吉爾曼”三個字：“吉爾曼,，請問你今天找我有何事,？”
“執(zhí)筆大人，我想回家了,，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去,。”吉爾曼的聲音很小,，我聽起來有些費(fèi)力,。
“你的家在哪里？”
“大?！奔獱柭Я艘ё齑?，”執(zhí)筆大人，你聽說過……亞特蘭蒂斯嗎,？”
“嗯,，傳說里海中的國度?！?p> “執(zhí)筆大人……我是來自于那里的,?！?p> “你來自于亞特蘭蒂斯？”
我感到有些新奇,，看來這地獄眾生也并非全部來自于人間陸地之上,。
吉爾曼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這才發(fā)現(xiàn),，它的雙耳是一對魚鰭,。脖子側(cè)面有幾道像魚鰓似的開口，隨著他的呼吸,，一開一合的,。
“那你是怎么從亞特蘭蒂斯來到這地獄中的呢？”
“我……我殺人了……我殺了好多人類……”吉爾曼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幾乎要聽不到了,。
“你為什么要?dú)⑷祟?？?p> “因?yàn)槿祟悺プ吡宋业陌职謰寢專揖拖?，想要報仇,。想讓他們也體驗(yàn)到?jīng)]有爸爸媽媽的感覺……”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化為海豚的模樣,，將那些靠殺海豚的漁民們騙進(jìn)深海領(lǐng)域,，然后掀起風(fēng)暴，打碎他們的桅桿,，拍裂他們的船身,。讓所有人都葬身于海底?！?p> “那你殺完人之后，心情怎么樣,？”
吉爾曼渾身抖了一下,，但又怪異地笑了，鯨鯊似的碎牙從口中露出來：“我很害怕,，但感覺很好,。人類，真的,，很弱小呢,。”
吉爾曼抬起那雙亮紅色的雙眼看著我,。這個看似年幼的孩子,，竟然透露出一股兇殘捕獵者的氣息。
“殺了人,，之后呢,？”我繼續(xù)問道,。
“我被人類發(fā)現(xiàn)了……他們知道了是鮫人在扮作海豚的模樣殺人。人類分不清哪些是扮作海豚的鮫人,，哪些又是真的海豚,，所以就開始大量地捕殺海豚。沙灘全都變成紅色的了,，那些海豚……就這樣被人丟在海灘上,，腸子流在地上。海鷗和蒼蠅圍著那些尸體轉(zhuǎn)……”吉爾曼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是我害了那些海豚……是我……可是我本意……我本意不是這樣的……”
我剛想說些什么,，吉爾曼突然拍桌站了起來，一股海腥味撲面而來：“執(zhí)筆大人,！為什么你們?nèi)祟愡@么貪婪,！簡直是嗜血成性！那些海豚是無辜的??！是無辜的……”
“那些漁民也是無辜的，不是嗎,？”
“那些漁民本來就在非法海釣了,，死有余辜！”吉爾曼慢慢坐了回去,，看起來像是在壓抑自己激動的心情,。
“吉爾曼，你問我的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些人要捕殺海豚,，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非法海釣。我們?nèi)祟愒谌碎g都是做著各行各業(yè)不同的工作,，就像身為執(zhí)筆,，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每天孟婆都在做什么，是一個道理,?！?p> “執(zhí)筆大人，我做錯了嗎,？”
“因果本無對錯,，只有那樣的因，導(dǎo)致你現(xiàn)在身處地獄之中,，這樣的果,。”
“我想離開了，我想回家,?！奔獱柭÷曊f道。
“那你為何不早離開呢,？”
“我怕我忘記之前的事情……再成為一個充滿仇恨的人,，再去殺人，再導(dǎo)致無辜的人受到牽連……執(zhí)筆大人,，我不相信我自己,。”
“你不相信自己什么,？”
“我不相信自己能善良,。”吉爾曼低著頭,。
“善良對于你來說,，是什么？”我問,。
“做好事,，不殺生?！?p> “那你已經(jīng)知道了,，照著你所說的去做就可以了?！?p> “萬一我再殺人,，該怎么辦呢？”吉爾曼抬頭看我,，眼中全是懇求,。
“那就如此因果輪回就再來一次，直到你學(xué)會了為止,?！蔽一卮稹?p> 吉爾曼的雙肩上下顫抖起來,，好像在強(qiáng)忍著哭意：“執(zhí)筆大人，我好害怕,。我不想做那樣的人,，我不想做一個充滿仇恨的人了?！?p> “你本就不是,，”我看著眼前的孩子，“這世間哪有絕對的善惡，你只是迷路了,，暫時性的,，迷路了?！?p> “我想回家了,，我想回亞特蘭蒂斯去?！?p> “這次如果回去,，你會做些什么？”
“我想好好生活,，我想試著和人類交流……能不能不要污染海洋了,，不要捕殺我們了……”
“嗯，是個非常艱巨的任務(wù)呢,，你真的想要這么做嗎,？”
“我……我想。這……這是有意義的,。我覺得是有意義的,。”吉爾曼的聲音大了些,。
“好,，”我從書桌中摸出燙金的轉(zhuǎn)世推薦信，遞給吉爾曼,，“你拿著這個去找孟婆吧,，她會安排的?！?p> 吉爾曼接過推薦信,，點(diǎn)頭致謝剛想起身，被我打斷了,。他重心一個不穩(wěn),，又差點(diǎn)跌下椅子。
“如果你投胎回不了亞特蘭蒂斯去,，該怎么辦呢,？”我繼續(xù)問道。
“做人的話……做人……”吉爾曼站著看著手中的推薦信猶豫了,。
“若是你的發(fā)心是拯救海洋的話,，人類中也有很多正在做此事的人們。也許變成人也不是壞事,，更容易得到同為人類們的信任,，說不定會更容易入手呢,。”
吉爾曼低頭思考了一下,，雙眼明亮了：“是,，執(zhí)筆大人。這是我想做的事,?！?p> “很好，那你去吧,?！蔽曳畔铝饲嘤窆P。
吉爾曼藍(lán)色的馬尾在它的身后一甩一甩的,，他來到門口,，回頭看著我：“執(zhí)筆大人，我去了,?！?p> “祝福你，孩子,?！?p> “再見了，執(zhí)筆大人,！”他的聲音清亮,，從門口傳來都能聽的十分清楚。
“再見,?！蔽艺f。
事務(wù)所的大門關(guān)上了,，一切重歸平靜,。我繞過木桌，前去查看客人坐著的木椅,，這才發(fā)現(xiàn)這木椅在拼裝的時候少了一條椅子腿,，三條腿又以一個剛好的角度立在那邊，但只要稍稍變動重心就隨時可能翻倒,。
我看著這把三條腿的椅子,，想著剛剛吉爾曼和他要拯救海洋的誓言，也許這個孩子真的能做到呢,？
我笑出了聲,，又一位靈魂的全新旅程即將開始。
而起點(diǎn),，是這把三條腿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