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464年,,夏,,新屆神使在任十年。
按照規(guī)定,,第十年的誕辰之日便是天神賜名之時。那時,,神使將在眾人的矚目下,,于王城最高的山頂處,求得姓名,。
相傳第一任神使在十歲時經(jīng)歷大難,,不死,而后改名換姓,。摒棄人的前塵往事,,向神更進一步,,意為新生。
天未亮,,少女神使便被喚醒,,沐浴更衣,厚重的服裝和繁重的飾品壓的她直不起腰,,喘不過氣,。
如此,她也要裝作若無其事,,以端莊圣潔的姿態(tài)示人,。
此行,王室貴族皆要跟隨,。路上必經(jīng)鬧市,,為了安全和順利,已提前半月就安置好護衛(wèi),。
城中家家戶戶懸掛彩旗,,來來往往的人捧著鮮花,彼此談笑著,,議論著被抬座椅上的貴人以及神使,。
“那那那,最前面那個座轎就是神使大人,?!?p> “她才十歲,看起來要年長一些,,有個十五六歲的樣子,。”
“哎呀,,她是被天神選中的人,,能和普通人一樣嗎?天上那些不都是一下子就人高馬大的,,這都是小事,。”
“有理,?!?p> “快跪下,她們來了,,快啊,。”
那人著急忙慌地拉著對方的手肘,下跪叩拜,。
原本捧在手上的鮮花放在了人們的身下,,叩首之時,落在花上,。滿天飛舞的花瓣如輕羽般隨風搖曳,,散落遍地。
人們高聲齊喊:“獻予心魂,,惟愿神臨,,聽憑指引?!?p> 這一路,,少女聽著這聲音此起彼伏,內(nèi)心也隨著忐忑,。見如此場景,,她愉悅不已,這些年見到的熱鬧日子,,她掐著手也能數(shù)出來,。
雖然不明白他們言行舉止的用意,但是她只享受著其中所感受到的情感與情緒,。
看著漫天繁花飛舞,,她余光跟隨著,瞟到一處暗巷,。
士兵鎮(zhèn)壓在前,,攔住了那群人的去路,他們的身軀瘦小且污穢,,整個人似乎與周圍的黑融為一體,,僅尚有一絲光亮的雙眼可見,,那些雙眸中或兇狠或渴求,,亦或是不屑。
“虛偽,!”
少女聽見了,,她聽見了和聲里的異樣,清清楚楚,。
她收回目光,,沒有去辨認是誰說了這句話,而這又是否因她而言,。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像是害怕被長輩抓住錯處的孩童,不敢直視任何人,。
位于身后的王上卻露出與之截然不同的神情,,他目光冷冽而令人生畏。
山頂?shù)娘L拂過,,吹得枝葉吱哇亂叫,,鳥獸散盡,空留人跡,。
那片空曠之地,,常年有人精心打理,沒有瘋長的雜草野花,,只有規(guī)整的巨樹與透著露水的草地,。
草地的中央是個圓形的石臺,是用來請示神域的祭臺,。其兩層疊高,,滿是密集的符文,凡刻槽之處,,仍留有或暗或淡的紅,。
最中央是一處沙子,相傳是初始之神自天而帶入凡間,。只要獻上神使的血液,,便可浮現(xiàn)字眼,那是神明的回應(yīng),。
少女接過王上遞上的利刃,,直徑走向祭臺中央,跪坐在細沙旁,。
帶著純白面具的舞者和樂者以祭臺為中心繞成一圈,,聲樂激昂且厚重,牽動著人的心弦,。
貴人圍繞在祭臺的邊上,,王上帶頭朝拜。他們喃喃細語吟頌著詩文,,除了他們自己無人能知其中之意,。
少女將手掌劃破,握緊雙拳,,獻血低落在沙土之中,。
隨著音樂的高潮,晴朗的天氣刮起大風,。那沙坑看著不大,,卻被狂風揚起萬丈之高。
氣勢宏偉,像是天降之物,,無人敢直視,。
然而,初生牛犢不怕虎,,少女從一開始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眼前的一切,,甚至伸手去觸摸。
還沒等她探尋到些什么,,眼前的一切隨著音樂的淡然而漸漸消失,。
待她回過神來,眼前的沙坑已然形成字樣,。
“云裳”
少女念叨著,,伸手去觸摸那字,可不到一會就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將她與那沙土拉開距離,。
她抬頭一看,正好見著王上那慈愛的面容上基圍矛盾的兇狠的雙眸,。
“天神賜名,,‘云裳’?!?p> 王上慷慨激昂地將神諭宣告于在場的各位,。
他一臉笑意,雙手將神使扶起,,并在其面前,。
人們效仿著王上,對少女朝拜并高呼著,,“云裳神使,,福臨于世,愛之敬之,?!?p> 少女手足無措,那仍在流血的手攥著潔白的衣裙,,紅色在上面暈染開,。
云裳清醒地感受著手中的血液在流淌,、滾動,。同樣,她也意識到那本該稀松的沙土不該如堅硬的石塊一般,。
她在思考,,但沒得出什么結(jié)果。
等到人們的呼喊聲漸去,她仍舊一言不發(fā),。
今夜王城大設(shè)宴席,,取消宵禁,人們徹夜歡愉,,煙火,、歌舞不斷,花燈飄蕩在河面,。
不同往日,,云裳每每出席這種宴會,都是獨坐于紗帳之中,,拜見之后就不再有人與其交談,,她就像是一個吉祥物。
此時的她不做任何遮掩,,人們能一睹其芳容,,她也能清晰地觀察著每一個人,但還是不許離開座位半步,。
有人爛醉如泥,,或胡言亂語,或四仰八叉地倒地不起,;有人沉迷舞樂,,隨著一起舞動與奏樂;有人誦詩,、舞劍,;還有人淡然處之,仿佛眼前的喧鬧與其無關(guān),,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云裳神使!”
玖玥和子儒恭敬地行了拜見之禮,,他們一句話將云裳從那混亂無序的氛圍中拉扯出來,。
十四歲的玖玥,青澀且淡雅,,柔和的面容卻生出堅毅的雙眸,,一眼望去人見猶憐,再細看卻又不禁生畏,。如若說是天生的帝王面相,,未免太過抬舉,但卻是有掌權(quán)者的氣質(zhì),。
子儒與其同歲,,但比她高出半個頭,,談吐略顯穩(wěn)重。談不上清秀,,卻是由內(nèi)而外的君子正氣,。
他們站在一起,他更像是兄長一般,。
眼前的這兩人與幼時并無太大的變化,,尤其是那雙眼睛。云裳用不著太久就認出他們就是那時木筏的另外兩人,。
她欣喜,,露出一抹笑。
“你們,,好看,。”
云裳的聲音如清晨露珠,,干凈,、輕柔,似云朵包裹著令人舒心,。
“叫什么,?”
他們兩人還陷在那聲線里,沒能及時作答,。
“這位是文史官之女,,文玖玥。這位則是我的六子,,名喚子儒,。”
在旁坐著的王上回應(yīng)了云裳的話,,并用責備的雙神審視著玖玥和子儒,。
“玖玥,子儒,?!痹粕研χ盍艘槐樗麄兊拿?,“好聽,。”
“你們什么事情,?!蓖跎蠁枴?p> 子儒回過神來,,“回父王,,先前南山族獻上百斤玉石,,一部分制作器皿,,剩下的便打造了些飾品,,品質(zhì)尚可。想來如此多數(shù)都玉石是百年難遇的,,這福分定是天降,,所以念著云裳神使也應(yīng)得這份厚禮?!?p> 一旁地玖玥順著他的話將手中的木檀匣打開,,那雕刻著蝴蝶花樣式的玉簪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王上轉(zhuǎn)動著手上的玉石扳指,,相比那玉簪,,他手中的這個顯得有些暗淡。
“甚好,,甚好,,句句在理的,你考慮的很是周到,?!蓖跎闲τ赝蛎峰吞螅八麄兌际琼敽玫暮⒆??!?p> 太后一言不發(fā),只是回了個意味深長的笑,,梅妃想要站起來說些什么,,被太后一個眼神遏止了。
云裳才沒有心思理會他們話中的意思,,只是渴求著這個她認為是朋友送來的禮物,。
可惜,她不能親自拿取這份禮,,這是不被允許的有失身份之事,,所以只能是身旁的女官瑤禾代為操勞。
她看著瑤禾,,“收下,。”
對方不為所動,,用余光瞟向王上,,她在等他的反應(yīng)。
在場的氛圍也沒有原先那般熱鬧,,多了份詭異和緊張,。人們照舊做著先前的事,,卻把心思放在了這正中央的‘戲臺’之中。
玖玥將木匣高舉過頭,,用幾乎蓋過在場聲樂的聲音高呼著,。
“王,心系天下,,得天神庇佑,,國泰民安,人壽年豐,。在此,,命我等小輩獻上福仙之地南山厚禮,借神使之身,,還天神之愿,。”
子儒也是反應(yīng)快,,接過話,,“父王賢德,萬民之福,,天地可鑒,。”
“吾王圣明,!”
一個醉鬼舉杯敬君,,近乎肺腑之言,帶動在場的人高呼著同樣的話,。
此情此景,,王上的面容不再是半陰半沉,反而愉悅涌上心頭,,逐漸開懷大笑,。并用眼神示意瑤禾女官可以接下那份厚禮了。
宴會繼續(xù),,人們依舊在尋歡作樂,。
場上有誰在,走了誰,,去了哪里,,沒有人會過問。就這樣,,玖玥和子儒悄然離席,。
幾年之后,當初游湖的那條道路依舊蒼涼,。落葉紛飛,,湖面波光,,他們并肩而行,微風拂過發(fā)絲與衣綢,,任枝葉的光影在身上嬉鬧,。
“剛才謝謝你?!?p> 子儒向她欣賞與敬佩的目光,。
他的才學足以和暮遲之年的老者連著幾日徹夜長談,,沒有一絲膽怯,,但卻在面對自己的父親時,會因為畏懼而寡言少語,。
至于那份恐懼,,來源于他年幼時親眼見到王上將一位瘦弱的婦人推向熱騰的爐火之中。
“這話應(yīng)該讓沈公子對我們說,?!本莲h點頭肯定著自己的話。
半月前,,安鶴長公主在曦城順利誕下一對龍鳳胎,,但因難產(chǎn)而體虛,臥床養(yǎng)病,,同時戰(zhàn)事緊急,,人手不足,許曜也跟著忙里忙外,,今年是回不去王都,。
為表思念,他們會托人帶禮品,、書信送去在王都的親朋好友手中,。
玖玥收到一件絨毛披肩,以及那盒裝著蝴蝶花玉簪的木檀匣,,順帶一封書信,。
他東扯西扯著家常瑣事,,在最后留下一句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泛舟游湖遇到的女子,如果記得,,如果有機會,,如果不讓你涉險犯難,我想把玉簪送她,。至此,,祝吾友一切安好,,健康喜樂?!?p> 當時,,子儒也在場,無需思考太久,,他便確信這信中的湖中之女指的便是云裳神使,。只因那天的事情是他平淡無味的生活里為數(shù)不多的波瀾。玖玥對此也深信不疑,。
“好險的一步棋,,早知道就不幫他了?!弊尤宓卣f,。
他們想過把玉簪混到那堆要送予神使的禮物當中,但每一步監(jiān)管森嚴,,根本沒空子鉆,。
太后和梅妃他們又不想牽扯進來,思來想去,,冒險一點,,神使誕辰之日百無禁忌,借此獻禮,。只是他們低估了王上的脾性,,那樣心眼多人怎會容人將自己的光彩奪取,他沒有做的事情,,怎么能讓別人做了去,。
玖玥漫不經(jīng)心地說,“其實不幫也沒什么,,只是我想更近一些看看她,。”
“我也是好奇,?!?p> 兩人相視一笑,他們沒有說過這樣做的理由,,但他們想的是一樣的,。
“沒有說過一句話,很多時候,,他也就只能遠遠地看著,。但當年在湖上見她,確實可以稱得上是驚鴻一瞥?!?p> 玖玥打趣道,,“你也愛上了?”
子儒趕忙解釋,,“才沒有那回事,,我才不是會見色起意的人?!?p> 對方有些認真,,又有些緊張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別過頭偷笑,,“說不定,,他們私底下偷偷見過,沒我們想的這么膚淺,?!?p> “有道理,,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今日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么我們的許公子會對她起那般心思,。”
“我肯定,,他絕對是見色起意,。”
“一見鐘情,。這樣說好一點,。”
子儒思索片刻,,斬釘截鐵地說,。
“那也算是見色起意?!?p> 他們就這樣悠閑自在的聊著,,漫步于蒼藍的月色之中。
宴席散去,,王上回到寢宮,。
他讓閑雜人等離開,留下身旁兩鬢斑白的老公公,。
王上半倚在座榻上,,神色淡漠。
“事情辦的怎么樣?”
“回稟王上,,那人已經(jīng)處理了,。”
“甚好,?!?p> 他滿意地點頭,期間看了眼自己戴著玉扳指的手掌,,突然想起祭祀臺上,,云裳的手觸碰沙堆的瞬間。
“把山上那批人也安置一下,,他們知道的太多了,,不能留?!?p> “謹遵王令,。”
公公留下這就話后就離開了宮殿,。
在宮殿內(nèi),,王上慢慢悠悠地走到書桌,然后將其中一本詩集丟在火爐里,。
他雙眼盯著那團烈火,,滿是猜忌與憤怒。
詩集里被圈出來的“云”和“裳”消失在熊熊火光之中,。
城中郊外的一處樹林,,一縷煙起,一位衣裳破爛,,蓬頭垢面的十歲少年在一座墳前燒紙,。
眼淚一落下,他便立刻抹掉,。
他咬牙切齒地說,,“我,陳舟定會為兄長報仇,,取那狗肚子昏君的性命,。”
少年祭拜的是他的兄長,,也就是那位在街上對王上說出“虛偽”二字的人,。
這話不僅云裳聽到了,王上也一樣知道,。他天性如此,,對于不喜歡的東西都過于敏感,。
士兵收到王上的指令,逼著他兄長到巷子的死角,,一劍封喉,,當場死亡。
陳舟親眼所見,,難以忘懷,。
火光倒映在陳舟的眼中,就如他此時此刻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