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開春,,冬雪堪堪融化之后便狼煙四起,、九邊不靖,自立為汗的賀蘭楚雄更是親統(tǒng)大軍近乎傾巢而出,,悍然在金城關(guān)北扎下大營,。
雖然賀蘭王帳的大軍不知為何始終詭異地圍而不攻,,卻并不意味著金城關(guān)北的草原上就缺少流血和殺戮,。
當(dāng)幾位黒狄貴人在一萬金狼軍前呼后擁下前往金城關(guān)時,,正在草原上游走“割麥”的驍騎衛(wèi)左營斥候就悄悄扎堆,,邊等左尉大人到來邊彼此炫耀今天的收成。
“李癩子你運氣不錯啊,,才不到一個上午就撈到三枚首級了,?”
一名中年什長迎向一名在馬脖子下懸了三顆人頭的同袍,,艷羨之余,,這語氣里就有些泛酸,。
“咋的,,你王瘸子眼紅啦,?也不知左尉大人看上你哪點兒,,沒兩年就給了個什長,再過兩年還不得爬到老子頭上去,?”
身軀雄壯,、光頭上長了一塊黃癬的李癩子回嘴道,頗有些目無余子的小人得志模樣,。
左腿微瘸的中年什長王瘸子噗嗤一樂,,壞笑道:“你得意個屁啊,待會兒左尉大人來了準(zhǔn)得揍你,。割下耳朵也就是了,,帶這么些腦袋不嫌累贅,?那些狼崽子的鼻子可是靈得很,,隔著三里就能聞見你身上的血腥味兒,左尉大人為這都教訓(xùn)過你多少回了,,咋就記吃不記打,?”
不少斥候聞言都低聲哄笑起來,聲量不高,,顯得十分謹(jǐn)慎。
李癩子不樂意道:“笑個屁,,還不是申屠將軍規(guī)矩大,,只有耳朵就不肯發(fā)全額賞格,,咱去的地方都是黒狄腹地,,哪個書記官敢跟著去,?咱驍騎衛(wèi)面子上風(fēng)光,哪里及得上屯騎衛(wèi)那幫大爺面子里子都金貴?瞧瞧你們一個個這身破袍子,,怕是去堂子里也不招婊~子待見吧,?”
王瘸子聞言唉聲嘆氣道:“這也怨不得將軍,誰叫咱殺良冒功的勾當(dāng)做得太過火,?尤其是右營,,仗著是校尉大人親領(lǐng)就無法無天,屠了一個小部落上下當(dāng)做軍功,,惹得申屠將軍雷霆大怒,,連累咱也吃了掛落,。至于咱這身袍子,,那就是你李癩子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上回海東幫送血賄,,你這一什負(fù)責(zé)清點金器,,給咱說說,私吞了多少,?”
他這話音一落,,斥候們便紛紛起哄,,一時間好不熱鬧。
李癩子把眼一瞪,,低聲笑罵道:“王瘸子你這就不地道了,你這一什可是連人家的尸體都沒放過,就少中飽私囊了,?大家大哥別說二哥,?!?p> 說到舊袍子,在場的這些斥候都是一身輕便皮甲,,甚至還有僅著一件軍袍的,,而且無論官職高低,、刀弩如何精良,,身上軍袍卻都極為陳舊,褪色嚴(yán)重,,已經(jīng)不復(fù)原本扎眼的火紅,。
除去原本的顏色確實太容易招來冷箭和圍剿,,用驍騎衛(wèi)斥候們的話來說,,還是舊袍子穿著舒坦,,在草原上和馬背上摸爬滾打時才不容易磨皮掉肉,而且磨破了也不心疼不是,?
至于李癩子口里什么里子面子云云,,大伙兒聽了也就是一笑,除去有數(shù)的幾次吃了大虧,,驍騎衛(wèi)哪回從草原上活著回來不是滿載而歸,,真沒誰把軍中的賞格放在心上。
只不過李癩子這么一說,,尤其是提及屯騎衛(wèi),,倒是屢試不爽地勾起了左營斥候們的同仇敵愾,要說金城關(guān)里還有誰敢跟驍騎衛(wèi)的悍卒們放對,,也就是那些頂著厚重烏龜殼子招搖過市的紅甲重騎了,。
屯騎衛(wèi)平日里就被當(dāng)做心肝寶貝兒,,還有輔兵負(fù)責(zé)養(yǎng)護馬匹盔甲,更無需整日在草原上風(fēng)吹日曬,,雖然每次大戰(zhàn)時的死傷都堪稱慘烈,,仍然足以讓驍騎衛(wèi)的漢子們心中艷羨了。
當(dāng)即有人開玩笑道:“聽說黒狄那邊兒好些年前就定下賞格,,殺一名紅甲重騎就能當(dāng)上十夫長,,還賞賜牛羊和奴仆。說實話,,老子有時候在堂子里遇到那些脫了殼子的大爺,,這心里真有些癢癢的,就跟看見銀子和官帽子似的,,可惜只能看不能摸,,氣得老子連騎婊~子的時候都有些提不起興致?!?p> 李癩子循聲望去,,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一樣:“這不是張百騎么,您這話可說到咱心坎兒里去了,,就是,、就是誰不知道你老人家最好男風(fēng),不愛紅妝愛相公,,您看見的怕不是銀子和官帽子,,而是對屯騎那些高大健壯的爺們起了色心了吧,?”
身材長大,、言語粗俗、面容卻和善的張百騎氣極而笑:“就你李癩子這張臭嘴,,還妄想校尉大人提拔你當(dāng)百騎長,?你就等著被王什長騎到脖子上拉屎撒尿吧!再說了,,婊~子與相公各有妙處,,哪里是你這樣的粗坯能知道的?”
眼見得一位百騎長與一名什長笑罵無忌,,越聊越是下作露骨,,這下斥候們的笑聲再也壓抑不住,在草原上轟然擴散開來,。
金城關(guān)以北的這塊肥美草原上有不少逐水草而居的黑狄部族,,其中的尋常牧民或許并不清楚這一任的金城將軍姓甚名誰,對城中的紅甲重騎和驍騎斥候卻絕不陌生,。
那座高聳如山,、固若金湯的雄城帶給狄人最鮮明直觀的印象,,莫過于這兩支兇名赫赫的鐵軍。
屯騎校尉穆獅磐麾下的一千紅甲重騎平日里絕少踏足北方草原,,可但凡露出獠牙,,無一不是在雙方大戰(zhàn)呈現(xiàn)膠著之態(tài)時蠻橫撞入戰(zhàn)場,在黒狄精騎的腰眼上捅下致命一刀,。
每當(dāng)僥幸活下來的黒狄戰(zhàn)士帶著刻骨的仇恨與恐懼回到部族,,紅甲重騎的夢靨也就隨之開枝散葉,在無數(shù)沒見過大場面的半大小子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記,。
只是屯騎衛(wèi)的兇名雖盛,,畢竟極少出現(xiàn)在狄人的視線里,只要不是避無可避,,總有希望虎口逃生,。相比之下,驍騎衛(wèi)的斥候們帶給狄人的威脅則更加實實在在,。
在黒狄牧民的眼中,,這些持弩提刀的魔鬼從不知憐憫為何物,總是日復(fù)一日不厭其煩地肆意收割著族人的性命,。而一旦這些魔鬼因為族人的反抗有所折損,,隨之而來的一定是血腥殘忍到極致的慘烈報復(fù)。
雙方扯不清理還亂的冤冤相報,,帶來的永遠(yuǎn)是更為新鮮的傷口與仇恨,。
若是細(xì)究起來,許多次薊州邊境不大不小的沖突交戰(zhàn),,不過就是發(fā)端于某個驍騎斥候肆無忌憚的殺戮或是某位驍騎百騎長的見財起意,。
為此,即便是在沒有大戰(zhàn)的平靜年月里,,賀蘭王帳都不得不把最精銳的戰(zhàn)士投入到金城關(guān)北面草原這個無底洞里,,以此擋住驍騎斥候那無孔不入的滲透,好讓靠南的幾個部族安心放牧,。
是以哪怕金城關(guān)中游騎斥候眾多,,甚至有些營頭的戰(zhàn)功斬獲比之驍騎衛(wèi)亦毫不遜色,仍是盡數(shù)被驍騎衛(wèi)給掩蓋了大半光彩,。
這次賀蘭楚雄在金城關(guān)北扎下大營,,特意在周遭草原上撒出數(shù)千精騎斥候,如此不惜血本,,為的就是盡可能剿殺驍騎衛(wèi)無休止的襲擾,。
左營驍騎縱然驍勇,又占了地利,,對上賀蘭王帳親軍精銳斥候,,尤其是金狼軍那些同樣難纏的狼崽子,,仍是折損頗重,,畢竟是實打?qū)嵉牟鼜P殺,,根本來不得半分僥幸,。
此刻眾人之所以突然敢將原本的低聲談笑變成肆無忌憚的大聲哄笑,,倒不全是因為張百騎與李癩子的嬉笑怒罵,更在于左尉大人那終于姍姍來遲的狼狽身影,。
任誰看見吊在左尉大人及百余同袍屁股后面的那烏泱泱的大股狄騎,,恐怕都不會再關(guān)心這等微末小節(jié),。
大伙兒在漸漸轟鳴如雷的馬蹄聲中笑了半晌,,笑聲愈發(fā)肆無忌憚,,且很快就變成了充滿殺戮欲~望的兇戾咆哮。
方才還大談特談婊~子與相公不同妙趣的張百騎變了臉色,,第一個躍上馬背,,怒吼道:“李承德、王林遠(yuǎn),,你們本旗百騎長未到,就算還沒死事后校尉大人也會砍了他,,就由你倆率手下兄弟與我左右包抄,,好讓左尉大人能緩口氣,?!?p> 李癩子與王瘸子大聲領(lǐng)命,,上馬后一聲呼喝,,選了一個方向就縱馬狂奔,七八十騎如狼似虎的驍騎緊隨其后,。
張百騎看了一眼剩下的不足百騎,,心道再加上左尉身后的百十號人馬,,這三百騎該就是左營僅存的家底兒了,。
不論是屯騎重甲還是驍騎斥候,再如何驍勇善戰(zhàn),,在這等規(guī)模的戰(zhàn)場上也不過就是稍微強壯些的螻蟻罷了,,一名紅甲重騎就能換個十夫長,,一只驍騎白隼又何嘗不是,?該死時也就死了,。
相對完整的旗隊開始在沉默中緩緩提速,人人長刀出鞘,,獵弩早已上好了弦,。
張百騎一邊微微調(diào)整全旗方向一邊嘆息一聲:可惜啊,當(dāng)初嫌棄長矟礙事,,沒把白隼旗帶出來,,這會兒才覺得那勞什子著實耐看來著,?!?p> 他話音才落,,身旁一名心腹什長突然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一面鮮艷旗幟:“才從王大姐那里訂做的,,出來得急就忘了,沒想到正巧用上,?!?p> 張百騎哈哈大笑:“老子就說你跟那王寡~婦有一腿,你小子還臉嫩不承認(rèn),。這回出城就你到的晚,,怕是耕田太勤累壞了孬牛,睡過頭了吧,?”
那名什長也開懷笑道:“是她不讓說,,說寧可沒名沒分,也不想再做一回寡~婦,?!?p> 張百騎長接過白隼旗,三兩下綁在自己的刀鞘上高高舉起,扭頭朝那什長笑道:“是個好女人,,可惜你小子沒福氣,。”
他朝身后近百驍騎大吼道:“老子也不多說了,,金城關(guān)那邊兒的動靜大伙兒都聽得見,,大戰(zhàn)已起,咱們這些在外邊兒的孤魂野鬼也到了該死的時候,,正巧你們王嫂子給做了這面白隼旗,,可見該當(dāng)咱們走這一遭,自我而下,,誰也別當(dāng)孬種,,否則老子先砍了他!”
張百騎身后除去馬蹄聲與喘氣聲就再無雜音,,片刻后,,有人驀地應(yīng)道:“大人你這話說的有毛病啊,都是孤魂野鬼了,,還談啥該死不該死的,,那不是廢話么!”
張百騎笑罵道:“呦呵,,小六子你這膽子可真是肥了,,早先怎么不放屁,非到死前才過過嘴癮,?孬,!”
皮膚黝黑的小六子也是一笑:“誰叫大人喜歡相公,俺膚白貌美,,真怕說錯了話,,讓大人尋個由頭就獸~性大發(fā),那可沒臉見人了,?!?p> 騎隊中立刻笑聲四起,不少人大聲叫好,,再不復(fù)先前安靜死寂模樣,。
張百騎一聲長嘯,整支騎隊略微轉(zhuǎn)向,,幾十丈之后,,已與兩隊漸漸合攏的同袍近乎南轅北轍。
李承德與王林遠(yuǎn)帶隊兜了一個陡峭圓弧,,朝左尉大人身后追兵射出一撥疏而不漏的箭雨后很快轉(zhuǎn)向,,與左尉大人的騎隊同向奔騰,,順帶引走數(shù)百追兵。
李承德四下掃視一眼,,很快找到了張百騎的騎隊,,恨聲罵道:“看不出這廝平日人摸狗樣的,,要緊時候就縮了卵~子,!”
王林遠(yuǎn)相對老成持重,仔細(xì)看了幾眼,,眼圈就禁不住微微泛紅,,劈頭蓋臉罵道:“李癩子,放你娘的屁,!你沒瞧見那面白隼旗,?”
李承德其實剛罵完就瞧見了,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扭頭看向王林遠(yuǎn)道:“咱回馬再沖一次,?”
王林遠(yuǎn)剛要點頭,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側(cè)翼傳來,,聲量不大卻極為清晰:“還輪不到你們作為斷后的棄子去送死,,那支打旗的騎隊可是張柏青領(lǐng)兵?”
左營上下有這等修為的,,唯有一人,,便是左尉白烈。
兩位什長一愣,,下意識異口同聲答道:“正是張百騎長,。”
驍騎衛(wèi)左尉白烈年方弱冠卻有半步靈感的修為,,是以才能在虎狼遍地的驍騎衛(wèi)里站穩(wěn)腳跟,,也讓驍騎白隼在金城關(guān)斥候頭把交椅上坐得更加安穩(wěn)。
依著軍中猜測,,如此人物只能是出身世家,,這樣的門閥規(guī)矩大,單字的“烈”只能是名,,至于白左尉為何不以長輩所賜的表字行世就不得而知,。大周五十四州,大大小小的豪族多如牛毛,,還真推測不出左尉大人的根腳出身,。
白烈的騎隊迅速靠攏過來,李,、王兩位什長很快找到了左尉大人的身影,。
顯示出涼薄性情的薄唇,兩道若是放在女人臉上頗覺嫵媚的柳葉細(xì)眉,卻無法壓蓋住深邃森寒眸子帶來的陰柔血煞氣焰,。
他身上是驍騎衛(wèi)上下都情有獨鐘的輕皮甲舊紅袍,,亦只束了一個普通士卒常戴的皮弁,不同之處在于手中提了一桿黝黑沉鐵打造的蘆葉寒星槍,,槍頭細(xì)長如蘆葉,,槍尖一點兒寒星閃爍,鋒利無匹,、專破堅甲,,槍身卻比尋常大槍短了太多,不過一人高,,舍棄了常見的一寸長一寸強,,而走了一寸短一寸險的偏鋒路子,倒是與他本人的氣質(zhì)極為相符,。
盡管合流后的騎隊要比張柏青那隊多了幾乎一倍,,卻沒有太過惹眼的人物,反不如張柏青那面白隼旗更能吸引狄騎的注目,,殺一只驍騎白隼能做十夫長,,繳獲一面白隼旗最起碼也能撈個百夫長當(dāng)當(dāng),更別提一般情況下衛(wèi)旗都是跟隨校尉一級的人物行動,,一顆等同于草原上千夫長甚至猶有過之的周將首級,,誘~惑力之大可想而知。
興奮的呼喝聲中,,以數(shù)百名袒露上身,、露出狼首紋身的金狼斥候為首,大半狄騎轉(zhuǎn)而追擊張柏青而去,,方向是遠(yuǎn)離金城關(guān)與王帳大營的西北,。
由此亦可知,軍旅中有沒有對氣機極為敏感的宗師坐鎮(zhèn),,對于戰(zhàn)場上的精準(zhǔn)決斷實在干系甚大,。
奔向東北方向的近兩百白隼驍騎在馬上側(cè)轉(zhuǎn)身軀,看得熱淚盈眶,。
白烈面無表情地一揮手:“張柏青那一旗兄弟的血不能白流,,從現(xiàn)在起,每人死前不砍下一百顆狄人的頭顱,,到了下面就別腆著臉說自己是驍騎白隼,!”
李承德梗著脖子道:“左尉大人,這個不用你說,,兄弟們心里都有數(shù),,你就說吧,,咱們怎么干?”
白烈森寒的目光如刀子般戳在李癩子臉上,,嚇得這個兵痞什長一個激靈,,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李癩子兀自不肯低頭,,硬咬著牙與左尉大人眼瞪眼,。
白烈冷笑道:“若是平日,一定連人帶馬將你一槍扎死當(dāng)場,?!?p> 他舉起蘆葉寒星槍朝前方一指:“再跑一炷香,,先回身料理了身后千余追兵,,然后,在甘大人援兵到來之前,,咱們要把戰(zhàn)場與黒狄大營之間的草原,,變做狄人斥候與傳令兵的墳場!”
“兩百對一千,?”李承德詫異道,。
白烈聞言殺意盈沸,可沒等他有所動作,,便聽李癩子接著道:“根本不夠分啊,,這樣啥時候才能每人殺夠百人?更別提這千騎里連頭狼崽子都沒有,,殺起來都不得勁,。”
白烈嘴角浮現(xiàn)一抹陰冷笑意:“把這片草原上的狄人殺絕,,大約也就夠了,,到時還怕沒有狼崽子前仆后繼地上趕著來送死?”
光頭生癬的雄壯漢子李承德笑中帶淚,,獰聲道:“可算不用再顧忌朝中那些言官的唧唧歪歪,,這么好的機會,誰錯過誰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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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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