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黛玉進府
寶玉一聽秋紋說梅姑娘到了府上,,馬上把手上撕扯的幾乎只剩下光桿花枝的海棠給放下,一躍而起,,從假山上面跳下來,,閃過秋紋,快步向老祖宗那邊疾走過去,。
等他趕到了的時候,看見老祖宗偌大的屋子里面,,早就烏壓壓的擠滿了人,。
屋子主位正面富貴踏上面,端坐著老祖宗,,老祖宗懷里摟著一個從前沒有見過的纖弱妹妹,,鴛鴦、鸚鵡,、琥珀,、翡翠、玻璃貼著老祖宗站著,。
富貴踏兩側(cè)的椅子上面,,分別坐著王夫人和邢夫人,她們身邊立著李紈,、迎春姐姐,、探春妹妹和惜春妹妹,王夫人身后站著她的貼身大丫鬟金釧兒,、玉釧兒,、彩云、彩霞,。
邢夫人身后只有王善保家的,,一個老婆子,,寶玉知道那是邢夫人當年的陪房丫頭,走到哪帶到哪的,。
王夫人這一邊的下手邊的椅子上,,坐著東府那邊的尤夫人,身后站著丫鬟銀碟,。
襲人,、晴雯她們和一幫子小丫鬟、老婆子這個角落一堆,,那個旮旯幾個的,,把原本挺寬敞的屋子塞的滿滿當當,可見眾人對于新到來這位梅妹妹也和老祖宗一樣,,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著,,人一來了,都想著第一眼先好好看看,。
寶玉這邊正覺嫌得擠著了呢,,卻聽到身后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回頭一看,,又是烏壓壓一大幫婆子丫鬟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周身金絲銀縷,、光芒四射的王熙鳳,。
只見鳳姐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wù)y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寶玉看著鳳姐的艷麗面容——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再看她極為符合現(xiàn)代審美觀的身段——身量苗條,,體格風騷。此刻看她談吐瀟灑,收放有度,,不由得再次深深感嘆,,“脂粉堆里面的英雄”這一稱謂鳳姐實在是當之無愧。
“哎呀呀,,我可是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鳳姐笑盈盈的快步走到老祖宗跟前,,行了一個萬福,。
“你個猴兒,還不快過來認認你黛玉妹妹,!”老祖宗對鳳姐的寵溺溢于言表,,把她招呼到眼跟前,舉起巴掌拍了鳳姐一把,。
“果然如我所料,,來的這位妹妹,雖然姓梅,,不姓林,,但是名為黛玉,應(yīng)該也是種種機緣,,到此甄府來,,也好湊得一副完整的平行時空,雪芹筆下雖然留白千里,,背后細細看來,,卻果然是一絲不亂?!皩氂窨粗P姐為了討老祖宗歡心,把黛玉拉起來,,站到燈光明亮的地方好好打量,,心里覺得對于將來局勢的把握,又多了幾分確定性,。不免暗生得意,。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想不到天下竟然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兒,,怪不得老祖宗是日也盼夜也盼,,嘴上念叨、心里惦記,,“鳳姐扶著黛玉,,仍然給送到老祖宗身邊坐下,接著一邊美目流轉(zhuǎn)打量著,,一邊接著說道,,”你看妹妹這身段,,這氣派,可真是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簡直就是活脫脫一個親親的嫡孫女嘛,!“
“好一張口吐蓮花的巧嘴啊“寶玉聽鳳姐說到這,心里又開始暗自感慨,,”這番漂亮話可真是如同甘霖廣撒四方,,表面是在夸黛玉生的氣派非凡,模樣標致,,實際上卻十足的恭維著老祖宗身份貴重,,遺傳下來的風度“
“而且,鳳姐考慮周全,,眼下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姐妹都在場,,她沒有一見來了遠客,,就厚此薄彼,一句不像外孫女兒卻像嫡孫女,,把眾位姐妹都夸到了,,連在場的迎春母親邢夫人、惜春嫂子尤夫人,,都一并覺得臉上有光,,聽得直點頭?!?p> 這才是真正的高情商啊,。
“妹妹你來了這府上,就是自己家里一樣了,?!傍P姐手上一刻沒停的給梅黛玉剝果子,”想用著什么了,,千萬別猶豫,,直接跟我說啊,!“
接著鳳姐轉(zhuǎn)頭吩咐平兒,,“趕緊的把庫里面上好的鋪蓋物件都給梅姑娘備好了,再看看姑娘房里有什么缺的,,立馬都挑好的給補上,!“
平兒一行人應(yīng)了一聲去了,老祖宗從人堆兒里面,這才看見寶玉在那邊站著,,趕緊沖他擺手,,“你個孽障,又到哪里去胡鬧,,此刻方才回來,,還不快來見過你梅妹妹!“
卻說這梅黛玉看著人群中健步走出來一位一身大紅的公子,,眉目清秀,,神態(tài)溫厚,風度不凡,,行至老祖宗跟前請了安,。老祖宗沖他說道:“去見過你爹,快回來,!“聽完寶玉轉(zhuǎn)身去了,。
梅黛玉心里當下就吃了一大驚,“這來人是誰,?好生奇怪,,怎么如此眼熟,竟像是哪里見過一般,?“
寶玉一看那梅黛玉與他對視的一剎那,,眼神一變,隨后迅速恢復淡然,。雖然就只是電光火石一剎那的工夫,,他也明白她心里那一瞬間掠過多大的震驚。
“這位妹妹我見過的,?!皩氂裰肋@是他接下來的臺詞。他會這么說,,當然不是因為前世記憶此刻還在他腦海中有什么痕跡,,而是他深知那位梅黛玉姑娘此刻心中所想,正是這般,。
用這句話作為和她見面的開場白,,會讓她覺得如同故人重逢一般,,對他青眼有加,,日后,再想有什么更深的交往,,也好更加順當些,。
“并不是我想玩弄計謀,更不是我心思卑鄙啊,!“寶玉心里默默想到,,”自幼熟讀紅樓并不是我的過錯啊,而且我這個人,,本來也不是很會和女孩子說話,。既然心里早就知道有現(xiàn)成的,索性直接拿來說好了,,橫豎錯不了,。“
寶玉見過父親,,再換好了家常衣裳進來,,此時他頭上周圍一轉(zhuǎn)的短發(fā),都結(jié)成小辮,,紅絲結(jié)束,,共攢至頂中胎發(fā),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
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腳下蹬著厚底大紅鞋,。
黛玉看著此人在燈光下越發(fā)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人品似乎也很可親,,但見他轉(zhuǎn)盼多情,,語言常笑。
“這個妹妹我見過的,?!皩氂褚彩且粯幼屑毧粗拂煊瘢瑓s見這位妹妹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寶玉一看之下竟然呆了,,然后思附再三,,還是決定這樣開口。
“這話說的好不糊涂,,你妹妹自大離了娘胎就一直長在燕京,,這是頭一回來江南咱們府上,你又說胡話了不是,?“老祖宗攥著黛玉的手,,笑看著寶玉說道。
“雖然從未見過面,,看著卻覺得妹妹面善,,心底早就當做舊時相識,此番權(quán)當做久別重逢,,也未嘗不可“寶玉應(yīng)道,。
“甚好甚好,這樣一來也真是更好了,,相處著就更親了,,呵呵“老祖宗聽到寶玉這番回答,不僅沒有當做怪談,,反倒很高興,,喜笑顏開的摟著兩個心肝寶貝。
“妹妹可曾讀書,?“寶玉又仔細打量了黛玉一番問道,。其實,這句問話,,在黛玉剛剛落座不久,,老祖宗就問過她了。而且寶玉也聽到了她當時的回答,,說是讀過了四書,。他故意又問了一遍,是有他的用意,。
“不曾讀,,是上了一年多的學,認得幾個字罷啦“黛玉以手扶著胸口,,低著頭,,細聲細氣的答道。
“她果然改了說辭,,可見這位梅姑娘不僅是有黛玉的俏麗模樣,,一番縝密心思也是不差的?!皩氂顸c了點頭,,暗自思附,”頭一次老祖宗問過了她之后,,她還回問到姐妹們讀什么書,,結(jié)果老祖宗以一貫大家之風,謙遜得體的自嘲說,,她們哪里會讀什么書,,勉強認得字,不是睜眼瞎子罷啦,!“
“她當時心里必然是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怕初來乍到,就被人笑話不知謙虛,,所以我這一遍再問她,,她就順著老祖宗的口氣,改了口,,可真是蘭心蕙質(zhì),,反應(yīng)迅速,應(yīng)對自如??!“
“妹妹可有字不曾?“寶玉問道,。
“尚無字“黛玉答道,。
“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p> 眾人聽了之后不解,探春向來是心直口快,,最敢說話的,,因此便問寶玉這個典故出自何處。
寶玉答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瘺r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
見黛玉含笑答應(yīng)下來,寶玉又問:“妹妹有玉不曾,?“
黛玉心里一愣,,不知此問是何用意。想著應(yīng)該是他含著美玉出生,,也好奇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塊,。這一問可是唐突好笑。
“我出生之時沒有口含美玉,,只是應(yīng)上了北國的寒冬臘月,,我下生的那一夜突然天降鵝毛大雪,方圓百里之內(nèi)的數(shù)頃梅花,,竟然一夜之間都開了,,一直被人給說成奇事?!?p> 黛玉謹慎的答道,,“想來那美玉是世間稀有之寶物,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呢,!“
寶玉聽了,,心里也是小小一驚。剛才還洋洋自得,,私下以為一切都是掌握之中,,可是梅黛玉這一番回答,卻讓他知道,,縱然真的是平行時空,,也并非是事事相同、人人相似,。
想來也是有道理的,,賈寶玉都與我這個甄寶玉大有不同,來了這位梅黛玉姑娘,,自然也不會和林黛玉絲毫不差,,“既然是這樣,那且容我再試她一試,?!?p> 寶玉聽罷,突然變成一副癡狂模樣,,站起來從脖子上解下那塊通靈寶玉,,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本來我就不覺得這塊石頭是個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你看家里的姐姐妹妹,,哪個都沒有,,就我有,“寶玉氣呼呼的說道,,”如今來了這位天仙兒一樣的妹妹,也是沒有的,,可見這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是砸了的好!“
眾人頓時亂作一團,,都作勢搶玉,。
賈母急的摟了寶玉道:“孽障!你生氣,,要打人罵人都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此時眾人當中,,也有的人是真的擔心寶玉安危,,怕把通靈寶玉給摔壞了,不吉利,、真是擔心寶玉因此遭了災的,;也有的人,只是借機起哄,,作勢要護著通靈寶玉,,其實不過是在老祖宗、王夫人面前裝個乖巧,,其實心里巴不得看熱鬧的,。
說時遲那時快,你道是哪個把玉給拾著了,?竟然是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梅黛玉,!
只見黛玉妹妹巧妙避開一擁而上的眾人,身形輕巧的拾起通靈寶玉,,用手上的淡綠蘇繡絲帕子仔細拂拭去了上面的塵土,,穩(wěn)穩(wěn)地握在手中,再轉(zhuǎn)交到寶玉手里,,淡淡笑著說道:
“我原來是有這個來的,,因母親患病去世時,舍不得我,,于是我自己將隨身帶的玉,,摘下了,,讓它隨母親一道去了:一則全殉葬之禮,盡妹妹我的一片孝心,;二則母親在天有靈,,亦可權(quán)作見了女兒之意?!?p> 黛玉笑了笑坐回到老祖宗身邊去,,接著說道:“我沒有說到這個,是不便初次見面,,就顯出自己夸張的意思,。你如今父母雙親俱在,是大福之人,,怎比得我來,?”
寶玉一聽之下,著實是吃驚不少,??磥磉@位黛玉妹妹有方有略,有勇有為,,初來乍到,,遇著這么棘手的突發(fā)狀況,都能夠從容應(yīng)對,,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一番話說得明事理識大體,與他期待之中的孤僻美人,,實在是大相徑庭,。
“既然已經(jīng)說到了生時帶來的奇物,我還真有一個是事兒,,要和寶玉哥哥說說呢,!”黛玉淺笑著望著寶玉,接著說道,。
欲知黛玉所謂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