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血海邊上,，深深吸了幾口氣,。
血腥味混著海水咸氣鉆入我的鼻腔中,，莫名讓我感到安心,。我對周遭事物的感知,，隨著身體的破滅，實實在在地發(fā)生著變化,。原本一向討厭的血腥味,，此刻倒覺得熟悉了。
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wù)所迎來了第三十三號客人,。
“執(zhí)筆大人，執(zhí)筆大人,?！眱蓚€聲音，一高一低,，同時出現(xiàn),。
“請進(jìn)?！?p> 一個大腹便便的光頭男人,，赤裸著上身走了進(jìn)來，隨即帶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豬肉味,。這氣味和我在地鐵上聞到的豬油混著人類汗水的氣味無比相似,。
我問道此氣味，腹中又開始翻滾,。
待客人走近些,，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脖間竟然長著一顆豬的腦袋。這豬的腦袋像人類一樣盯著我看,，開口說的也是人話,。
男人和豬頭四目圓瞪著我，四雙眼睛都布滿血絲,，像是沒有眼皮似的,，一眨也不眨。一時看得我有些發(fā)怵,。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我問道。
“元一成,，”男人剛剛回答完,，豬頭又搶答道，“我叫元君,！元君,！”
“請問你們兩位是什么關(guān)系,？”我聞著，同時在紙上寫下了二人的名字,。
男人嘆了口氣：“這個元君啊,，是我的債主啊，生生世世討我的債啊,?！?p> “明明是你殺了我！”元君大吼,，發(fā)出呼嚕嚕的豬叫,，“你殺了我，我討你的債,，有何不可,？”
“殺豬吃肉，天經(jīng)地義,，我真是不懂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元一成反駁道。
“你殺的豬多了去了,，我要為我的同胞們報仇,！”
“這世間屠夫多了，你找他們?nèi)グ,?！?p> “元一成，這腦袋就是被你的刀砍下來的,，你說我該找誰,？”
我看著面前這兩位吵來吵去的客人，腦袋被吵得嗡嗡作響,。我倒了杯苦茶,，吵架聲還在繼續(xù)，但就在我苦茶剛剛?cè)肟诘臅r候,，吵架聲突然消失了,。我放下遮在面前的茶杯，面前這兩只腦袋正恐懼地看著我,。
“嗯,？怎么了？怎么不吵了,？”
“執(zhí)……執(zhí)筆大人……”
“嗯,，你說?！?p> “剛剛……剛剛……你的身體里跑出來了一只怪物……”
“怪物,？”我揚(yáng)了下眉毛。
“是……是……一只很大……很憤怒的……像是……貓,？”
“那貓說什么了,？”
“讓我們……閉嘴……”
“哦，這樣,?！蔽矣趾攘艘豢诳嗖琛?p> 什么貓,，什么貓說的話,，我什么都沒聽見，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這地獄中幻象如此之多,，我的身體中跑出貓跑出老虎，甚至跑出妖魔鬼怪,，應(yīng)該都不算是稀奇的事情,。
元一成和元君閉嘴了，耳邊可算是消停了些,。我觀察了一下對面的客人,，他們還是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我,，像是在等我發(fā)問,。
“元一成，你先說吧,，說說你的版本,。元君是怎么到你身上來的？”我問道,。
元君剛想插話,，我看了它一眼，它便渾身一哆嗦,，不開口了,。我也覺得困惑，這客人怎么一下子就這么老實了,。
“回大人的話,，元君……”元一成艱難地側(cè)過頭瞟了一眼脖間的豬頭，“元君本是我養(yǎng)的一只豬,，名字也是我所取的,。因為它是當(dāng)年一窩花豬崽里唯一一只純白色的小乳豬，看著可是惹人喜愛,。我想白色乃是純陽之色,，就給它起名叫元君,，姓了我的姓，當(dāng)家人對待,。別的豬都在豬圈里,，吃豬食。我把它接到家里來養(yǎng),，喂人吃的細(xì)糠,。您說說，這待遇,，還不夠好嗎,！”
“那元君說，你屠宰了它,，又是怎么回事呢,？”
元一成拍了下大腿：“饑荒啊,！沒得吃?。 ?p> 元君終于忍不住插嘴了：“元一成你騙人,！根本沒有饑荒,！你騙人！”
“你一頭豬,，你懂什么,？”
眼看著兩個人又要吵起來，我輕輕拍了下桌子：“元一成,，如果你說完了,，我會讓元君說出它的視角的故事?！?p> “大人你可不要信這頭豬所說的任何話,！畜生就是畜生！”
“我信什么,，不信什么,，不是你來定奪的。元一成,，你的故事說完了嗎,？”
“就是饑荒，大人,，沒得吃,，什么都沒得吃。我是個餓死鬼。最終也是餓死了才來地獄的,?！?p> “說完了？”
“說……說完了,?！?p> “嗯好,，元君,，請講述你的版本吧?！?p> 元君看著我,，開始吧嗒吧嗒掉起眼淚來：“我從小在人類家中長大，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人說什么,，我也就聽什么。他們說的話我都聽得懂,。元一成給我起名叫元君,，像親生兒子那樣對我，我從小身邊沒有其他豬崽,，我也就覺得他是我的父親,。你說父親宰了兒子吃肉，又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你覺得你被宰了的原因是什么,？”
“我聽見了，執(zhí)筆大人,，我都聽見了,。是個富人想吃純白顏色豬的豬肉，說白色乃是純陽之色,，吃了這樣的豬肉,，就能滋陰壯陽，延年益壽,。那個富人愿出五倍的價格來買我,，元一成不賣。過了一陣子,，又出十倍的價格來買我,，元一成還是不賣。最后富人不僅同意以二十倍的價格買我,，還用高價買了元一成家中所有的豬,。元一成就……就把我賣了。那天，把我們都?xì)⒘?，全都?xì)⒘恕?p> 元君的聲音顫抖起來,，“我是最后一個被殺的。我躲在角落里,，想著他曾經(jīng)對我的好,，拼命哭啊?？墒且活^豬的眼淚哪里有錢好呢,？元一成看著我，手是抖的,，第一下砍歪了,。痛的我大叫。他跟瘋了一樣,，上上下下砍了好多刀,，我才奄奄一息?！?p> 元君在說的時候,，元一成也不反駁了，呆呆地盯著地板看,。
“元一成,，元君所說屬實嗎？”
元一成抬頭,，像是點頭又像是搖頭：“大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也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了,，放過我吧,。”
我放下青玉筆,，看著面前的一人一豬頭：“元一成,，我是個執(zhí)筆官，既不會審判也不會懲罰,。我的職責(zé)只是寫下你們的故事,，再運(yùn)到人間去，僅此而已,。你來選擇世間應(yīng)該聽到什么版本的故事,。”
元一成又低下了頭：“那就這樣,，執(zhí)筆大人,。它說它的，我說我的，這樣就好,?！?p> 元君嗚嗚咽咽地繼續(xù)哭泣著：“執(zhí)筆大人，您明鑒??！”
“我鑒不了，這不是我的工作,。再說明鑒了又能怎樣呢,？”
“我，我要這個人,，生不如死,！”
元君狠狠地說道,。元一成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元一成,，你怎么想？”
“隨便吧,，執(zhí)筆大人,，我真的無所謂了。我的脖子上都已經(jīng)終日掛個咒罵我的豬頭了,，就這樣吧,。”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空氣沉悶了下來,。
“嗯，那你們兩個接下來打算怎么做呢,？”
元君搶先回答：“我說了,！我要讓元一成受盡這地獄中所有折磨！讓他感受我的痛苦,！被自己最信賴的人,，一刀一刀親手砍死的痛苦！”
“那你呢,？元一成,？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隨便了,，執(zhí)筆大人,，隨便吧。”
我喝盡了杯中的苦茶：“嗯那好,，故事已經(jīng)記錄下來了,，今天時間也差不多了?！?p> 元一成失了魂似地站起來,，微微欠身：“多謝?！?p> “不用,。”
元君還在元一成耳邊喊著：“你等著吧,！你等著,！”聲音間伴隨著豬的呼嚕聲。
元一成任憑元君辱罵,，一言不發(fā),，一言不駁地走到門口，回頭看著我,，眼神空洞地問道：“執(zhí)筆大人,，這樣的折磨會有盡頭嗎？”
“一切磨難都有盡頭,?！蔽一卮鸬馈?p> 元一成點了一下頭,，關(guān)上了事務(wù)所的大門,。
事務(wù)所中重回安靜，空氣中的豬肉味還是揮之不去,。我打開靠著血海那面的落地窗,，血腥味混著咸氣沖進(jìn)屋內(nèi)，瞬間就把一切都蕩滌地干凈,。
我抱膝坐在地板上看著血海,，突感腹中傳來強(qiáng)烈的饑餓感。
想……吃點什么,。
在這地獄中,，有什么吃的呢？
如此想著,，我披上斗篷,，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