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將軍府正廳。
春景已現(xiàn),,天光晴好,。常兆清端坐主位,雖是會客,,卻只穿了身普通的居家常服,,寬袍長袖,,越發(fā)顯得肩窄體瘦。
他臉頰干癟,、小眼聚光,、眉毛淺淡,絕非富貴相,,好在總算因為特意蓄下的濃重山羊胡增添了幾分莊重,。
在朔方將軍位子上坐了十二年而屹立不倒的封號將軍正捧著一盞茶,低頭輕嗅,,時不時啜飲一口,,悠然自得。
客位坐了一人,,體格魁梧、白發(fā)圓髻,,身上一件大周軍中最最普通的半身鐵甲,,陳舊暗淡,正是大旗門主張寶太,。
“常軍門叫我來,,不會只是為了喝茶吧?老頭子是粗人,,不愛茶只愛酒,。”
常兆清此時并無當(dāng)日面對劉屠狗時的冷峻,,笑道:“今日本將要待客,,這位客人恰好是張門主的老友,所以請你來作陪,?!?p> “哦?老頭子交游廣闊,,可惜時日一久就不免分道揚鑣,,沒幾人能稱得上老友。嘿嘿,,白首相知猶按劍,,傾蓋如故者能幾人?”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低沉渾厚,,透人心脾:“能說出這番話,哪個敢說老哥哥是粗人,?”
一位中年劍客走了進來,,鶴背猿臂,,額頭較常人而言略顯隆起,雙目炯炯有神,。
他身穿褐色長衫,,背了一柄長劍,徑直走到張寶太對面坐下,,隨手將身側(cè)桌幾上的茶杯挪開,,將長劍解下置于其上,向常兆清歉意一笑:“在下只喝酒,,不喝茶,。”
材質(zhì)普通的木頭劍鞘毫無雕飾,,劍柄以尋常青色麻繩纏繞,,褪色嚴(yán)重。
老兵痞神色復(fù)雜,,輕聲道:“是你,?”
劍客看了一眼張寶太,笑容和善:“老哥哥,,白首何必如新,,一面之緣再意氣相投,真能敵得過幾十載相知,?今次百顆反賊首級的軍功外加三萬兩銀子的繳獲盡數(shù)便宜了你的小兒子,,怎么謝我?”
聽其聲口,,這名中年劍客赫然是北四州綠林盟主公孫龍,。
張寶太哼了一聲道:“早知今日,當(dāng)初就該讓你死在劍州駱家劍士手里……”
老兵痞說著,,臉上突然泛起促狹的笑:“如今陰差陽錯,,你與駱家竟為同一個主子效力,滋味如何,?心中是否受用?。俊?p> 公孫龍瞇起眼睛,,笑容漸漸變淡:“聽說老哥已將‘于無聲處聽驚雷’悟出了七八分,,小弟還真想見識見識?!?p> 張寶太聞言騰地站起身,,拍桌子瞪眼道:“老子還怕你?甭以為得了青州練氣士的傳承就天下無敵了,,未必勝得過老子的鄉(xiāng)下把式,?!?p> 常兆清咳嗽一聲,放下手中茶碗道:“都是當(dāng)爺爺?shù)娜肆?,就別玩這種佯怒裝瘋的把戲了,,不嫌煩?”
張寶太哈哈一笑,,突然怒容盡斂,,重新坐下道:“我就是看不慣這老小子搖尾乞憐的狗腿勁兒,怎么著,,一攀上高枝就忘了生養(yǎng)你的北地父老了?做的都是啥缺德事兒,,連薊州邊軍那套收血賄的把戲都搬到幽州來了,常軍門就不怕手底下連根都爛了,?”
公孫龍微微一笑:“我就不信幽州從前不納血賄,,這回先登衛(wèi)就很是駕輕就熟、干脆麻利么,。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反過來也是一樣,只看金碑的手段,,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p> 常兆清擺擺手,,一錘定音道:“好了好了,想來兩位打情罵俏也夠了,,現(xiàn)在說正事兒,。”
他看了看表情變得嚴(yán)肅的兩位綠林宗師,,將目光停住在公孫龍臉上,,繼續(xù)道:“公孫幫主遠來是客,背后卻靠著長公主府這座大廟,,依著東宮的意思,,自然是歡迎的。只是海東幫的手段有些過了,,明明青州已在兩位殿下掌握,,何必如此急功近利?再急著要將青州物產(chǎn)盡快變現(xiàn),,也不該跟狄人交易,,本將會向殿下言明利害?!?p> 公孫龍眸光轉(zhuǎn)動,,不置可否,。
常兆清又看向張寶太道:“李宋麒是那位殿下安插過來的,這一點大伙兒都是心知肚明,,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雖然自視過高,,終究是有些手段,他把功勞給了金碑,,是想促成那位殿下與大旗門乃至背后幾位大人的聯(lián)手,,針對的自然是東宮和長公主府?!?p> 聽到此處,,張寶太嘿嘿一笑道:“你倆現(xiàn)在是一伙兒,這點老頭子心里跟明鏡兒似的,,那位殿下固然名聲不好,,可一旦到了緊要關(guān)頭,大旗門說不得也只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p> 常兆清對張寶太的威脅不以為意,搖搖頭道:“張門主何去何從本將不干涉,,只是有一宗,,廟堂上的事情,咱們做下人的插不上嘴,,但底下的事情,,也不能盡由著他們,畢竟他們看的是天下全局,,幽州不過一隅,,而這一隅,卻是咱們的全局,?!?p> 常兆清看似絮絮叨叨,其實句句直指要害,,聽得兩位綠林宗師連連點頭,。
張寶太一臉贊同道:“這話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確實中聽,,要我說,,劍州那群娘們兒雖然矯情,在這種事情上卻抱團得緊,,咱幽州可不能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沒見李宋麒把那個劉屠狗提拔成百騎長了?常軍門才給個什長,,可是被人家比下去了,?!?p> 老兵痞是坐地戶,始終把話往幽州人身上引,,分明是打著孤立公孫龍的主意,,讓這位海東幫幫主眉頭微皺,饒是如此,,當(dāng)他聽到張寶太把劍州豪強稱作娘們兒,,仍是禁不住會心一笑,疑問道:“劉屠狗,?”
常兆清真是拿張寶太這個老兵痞沒轍,,正好轉(zhuǎn)移話題道:“就是前些日子看俞丫頭舞劍的那個少年,慕容氏舉薦來的宗師,,不輸江湖上新近冒頭的那幾人,,如今是先登衛(wèi)一個光桿的百騎長?!?p> “哦,?慕容氏不愧是圣人高姓,底蘊確實不凡,,可惜了,。”
公孫龍搖頭嘆息道:“如此人物,,寒門中實在太少,。”
張寶太不以為然道:“這你就錯了,,我看他根本就是寒門出身。常軍門,,雖不知劉屠狗在打什么主意,,總歸不會蟄伏太久,何不幫他把兵員湊齊,,也算結(jié)個善緣,?”
常兆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搖頭失笑道:“他跟金碑打了回草谷,,回來就把自己得的那份兒送到了我府上,。善緣?你若是知道這個光桿百騎長跟我提了什么要求,,就不會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