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Artist 「畫家」

　　“首先,，我必須向您先坦白自己的身分,。我是一位畫家的女兒,，沒有您們那種高貴的出身,，而且我們是沒有身分的流浪者。蔥父親那聽說母親一生下我就去世了,，換言之我是父親一手拉扯長大的,。

　　從我懂事以來，我和父親就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父親靠著在街上賣畫勉強維生糊口,，我也想幫忙工作賺錢，但陽光會造成我身體不適,，這讓我始終找不到工作……我也曾經(jīng)想去賣花,，但父親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在我行動之前不斷叮囑要我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到頭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忙父親打雜?！?p>　　她娓娓道出自己的身世,，語氣和上次說故事一樣──不,，是比上次更加平坦,，臉上也掛著拼命壓抑情緒的淡漠神情。

　　“賣花是指那種事情吧?！蔽液塥q豫該不該插話,，最后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在那短暫的一刻,，她露出一種奇妙的表情,，之后她瞭解了我的意思，淡淡地笑了,。

　　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不過,，那是自嘲的笑容。

　　“博卡齊奧大人的學(xué)問還真是高呢,。竟然知道花是暗指女性的意思,。”

　　“抱歉,，然后呢,？”

　　我輕咳一聲，催促她說下去,。

　　“父親的畫藝很精湛,，我長大懂事后一直很好奇，他有如此高超的畫藝,，照理說貴族也看得上眼才對──我也建議過父親,，不妨去給某個貴族家繪制肖像畫，尤其是最近美第奇家族不是一直想招這類人嘛,。他卻苦笑著回答我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要是能替貴族作畫，你也不必跟著我受苦了,，對不起,。』──父親不止一次用這種說法安慰我,。我并不是生活困苦才建議父親的,，而是希望有人能承認他的本領(lǐng)，可是既然父親說沒辦法,，那想必是真的無解吧,。后來，我再也沒有過問父親的工作,。

　　我們生活貧困日子倒還過得下去,，然而當(dāng)父親身體欠安，連畫筆也握不住時,。生活經(jīng)濟就直接破碎了,，我的看護根本起不了作用,，父親的氣色越來越差，我開始害怕慢慢逼近的死亡陰影,。沒有父親的話我什么也辦不到,，我沒有信心可以獨自活下去，我甚至有了覺悟──萬一父親有個三長兩短,，我也要自絕性命,。

　　不料某一天，父親頭一次向我訴說往事,，那個事實帶給我很大的沖擊,。

　　過去父親曾是一位貴族的畫師……那個貴族的家名，就叫費倫澤,?！?p>　　白發(fā)少女的口中，意外地帶出我的家名,，我不禁流露疑惑的聲音,。起先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她的瞳孔凝神注視著我,，讓我知道自己并沒有聽錯,。比起她的言詞，她的瞳孔更道盡了千言萬語,，也更加道盡了真相,。

　　費倫澤家和她的聯(lián)系在我眼前憑空浮現(xiàn)，這就好比聆聽故事的觀眾突然被送上舞臺的感覺……我的理智可以理解,，情感卻無法馬上接受,。

　　“你知道為什么父親會這么慘嗎？”她先頓了一會兒,，才再次提起自己的父親,，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加熱切，或者說激動,。

　　“父親他……是被費倫澤家放逐的,，理由竟然是──費倫澤家的人不喜歡他的畫！然而我相信父親作畫一向是盡心盡力,，這種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

　　我不否認這句話的真實性,，祖父的藝術(shù)造詣深厚,，而父親則正好相反，祖父去世的話,，父親一定會排除多余的東西,。對于一開始就不需要的事物,，父親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我不難想像父親冷漠解雇畫家的模樣,。

　　在我陷入沉思時她又說道。

　　“貴族社會中最具有力量的──就是言語了,。博卡齊奧大人,，這點你也很清楚吧？背負著不良評價的畫師,，根本找不到新的贊助者,，傳聞中的評價遠比真正的實力更重要。尤其是注重名聲大于實力的美第奇家族,。

　　我總算知道…為何父親不能在貴族家作畫了,。縱使放逐一事已過十幾年,，他也回不去了,。沒有人想要父親的畫──不，沒有人想要他這個畫家,，這個“劣跡斑斑”的畫家,。聽完父親的遭遇，我的內(nèi)心開始憎恨費倫澤家,。過去的放逐永遠奪走了父親的工作,，包括他的性命……您也許會覺得這是無理取鬧吧，但對我來說卻是無可動搖的事實,?！?p>　　白發(fā)少女訴說心中的仇恨，語氣中漸漸喪失恨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失去至親之人的無言的悲傷,。

　　悲傷蔓延在整間房間。

　　我靜靜地聆聽沒有說任何話,，我不曉得自己該說什么,，同情或是憐憫也只會顯得矯揉造作。

　　這點我很清楚,，畢竟她的不幸是費倫澤家造成的,。

　　“父親在我的看護之下依舊去世了，當(dāng)時我聽說了百花城堡的傳聞,，恨意也產(chǎn)生了明確的雛型,。費倫澤家的人早就忘了一介畫師，沒心沒肺地過著幸?？鞓返娜兆影伞幌氲竭@里,，我的內(nèi)心涌現(xiàn)一股強烈的不平不滿,。最后我采取行動，來到這里登門乞討,?！?p>　　說到這里，我突然想到維妮婭生日的那一天,，仆役們聚集到廚房后門的事情,，該說原來是她引起的騷動。

　　貴族之家不會隨便趕走乞丐,，給予布施是貴族間的不成文規(guī)定,，而且我們也可以昭告世間自己是多么慈善、高貴,、富裕,。

　　多么諷刺的詞語，外表光鮮亮麗的貴族,，背地確是一套又一套的不成文的規(guī)矩,。

　　所以不管是什么乞丐前來，都會給予一定程度的布施,，偏偏那一晚來的是年輕貌美的少女,，也難怪大家會議論紛紛。

　　“那天晚上你在哪,？”我問了一個毫不相關(guān)的問題,。

　　“我純粹是想先混進來當(dāng)仆役，未來的事情毫無打算,。然而在我行動的那一夜,，不巧碰上了暴風(fēng)雨……等我到達費倫澤家就力盡暈厥了，我被侍女長放在她自己的房間里,?！?p>　　“也就是說，你一晚都和侍女長在一起,？”

　　“應(yīng)該……是……是,。”她說話又小心翼翼的,。

　　“應(yīng)該,？”我反復(fù)斟酌這二字。

　　不過,，這下子我徹底確定了,，那一晚的確是妹妹。

　　“可是……為何你要殺我,？”

　　我提出了直指核心的疑問,，她的表情一沉,，眼神中依舊帶著哀傷的色彩，和先前平淡訴說身世的反應(yīng)不同?，F(xiàn)在的她在交代完一切后心生怯意,，就像一個被丟到陌生街道的迷路孩童。

　　她沉默了一下,，猶豫著該如何回答,，然后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起初,，我是想殺您父親的。過去放逐我父親的應(yīng)該就是他沒錯吧,，但他很少回到這里,，我也沒信心能一直隱瞞這種企圖，因此……要趁早行動的話……您是最合適的對象,。您是費倫澤的長子,，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這個家的未來將一片暗淡,?！?p>　　“我是...次子?！蔽壹m正道,。

　　她的眼睛中流露出震驚，的確大哥成年后就一直在佛羅倫薩生活,，這里對他而言也就過來看看母親和自己的弟弟妹妹生活的怎么樣,。

　　總之，真相我了解了,，包括復(fù)仇的結(jié)果以失敗告終,。

　　“這就是關(guān)于我的一切了，請您懲罰我吧,，拜托了,。”

　　她哀求我的嚴(yán)懲,，然而我并沒有頷首同意,。我知道她復(fù)仇的原因和結(jié)果，但這還不是全部,，我還想問得更清楚一點,。

　　“你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是要殺我嗎,？只要不管我,，我就會直接喝下去,。雖然我之前說是裝的，但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p>　　“這里……和我想像……的不一樣。我……我原以為費倫澤家是沒血沒淚的貴族,，但實際和你們接觸之后,，我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么一回事。首先是夫人溫柔地接待我,，她愿意用我這種身分不明的人當(dāng)侍女而不是下人……我只是一個乞丐,，她卻那樣同情我…”

　　對了，是母親提議她當(dāng)侍女的……那個人的確有可能這么做,，至于原因──不光是母親性情溫柔吧,，母親一定是看穿了她的素質(zhì)。她雖然還不懂侍女的禮法,，可是這些事情慢慢學(xué)就行了,，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做一個乞丐或下人都太可惜了,。

　　“而且...”

　　“而且,？”

　　她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說道：“您對我也十分親切,?！?p>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后變得十分微弱,。

　　“我知道你的告白是要讓我放下戒心──并不是出自真心的,。但當(dāng)中若有一點點真正的心意……我也很高興，因為我的告白全是真心的,?！?p>　　“可、可是您已經(jīng)知道我懷有如此丑陋的情感了──”

　　“知道了也不影響我的心意,，而且我也不覺得那是丑陋的情感,，這整件事的起因本來就是費倫澤家造成的。我身為這個家族的一員,，必須向你道歉才行……我很遺憾沒辦法補償你的父親……然而你是他的遺孤,，我想為你做點什么?！?p>　　我沒想到自己能從容地表達錯誤的心意,，這似乎讓她她大為動搖，不曉得該說什么才好。

　　現(xiàn)在我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和結(jié)果以及她的錯誤感情,，而我的心意未曾改變,。

　　換言之，我推導(dǎo)出的結(jié)論只有一個,。

　　“我跟你說目前我在思考什么,，我不是在想如何告發(fā)你，而是在想該如何挽留你,?！?p>　　明知這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我卻一直絞盡腦汁在思考,。

　　之后的對談耗費了我不少時間,，她希望受到懲罰不愿接受我的提議，反應(yīng)一如我的預(yù)期,。就這樣置之不理的話,，她一定會主動請罪接受懲罰吧，這可不妙,，所以我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shù)說服她,。幸好,，這件事沒有其他人知情,，要保密并不困難。

　　這是我第一次想積極得到某樣?xùn)|西,，我也顧不得體面了,。而要拿到那樣?xùn)|西或者說重新那樣?xùn)|西，獲得白發(fā)少女的真心是最快的一條道路,。

　　等我們談出結(jié)論,，太陽也從天邊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