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妝容,。

　　彎眉，長眼,，獅鼻,，棱唇，細(xì)粉薄施,，胭脂輕點,，黛墨淺畫，濃密的黑發(fā)挽成工整的雙鬟,，銀釵,，珠花，未成年女子的規(guī)格,。紅色的團花禮服,，無論是面料、花色,、做工還是尺碼,，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皇家儀制，沒有絲毫的出挑之處,。我對著鏡子里的人笑了,，標(biāo)準(zhǔn)的皇家禮儀，鏡子里的人也對我笑了,，溫和有禮,。

　　今天，是我十五歲生辰,，我即將舉行笈禮,。

　　女子十五而笈，改換發(fā)式,，標(biāo)志成年,，可以婚配。南株楊氏本是氏族出身,，自立為王后更是沿襲了昔日大齊的禮制,，所以,，楊氏是很重視女子的并笄禮和男子的冠禮的。每逢有皇家子女行并笄大禮,，都是要經(jīng)由禮部審核各項事宜,，按規(guī)制置辦各種，并且要邀請皇親顯貴前來觀禮,，以示鄭重,。

　　今天，我,，南株七公主的并笄禮,，將會出現(xiàn)兩位貴客，聞人成僡和慕容涵琚,。

　　我自嘲的笑了笑,。要知道，并笄禮的規(guī)格是由禮部定了的,，那個公主都不會有差，唯一能夠彰顯公主間不同的就是這觀禮的賓客,。謹(jǐn)安謹(jǐn)寧去年的并笄禮轟動一時,，就是因為章婕妤費盡心思，邀請到了二十年前,，名動南國的“四大才女”來為她們主禮,。這傳聞中的“四大才女”都是南株貴族，且福壽雙全,，甚是難得,。

　　而我，楊謹(jǐn)?shù)?，一個孤女,，盡然能有北朔岐王和滕州世子同時駕臨觀禮，真是,，太榮幸了,。

　　我知道，今天的儀式,，一定會暗藏玄機,。皇后要讓我嫁給慕容涵琚,，聞人成僡要決定北朔未來太子妃的人選（雖然,，他沒有決定的權(quán)利，但是有充分的機會和能力左右父皇的決定）,，國宴上的行刺事件還沒有結(jié)案,，太子不可能安守本分,，三皇兄也不會任人宰割。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的并笄禮,，染上了一層陰謀的味道。

　　“公主”

　　我抬頭看了看惠英,，淡淡的笑了一下,，將手放到她的手上，讓她攙著我,。

　　“走吧,。”

　　去兩儀宮的路很長,，并笄禮更是漫長無聊的厲害,，我就像一個布偶娃娃，在眾人的指揮下做出各種動作,，行禮,、問安……禮儀堪稱完美，賓客謙和有禮,，一切都是那么順利,。

　　快近午時，皇后來到我身邊,，解開了我的發(fā)髻,，為我重新梳理，梳成成年女子的發(fā)式,。

　　女子笈禮,，挽發(fā)的應(yīng)該是福壽雙全的貴族婦女。但是皇后為了顯示自己的賢德和容人雅量,，竟然屈尊親自為我挽發(fā),，足以見她對我的疼愛和重視。

　　皇后的手藝不怎么樣,，我的頭發(fā)不時被她揪的生疼,。我低眉順眼，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腦海卻不斷的閃現(xiàn)母親的樣子,。

　　母親曾說：“謹(jǐn)言慎行，德才兼?zhèn)?，方不?fù)‘謹(jǐn)?shù)隆瘍勺?。?p>　　母親曾說：“言必信,，行必果,，諾需踐,，道需守，雖為女子,，亦不可縱容自己,。”

　　我們住在和冷宮無異的英瓊殿,，但是母親從不輕薄自己,，她總是對我說，“能屈能伸,，從容有度,，進退得宜，既是天下人都輕賤與你,，也不能看輕自己,，不然，就不配做我的女兒,?！?p>　　她曾經(jīng)抱著我，那樣輕緩的說：“德兒,，不要為娘傷心,。娘能夠遇到你的父親，還能生下你,，已經(jīng)是足夠幸運的了?！?p>　　她去的那一晚,，拉著我的手，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娘不能看你成年,，不能看你出嫁,，但是，你要好好的,，并笄,，出嫁，生子,。德兒,，你記著，娘雖然不能親眼看你長大,，可娘會在天上為你祝福,，所以，德兒,，你要好好的,，把娘沒有經(jīng)歷過,，卻又想經(jīng)歷過的幸福都替娘經(jīng)歷一遍?！?p>　　母親,，我在心里默念，德兒今天并笄了,，你一定也看到了吧,，一定也為我祝福了吧。

　　八支琉璃嵌寶的金簪,，穩(wěn)妥的插在我高聳的發(fā)髻上,，禮成。

　　我起身,，向皇后跪拜,。本來，我應(yīng)該向親生母親行禮的,，可是,，母親雖然對外宣稱是病逝的，實際上卻被皇后扣上了謀逆的罪名,，尸體只是被胡亂的埋在宮外的亂墳崗,，連靈牌都不能在宮里設(shè)立。而我自從母親死后以后,，就成了皇后名義上的養(yǎng)女,。我忍住心中的恨意，不露聲色的對皇后做足了禮數(shù),。

　　冗長的儀式終于結(jié)束,，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zhuǎn)身,，期待的在人群中尋找三皇兄,，他可是我最親近的人了，我希望能夠得到他的祝福,?？闪钗沂氖牵市謽?biāo)志性的雪白衣衫并沒有出現(xiàn)在兩儀宮,。我頗有一絲失落,，垂頭想要去找謹(jǐn)華姐姐。不期然,，在轉(zhuǎn)過門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杏黃色的織錦長袍，蛋黃色的壽山石束發(fā)，高大挺拔的身姿在陽光下投下一個陰影,。他就那么背對著我,，卻讓我的心情沒有來由的瞬間變得好了起來。我知道,，他是在等我,。我不動，也不說話,。倒是身邊的惠英很懂事,，不動聲色的折返回去，守住了長廊的入口,。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我,，嘴角綻放出一個微笑。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面容變得柔和了不少,，就連那個很玩世不恭的微笑也帶上幾分溫柔的味道。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其實長得還不錯,，雖然平日里一副紈绔子弟的樣子，連皇后都要責(zé)怪他的輕佻,，但是,，我知道，他是最最重情義的,，表面上的輕浮虛夸,，僅僅是保護自己的手段，就像三皇兄的恭順禮讓,，我的膽小怯弱,。

　　我定定的看著他，帶著陽光從遠(yuǎn)處走來,，仿佛帶著陽光走近了我的生命。

　　“誠哥哥,?！蔽姨ь^，對上他明亮的眼眸,，含著微笑,。

　　“你總是改不了這個稱呼?！鼻f誠走近我,，言語間充滿了無奈。

　　改？不,，我不想改,。我是靈教的掌教，也是南株的七公主,。我有自己的責(zé)任,，但是，我也想有來自親人的關(guān)愛,。我真的無法稱呼他“莊大人”或是“青云使”,，我害怕，這樣的稱呼一旦出口,，我就再也不能和他向以前一樣親昵無間了,。

　　“謹(jǐn)?shù)掠肋h(yuǎn)都會記得你是我的誠哥哥?！蔽沂諗苛诵θ?，認(rèn)真的說。

　　“好,?！彼戳宋液芫茫詈筝p輕拍了我的肩,，點頭,，像是做了一個很鄭重的保證。

　　忽而他又笑了,，恢復(fù)了往常不羈的樣子,。莊誠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很小的紅色木盒，放到我手里,，“恭喜你,，德兒?！?p>　　“謝謝,！”我眨眨眼，調(diào)皮的一揚眉,。

　　我打開木盒,，紅色的綢布上靜靜的躺著四片碧綠的柳葉，通透的翡翠,，水頭很足,，雕工精細(xì)，樹葉的經(jīng)絡(luò)依稀可辨,。四片綠葉各具形態(tài),，被極細(xì)的金線依次穿起，好似真的柳枝，竟是一條半長的吊墜,。

　　“好漂亮,。”我由衷的贊嘆,。

　　“喜歡就收好了,。”莊誠親昵的拍了拍我的頭,，“玉葉是碧柳山莊的信物,，每一片都可以單獨使用，片數(shù)越多權(quán)利越大,，集齊四片,，就可以號令整個山莊?！?p>　　“誠哥哥,，這……”

　　“收好了?！鼻f誠不讓我有拒絕的機會,，“今天七公主并笄，兵部侍郎莊誠也送來了賀禮,，都是按規(guī)矩來的,。但是，這個吊墜,，是誠哥哥送給德兒的生辰禮,。”

　　我低頭,，默默的收好了,。心底里升騰出一絲溫暖。剛想說些什么,，突然聽見惠英在遠(yuǎn)處輕聲呼喚,，“公主”

　　我和莊誠相視一笑，默契的一前一后按照我來時的路往回走,。在長廊的入口處,，惠英也默默的跟上，緊隨在我身后,。

　　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看到了北朔的貞蘭公主,，和她身旁陪伴著的謹(jǐn)華姐姐,。貞蘭今日換上了淺粉色的長裙，頭發(fā)也梳了俏麗的靈蛇髻，年齡不大,，卻高了謹(jǐn)華小半頭,，就是比我也要稍稍高一些。

　　“莊大人,?！敝?jǐn)華看到我們之后，就老遠(yuǎn)的打招呼,，眼睛里的笑意不是裝出來的,。倒是貞蘭，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算是招呼,，還不忘瞪我們一眼。莊誠對于貞蘭視若無睹,，只是對著謹(jǐn)華行禮問安,。我不以為意，對貞蘭淡淡的微笑,，也沒有打招呼,。

　　謹(jǐn)華招呼我們四個在長廊的石凳上坐下，拉著我的手,，問了些日常的話,，也沒有冷落貞蘭，就這么和我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我很佩服謹(jǐn)華這點,，能讓兩個互無好感的人安靜的坐著，還能讓氣氛如此的融洽,。

　　“謹(jǐn)華姐姐,，我有點累了?！蔽掖∫粋€機會,，小聲說。

　　謹(jǐn)華愛寵的看著我,，“今日禮節(jié)繁重,，謹(jǐn)?shù)掠质穷^一次經(jīng)此大禮，感覺累也是正常的,?！鳖D了一下，她又說：“既然如此,，那謹(jǐn)?shù)戮拖然厝バ菹⒁幌掳??！?p>　　“可是，賓客……”我裝作擔(dān)心的樣子,。

　　“沒關(guān)系,，大家會體諒的?！敝?jǐn)華安慰我,。

　　其實誰都知道，我的并笄禮只不過是一個借口,，真正來觀禮的有幾個,？但是七公主是個膽小的主，又沒有經(jīng)過什么大事,，當(dāng)然要怯弱一些才好,。

　　我起身向眾人告別，帶著惠英離開了,。還沒走出長廊,，就聽到謹(jǐn)華清麗的聲音，“莊大人,，太后這幾日睡眠頗為改善,，只是…”后面的話我聽不清了，也不想再聽,。雖然我關(guān)心謹(jǐn)華,，但是我更相信莊誠的分寸，他是不會讓謹(jǐn)華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