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wù)所迎來了第七十七位客人,。
在客人到來之前,事務(wù)所中的空間好像發(fā)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變化細小到幾乎難以察覺,,起先我以為是自己眼睛花了,木色的地板上像是生了某種紅銅色的銹,。再其次是氣味,氣味好似血海海風,,腥氣,,但這血腥味有些過于陳舊了。不像是潮汐流動的海水,,更像是一潭充斥著蠅蟲白蛆的泥沼,。
我有些警覺地看著四周,只見墻縫中竟爬出藤蔓來,,深棕色的藤蔓,,帶刺,藤蔓上結(jié)出花骨朵,。只是瞬時的,,花朵綻放艷麗如鼎盛薔薇。又是瞬時的,,就凋謝了,。而之前的殘花還未凋謝干凈,后面的新花骨朵又涌了出來,。藤蔓順著墻縫爬在地上,,像某種無足生物,有自己的呼吸和血液,。
“來者何人?”我問道,,手腕上的玉鐲發(fā)出綠光,。
帶刺藤蔓在我面前逐漸匯聚,藤蔓之間的摩擦發(fā)出擠壓的聲音,,有些花朵在擠壓的過程中破裂成漿,,更加濃郁的腥甜味充斥著整個事務(wù)所。
植物的莖脈集中,扭轉(zhuǎn),,塑形成了一個女人的身體,。在不自不覺中,整個事務(wù)所已經(jīng)宛如一個巨大的植物暖房,,空氣是潮濕的,,深深一吸都能在鼻孔處形成水珠。墻壁上到處爬滿了根須,,原本的事務(wù)所已經(jīng)面目全非,。
植物形成的女人身形緩緩睜開眼睛,一雙冒著紅光的眼睛,。她緩緩開口說話,,詞句回響。
“執(zhí)筆大人,,這里可還呆的習(xí)慣,?”
“此處為何處,你又是誰,?”
“這里是我的身體里面,,我名夭秸,是這樹木的一部分,?!?p> “你為何要帶我來此處?”
“此話應(yīng)當是我問大人你才是,。我本與智慧之樹同年同壽,,樹沉睡之時,我也在沉睡,。如今智慧之樹在地獄中扎根,,也是我重新蘇醒之時?!?p> “所以你是第七十七號客人,?”
“七十七號?那位客人已經(jīng)不在了,?!?p> 藤蔓形成的手把號碼牌置于我的桌上,這張?zhí)柎a牌已經(jīng)殘破不堪,,勉強能看到個077的數(shù)字,。
“也行,那我就接待你吧,。請問你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
“之前百鬼想要殺你,,如今你真的死了,卻還在地獄中當官,,有趣有趣,。你執(zhí)筆鬼不怕,死不怕,,我真好奇你怕些什么,?”
墻壁上的利刺開始生長延伸,向我直直逼來,。
“若是想要試探我的耐心,,大不用如此費精力,執(zhí)筆我當直接逐客便是,?!?p> “這些刺看著嚇人,但卻完全傷不到你,。您說實物怎么能傷得到虛體呢,?”
在說話的間隙,利刺已經(jīng)穿透了我的身體,。而我的身體此時什么感覺都沒有,,就像鬼魂行走在人間似的,無視任何墻壁阻撓,。
“所以你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
“執(zhí)筆大人以為,何為實物,,何為虛物,?”
“一切虛實皆在比較之中,維度不同,,對實與虛的認知也便是不同的,。你說你的尖刺為實,傷害不到身為神識虛體的我,。然而對于我來說,,我能觸碰到自己卻碰不到這刺。那我對于自己來說是實體的,,刺對于我來說,,是不是就是虛的呢?”
利刺開始向周圍收縮,,重新回到墻中,。夭秸瞇起眼睛,看起來饒有興趣,。
“那我對執(zhí)筆大人來說,,是實,還是虛,?”
“你為什么如此在意這個問題,?”
“如果如您所說,一切虛實皆在比較之中,,那么這就會變得相當主觀,。難道就沒有一個客觀的衡量標準嗎?”
“為什么需要客觀的衡量標準,?”
“方便觀察和測量,。”
“觀察和測量什么,?”
“自身所存在的維度以及在這個維度中所產(chǎn)生的重量,。”
“請詳細解釋一下這句話,?!?p> 夭秸的人形身體突然四散開去,化到地上,。我的木桌旁攀上藤蔓,,藤蔓越過我的雙手,越過我的身體,,在我的木桌之上形成了一個側(cè)躺著的女人模樣,。夭秸再次睜開眼睛,撐著腦袋看著我,。
“就算這樣,,您也觸碰不到我?”
明明肉眼看上去是實質(zhì)性的植物莖葉,,我的手卻像在一大塊凝膠中劃動,。稿紙雖然壓在夭秸的身下,但我的眼睛卻可以直接透視穿過,,看清紙上的每一個字,。
夭秸的一只手伸向我的胸口,徑直穿過去,,藤蔓手掌在我的后背空氣中抓了一把,,重新抽出來。
我看著她,,我們不屬于同一個維度,。
“能看見,能聽見,,卻不能觸碰到,,何等可悲,!”
“此話怎講?”
“執(zhí)筆大人難道不會渴望肌膚之親,?”
“為何可悲,?”
藤蔓再次從桌上四散而去,將木椅層層包裹,,直到人形再現(xiàn),。
“我在此樹中百余年,期間與此樹根輾轉(zhuǎn)數(shù)地,,最后落在此處生根成長,。但萬萬沒有想到,我蘇醒后卻如無實際形體,。地獄中大部分的鬼怪,,觸碰不到,甚至有些連我開出的花都看不到,。我為此找過牛頭馬面,,也找過死神。您知道怎么樣嗎,?連死神的鐮刀都勾不住我,。我在這地獄中存在,卻又像是不存在一般,。實與虛,,存在與空無,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模樣,,大人,。”
“也許你不屬于這個維度呢,?”
“您說的對,,我并不覺得自己屬于這里,但目前也無法離開,?!?p> “為何無法離開?”
“我的根系與這古樹緊密相連,,若是離開此樹,,我不久之后將會徹底消散?!?p> “徹底消散,?是指枯萎?還是指魂飛魄散?”
“您說的這二者都有可能,,也都不是我想要的,。”
“如此看來,,暫時好像沒什么辦法了,。”
“今日與大人聊這些,,也就是想要謀個方法出來。讓我既能在一個舒適的維度里呆著,,至少能觸碰到他人,,能產(chǎn)生一些交集,但又不至于離開我的根系,?!?p> “你說過,不是所有的鬼都看不見你對吧,?但是大家都碰不到你,?”
“能看到,像您也許還能聞見花香,,但是這地獄中沒有任何一位鬼怪神明能夠觸碰到我,。他們視我如人間重墻,也許華美,,但毫不值一提啊,。”
“如果你的根系還是與古樹同享,,也就是意味著你有一部分維度還是在地獄中的,。”
“非也,。此樹乃跨越維度的存在,,無論在何時何處,都有實體,,有形象,。不是我有地獄的維度,而是這古樹包容著我,?!?p> 我的腦子里什么想法都沒有,不僅如此,,太陽穴還因為集中思考開始隱隱作痛起來,。我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徐徐飲下半杯,。
“要么適應(yīng),,要么突破,,二者選其一?!?p> “執(zhí)筆大人,,這話怎么說?”
“要么適應(yīng)無法觸碰的生活,,在地獄中繼續(xù)與古樹共享養(yǎng)分生活下去,,也許有一天你的意識能夠進化出適應(yīng)此維度的觸覺來。
要么徹底成長出去,,長出地獄,,長出這片維度,一直生長到適合你的地方,。如你愿意荊棘,,那就荊棘遍野。若你愿意花開,,那就綻麗四方,。
兩種選擇,都不能帶來一個保證的結(jié)果,,但至少你可以試試,。或者說,,第一種,,你已經(jīng)在嘗試了?!?p> “第二種聽起來很可怕,,萬一我為了自身的成長,抽取走了所有古樹的養(yǎng)分,,最后也沒有找到我想要的維度,,那可怎么辦?”
“若智慧之樹是跨維度的存在,,那么它應(yīng)該也不是靠著有限的滋養(yǎng)而存活的,。第二種的確風險很大,我在此只是給出我的一些見解,。具體要如何定奪,,夭秸你自己考慮吧?!?p> “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執(zhí)筆我學(xué)識有限,盡力了?!?p> 夭秸看起來有些沮喪,,她收起了墻壁上的植物根須,事務(wù)所中的薔薇香氣也退散了一些,。
“看來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四周的花朵陸續(xù)開敗了下去,,沒有新的花骨朵生長出來,。木椅上的人形藤蔓化開,在地上蠕動著,。
“我并不沮喪,,執(zhí)筆大人。這些方法選擇,,我自己也早已想過,大概也只是想要聽聽您的意見,。如今能聽到地府官員也沒有更好的方法,,看來當下也就不得不如此了?!?p> “你會選哪一種呢,?”
“生在此處,我不甘,。生長出去,,我沒有勇氣。大人,,為何如此困難,?”
“難得也許不僅是處境,還有心境吧,?!?p> 荊棘刺收去,藤蔓從墻縫地板縫中向外抽走,,夭秸在臨走前說了最后一句話,。
“再議,再議好了,?!?p> 最后一根藤條從門縫下離開,地板上殘留的花瓣逐漸變得透明,,最終像霧那樣淡薄入無形中,。事務(wù)所恢復(fù)如初,我用手去觸摸桌面,我用手去觸摸空氣,。我脫去衣服躺在了地板上,,看著高懸的屋頂,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