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墻上的鐘聲響的直白。
腦子里根本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時間觀念早已經(jīng)像潮水般機械涌動,,除了單調(diào)的重復,,徹底喪失了應有的意義,。
男孩子羸弱的躺在衣柜的隔板上,,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半年多了吧,,也許更長,,也許更短,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頭每一寸皮肉每一寸靈魂都感到疼痛,,那些灼傷的腳踹的信手抓來什么東西就隨便砸下來的疼痛,,那些帶著缺損的傷口和從未徹底痊愈過的傷痕,都讓人感到黑壓壓的絕望,。
這一次他昏迷了兩三天,,高燒不退,一度連他自己都覺得徹底醒不過來或許才是他最幸福的歸宿,。
連那個打他的男人應該也以為他這回是死定了,,他為此感到一些煩惱,,于是約來了一單“生意”。
那兩個陌生的聲音一定也以為他死了,,不然他們怎么會這么肆無忌憚的討論如何處置他的尸體,。
男孩不敢動,連呼吸都盡量控制著,,是真的害怕壞了男人的“生意”,,再接下來又會招致一次暴怒之下的毒打,也或者并不需要這個理由,,畢竟那個男人并不是每次打他都需要理由的,。
兩個陌生人走了,男人帶著酒氣,,連衣服都沒換,,憤憤的栽在床上就睡著了,酒酣漸漸響起在黑暗的房間里,。
男孩終于敢怯怯的睜開自己腫脹泛紫的眼皮,,從衣柜的縫隙里望出去——隔著床和上面的男人,那終年拉著的厚重遮光窗簾后頭,,肉眼看不出任何異樣,,但男孩知道,此時那后面正藏著一個人,。
那個人相貌平平,,不愛說話,卻悄悄來看過他好幾次,,給他喂水,,喂消炎藥。
今天男人回來的突然,,那個人沒有及時出去,,只好略帶笨拙的躲在了窗簾后面,所以,,一定也聽見了男人帶回來的“生意”,。
這樣也好。真好,。
男人沉睡在床上,,臉上帶著落魄和陰郁的表情,但睡夢中的他一定不知道,,那一整個晚上,,衣柜里的孩子都將目光死死盯在他身上,窗簾后頭的人,,也一聲不響的佇立在那里一整夜,。
*
小秦跟著大陸回辦公室,,看見劉民一正在和郭笑說話。
劉民一看了大陸一眼,,大陸搖了搖頭。
“北區(qū),,”大陸在白板上貼的地圖上用筆端虛畫了一個圈,,“李利軍家確實是住在延平的北區(qū),但這個范圍太大了,,我們試著讓唐靜波盡量回憶,,縮小目標范圍,但時隔太久,,他很多記憶都是錯亂的,,尤其是關于那天晚上的,根本就是連蒙帶猜,,沒什么現(xiàn)實意義,。”他看郭笑,,“王成云那邊怎么樣,,醫(yī)生說什么時候我們可以去問話?!?p> “王成云還是別指望了,。”郭笑嘆口氣,。
“她又咋了,?”大陸一陣心累。
郭笑掏出手機,,調(diào)出里頭的一段視頻,,點開播放遞給大陸,“剛正和劉哥說這事呢,?!?p> 視頻的背景是在醫(yī)院,蓬頭垢面的王成云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盤腿坐在床頭,,面朝著墻壁,嘴里念念有詞,。
她朝左面看,,瞪大了眼睛,“我是母親,,為母則剛,,只要小熊好,,我什么都能承擔,全世界把唾沫星子吐我臉上我也不在乎,!”
說完,,她又面朝右側,臉上緊繃的肌肉化成一副陰陽怪氣的詭異笑容,,“那你晚上為什么睡不好覺,?你還不是在害怕,切,,你平時看見小區(qū)里玩鬧的小孩子你心里都哆嗦,,你看那些家長的眼神,他們都恨你,,都恨不得剜你的肉吃,,讓你賠命!”
“我沒有,!”她快速的把臉朝向左面,,“我沒打過誰罵過誰,受傷的孩子又不是我打的,,被拐的孩子又不是我騙去的,,這都和我沒有關系,我不虧心,!我不虧心,!”
“哦——”她眼皮向上一翻,拖了個九曲十八彎的長音,,臉朝右面嘖嘖幾聲,,“這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郭笑嘆口氣,收回手機,。
“劉哥,,這王成云是真精神錯亂了,我問了醫(yī)生,,說好好治療,,大概情況慢慢會有所好轉,但也說不準,,興許一直就這樣了,。”
王成云這些年沒有愧疚和不安嗎,,看這表現(xiàn)自然是不可能,,這樣的折磨是否已經(jīng)大過了喪子本身的痛苦,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問她自己的心了。
“確實都是普通人,,”大陸說,,“她和唐靜波沒什么窮兇極惡的心思,也就難免會受良心的譴責,,就為這一點點的不安,,我還是愿意相信人性本善的?!?p> “王成云瘋了,,線索就又斷了,唐靜波提到王成云和賣家之間有過牽線的中間人,,但只有王成云才知道?!眲⒚褚煌装迳系木€索和圖標,。
小秦順著箭頭捋,“我們之前假設劉逸看見的報警人就是縱火者,,他怕被認出來,,所以滅口了劉逸,又引著我們找到唐靜波和王成云,,讓我們發(fā)現(xiàn)了之前唐志雄去世時一系列的神操作,,如果以上的假設能成立,那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就可以推斷出,,第一,,縱火者這么想要揭露唐王夫妻,那他就很可能當初見過那個衣柜里的孩子,??蛇@樣一來,問題又來了,,那個孩子是哪來的,,火災之后又去了哪里?李利軍的同事和鄰居,,沒有一個人提到過他有過孩子,。”
“還有第二嗎,?”大陸問,。
“有,”小秦繼續(xù)說,,“第二,,如果我試著把自己代入到那個罪犯的心理......殺劉逸,'我'心里有愧疚,所以留紙條道了歉,,那么殺李利軍,,'我'什么都沒留下,是不是意味著在'我'心里,,其實是認為李利軍罪有應得的,?那么想要報復和揭露唐王夫妻,卻沒有采取更極端的方法,,甚至也沒有采用自己最擅長的縱火方式,,是覺得唐王罪不至此,還是,,覺得話根本還沒有說完,?”
“話沒說完?”大陸說,,“你是覺得唐王身上還有故事,?”他想著突然哼笑了一聲,“如果還有故事我也不意外,,但我奇怪的是,,這個人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別人家的事?就算我們假設他救了那個衣柜里的孩子,,就是李利軍家里的,,就是唐王夫妻第一次沒有買成的那個,但后來這么多年了他們都沒有報復,,這次突然跳出來,,這要怎么著?就為了不計后果的兩次放娃娃把王成云逼瘋,?”
劉民一皺眉,,“以你的假設為前提,這一點也是我想不通的,,如果縱火的人愿意,,他當初完全可以悄無聲息的帶走那個孩子,但他沒有,。燒死李利軍,,一為泄憤,另一個,,肯定也是為了毀尸滅跡,,讓這個世界再沒人知道這孩子的前塵過往,才好清清白白重新做人,。但已經(jīng)十四年了,,沒什么根由,,這人為什么突然跑出來自曝其短,自揭傷疤,?!?p> 郭笑突然沒忍住笑了一聲。
大陸睨她,,“你也瘋了,?”
郭笑粗線條的又笑了兩聲,“我就是覺得可笑,,我們說了半天,,一開始聽了滿腦子普通人不普通起來的惡意,現(xiàn)在居然又在討論窮兇極惡的罪犯那一點點腦子瓦塔了時候的善意,,不諷刺嗎,?”
大陸站起來,兩根手指在她腦門上一彈,,“諷刺個屁,,這就是人性?!?p> 郭笑捂著腦門兒,“那現(xiàn)在怎么著啊,,劉哥,。”
小秦有些泄氣,,“我感覺我們一直追在那個人屁股后頭跑,,從來沒有追上過,哪怕持平也行啊,,哪怕就一點點,,知道那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p> 劉民一想了想,,“至少殺劉逸的兇手和唐王背后那只手,很可能就是一個人,,現(xiàn)在珠子一顆一顆越來越多也不是壞事,,總能找到那根串珠子的線繩?!?p> 他站起來,,“連軸轉好幾天了,給你們?nèi)齻€小時休息休息,,回家換換衣服吃吃飯,,想干嘛都成。”
“你干嘛去,?”大陸跟著站起來,。
“之前劉逸的那張復原像,是在李利軍家轄區(qū)的派出所傳出去的,,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也沒顧得上,,我去那邊看看,看那邊的居民有沒有什么新想起來的線索,?!?p> “那我跟你去吧?!毙∏卣酒饋碚路?。
“你休息休息,還是我去,,哼哈二將,,你看我什么時候和你劉哥分開過?!贝箨懙鮾豪僧?shù)恼f,。
“大陸哥,這話你跟嫂子面前提過嗎,?”郭笑捂著嘴樂,。
“誰也不用,”劉民一拜拜手,,“我也是為了出去活動活動,,換換腦子,一個人清凈,?!?p> 他都這么說了,別人也就不必要跟著了,。
小秦看看時間,,這幾個小時也不好干什么,外頭還淅淅瀝瀝下著雨,,骨頭縫里泛懶不想折騰,,索性蜷在椅子上再看看卷宗。
那邊大陸不知道收了個什么信息,,一臉的便秘,,走到窗前往下瞭了一眼,路過小秦時說:“我有事出去一趟,,有事給我電話,?!闭f完就大步走了。
小秦立馬察覺事情不對,,鬼鬼祟祟的也趴在窗臺往下看,,什么都沒看到,心想大陸這大好單身男青年,,突然行為舉止如此反常,,該不會是偷偷談對象,讓人找到局里來了吧,。
他抿嘴偷著樂,,躡手躡腳的尾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