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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可陳的老殘游記

姜可陳的老殘游記

乏善可陳.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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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3-16上架
  • 17772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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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殘游記

姜可陳的老殘游記 乏善可陳. 17798 2022-03-15 19:23:20

  屋門輕柔一響。江臨進屋,,坐到病床邊上,,打開床頭燈。床上的人溫柔的面容籠在暖色的燈光中,,那是他的友,,叫姜可陳。她氣色很好,,眼睛上蒙著厚厚的紗布,,似乎受了驚動:“江臨?你回來了,?”

  “還不睡覺,,都十一點多了?!敖R看她在燈光中努力摸索自己,,特地往前靠了靠。姜可陳指尖碰到他,,很明顯地揚起嘴角:“今天你回來這么晚,,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還沒聽你念游記,哪里睡得著,?!?p>  江臨聞言,撫著《老殘游記》的封面,,笑,;“姜姐都過完三十三歲生日了,還跟小孩子一樣任性,。白天聽聽廣播,,晚上好好休息,出院還要給學(xué)生們講課呢,?!?p>  姜可陳是古漢語系的教授,去年下水救人劃傷了一只眼睛,,醫(yī)生說另一只眼很快也要感染,,她毅然決然請長假要去全國旅游?;丶抑?,她把游記定名為《老殘游記》,,來在自己失明前留作紀(jì)念,。

  “自從失明以來,,黑夜是黑夜,,白天還是黑夜,別扭死了,。——你是不是很困,?”

  江臨還是笑:“沒事兒,我給姜姐讀,。”

   游記是本很薄的書,,只有十多萬字,久而久之已經(jīng)讀厚了。

  “多少次躊躇滿志要去征服山川湖海,,最終卻心甘情愿困于晝夜,廚房與愛,。

  ——題記”

  “我在大千世界中僅僅是個小小的棋子,但就算是下在最邊角的一著棋,,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鳥瞰整個棋局,,該是何等景象,。于是,我坐在飛機上,,用一雙好奇的眼睛朝下看去,。”江臨讀道,。

  出發(fā)前兩天姜可陳就老是睡不著覺,,隔一會兒就要問飛機上會不會頭暈,從飛機上往下看會是如何,。終于,,她在收拾行李箱時問:“江臨,你坐過那么多趟飛機,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呢,?”

  江臨笑,,把換洗衣服往箱子里塞:“到了就知道了?!?p>  第二天午后,,經(jīng)過冗長的安檢之類,姜可陳終于坐在等候室,。她怕迷路誤了時間,,水也不肯喝,到了飛機上才松一口氣,。終究還是有些緊張,,姜可陳怎么也扣不好安全帶,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捅了一下正和別人談天的江臨,,等他幫忙弄完,,又死乞白賴地把手往他的手里塞。

  江臨安撫地揉揉她的手:“下面景色會很美,,姜姐顧不上害怕的,。”

  飛機啟動,,轟鳴聲震耳欲聾,,姜可陳感覺自己被什么壓倒在座位上,牽著江臨的手,,始終不敢松開,。直到廣播響起,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略微發(fā)燙的窗板,,才被深深吸引,。

  她生活至今的城市竟在翕忽之間遠了這么許多,高樓大廈仿佛玩具,,一點一點縮小,直到隱于厚厚的云層之下,。

  抬眼,,云彩仿佛棉花,蓬松,,溫暖,,在陽光下舒展自己的形體;日頭正盛,,光線熾烈,,在艙中盛放如塵。

  她幾乎忘記了自己仍握著江臨的手,湊到窗前,,端詳一切,。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苯申愅榈剜疤斓卣娴暮么?,可我為什么覺得世界又那樣小呢,?我參不透?!?p>  江臨一怔,,想要回答,卻不知她是在問他還是她自己,,望著她的背影,,沒有作聲,唯把手握得稍緊了些,。

  良久,,姜可陳輕輕地一笑:“江臨,你覺得怎樣,?”自從手術(shù)以來,,她的眨眼反射正在慢慢消關(guān),至今已十分微弱了,,索性把左眼闔上不打開,。

  “也許世界那么大,時間的萬物卻大都是相似的,?!苯R感覺姜可陳的指尖撓在他的手心,促狹地眨眨眼:“或許世界只是一個布景,,咱們在別人眼中也只是路人甲和路人乙,。不過,姜姐畢竟大我好幾歲,,姜姐不明白的事,,我也未必能講清楚?!?p>  姜可陳短暫失神,。她記得自己這一問,不是忽然有感而發(fā),,而是早已有之,。

  早到她左眼落下殘疾的那一天,。

  去年夏,豫東洪水肆虐,。在抗洪救災(zāi)的最后收尾工作中,,發(fā)生了一場觸目驚心的事故。在一個和啟程那天同樣艷陽高照的午后,。

  姜可陳正照例蹲在防洪堤上,,啃她的饅頭就咸菜。她并不是不想吃點兒好的——哪怕有桶泡面,,但這段河道水流湍急,,人又多,沒那么多食物,,也來不急煮,。

  自從來支援算起,姜可陳一直在隊伍里之前忙后,,已瘦了十多斤,,瘦得吸腮。江臨到鄰隊幫忙前,,還特意叮囑她好好吃飯來著:“要是再瘦點兒,,小心洪水把你沖走了?!?p>  她嘴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鼓著腮幫子朝他比了個鬼臉兒。江臨才走,,她就立刻把救生衣脫了丟在岸邊,。反正會鳧水,姜可陳想,,穿這多費勁,。

  忽然聽見喊叫,說有人落水了,,姜可陳急忙抬頭四顧,,很快發(fā)現(xiàn)那個正在疾速向下游漂去的人影。下游是瀑布區(qū),,過了這個關(guān)口,,恐怕那人性命不保。都在喊江臨,。

  江臨去了上游,,哪能幫得上忙,?

  生死關(guān)頭,,她顧不得猶豫,縱身躍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她水性頗佳,,就著疾流的勢頭,,離落水者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幾次想抓住那人的手,,可都失敗了,。她只好一咬牙,游至他身邊,,盡力拽住那人,。但他身上實在沒有什么好拽的。何況姜可陳畢竟是個女孩,,體力消耗急劇,。

  真怪,河水怎么這樣冷,。以前胖的時候可不感覺有多冷,。

  經(jīng)過一番掙扎,姜可陳終于抓住落水者的衣服帶,,順手胡亂扒住一塊石頭,,迎著湍急的水流把他往回帶。什么東西順?biāo)w速劃下來,,她若偏頭,,則勢必打中后的落水者。就這么猶豫的當(dāng)口,,那個東西劃到她的左眼,。她下意識地閉眼,費勁睜開右眼,,看見扒住的石頭上全是殷紅的血,,血還在被水漸漸舔舐褪去。姜可陳方才感覺到左眼上傳來的鉆心錐骨的劇痛,。

  壞了,,恐怕……她無法可想。

  在急流的沖擊下,,負著兩個人的阻力,,姜可陳覺得自己幾乎要死掉了。身體剛挨上搜救船的甲板,,她就沒了意識,。再蘇醒過來,姜可陳的左眼已經(jīng)纏上了厚厚的紗布,。

  江臨盡力要留下她的眼睛,,可醫(yī)生說眼球已經(jīng)劃破,,病人炎癥發(fā)燒,營養(yǎng)不良,,很難挺得過來,。姜可陳自此少了一只眼睛。但這件事似乎并未造成什么影響,,除了她再也分不清距離,。于是她呆在病房里,像只鳥兒被圈在籠中,,只好思考世界大小的問題,,借以消磨時間。

  姜可陳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如何曉得答案,。

  過了段時間,醫(yī)生警告說右眼也會感染的時候,,江臨腳步猛然踉蹌了一下,,姜可陳倒沒有什么表示。只是當(dāng)天晚上,,她翻來覆去找到一個精裝的十六開本子,,在頁的右下角題名考慮良久,在頓中寫了四個清秀的字——“老殘游記”,。

  “咱們兩個人一起去旅游,?”江臨看著她堅定的神色,“游記定成這個名字多不好,,悲觀,。”他看見“老殘游記”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戰(zhàn),,幸而她沒發(fā)現(xiàn)。

  姜可陳卻有些自嘲地笑:“那有什么,?”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我現(xiàn)在三十出頭,再不旅游,,過幾年就真變成老女人了,,“指指自己完好的右眼,“這只眼睛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也成殘疾了,。叫‘老殘游記’,,多妥當(dāng)?!苯R只好無奈點頭,。

  游記的第一句話:“我雖還只有幾個月的光明,,但既有光明就要多看一分人世的風(fēng)景?!?p>  “旺角的紅綠燈有鈴聲。紅燈的時候緩,,綠燈的時候急,,遠近分明,大珠小珠落王盤,,悅耳,,好聽。每聽到這樣的鈴聲,,我往往閉上眼,,牽住江臨的手,想象自己已經(jīng)失明,,卻有他和他給我指引,,心里就莫名感動?!苯R放慢語速,,笑著,仿佛讀一首散文詩,。

  “我和江臨并排坐著,,坐在香港眼的頂峰,遙遙望去,,水澄澈,,月清明。飛機曳著光,,光在夜空中滑近滑遠,,宛如彩色的流星,我此前無論如何也決難想到,,摩天輪上是什么光景,。”

  坐在渡船邊,,看岸看水,。水光瀲滟波光粼粼,月色和燈塔投下各色波紋,,仿佛魚龍潛躍,。岸邊視線所及盡是摩天大廈,眼中盈滿霓虹燈光,,正是這燈光迷惘了天空與陸地的邊限,,仿佛天穹頂部是屋梁,,黑漆漆的天空是綴有鉆石的幕布。唯一能使我認(rèn)出其之為天空的,,是那枚正斜斜地嵌在半空的皎潔的月亮,。”

  “曉霧彌漫,,庭樹深深,,看即煙蒙蒙。太陽仍帶著濕氣,,從遠黛蛾眉似的群山中探出來,,并不光芒萬丈,而是顯出一種杏兒似的微紅,,半掩粉面,。群山仿佛活了過來,形成浪花,;山林成了一片碧海,,我知道自己的聯(lián)想有些很不講道理,但日出真的很美,,而世上有些美麗是真的不講道理,。”

  他們的第一站,,香港旺角,。

  旺角的一家酒店和江臨頗有些關(guān)系。老板是個很有格調(diào)的中年人,,店內(nèi)設(shè)施倒像所青年旅舍,。最引人注目的,是堵刨花砌成的留言墻,。墻上有照片,,有紙條,給公共休息室增色不少,。

  入住已是早晨,。姜可陳匆匆寫就日記下樓吃飯,他們打聽有家日式拉面館,,興致勃勃前去,,卻吃了個閉門羹。只好當(dāng)街排隊買點兒炸雞什么的填填肚子,。

  姜可陳一刻也閑不住,,遠近張望,感覺新鮮無比,就連一塊廣告牌,,她都要仔細觀察許久,,還拿相機拍照。

  江臨說她少見多怪,,她振振有詞:“內(nèi)陸和港澳的風(fēng)俗不樣,,不多看多想,來旅游干嘛,?”

  那天上午,,他們?nèi)賽劢珠e逛途中遇到了一個行乞的盲人,那是一位鬢發(fā)花白的老婆婆,,布滿皺紋的臉上雙目緊閉,口中不住哀告禱祝,。姜可陳于心不忍,,從錢包里找開五十元港幣,輕輕放入老婆婆面前的破碗當(dāng)中,。

  “我倒有個主意,。”江臨靈光乍現(xiàn),,“婆婆,,您介意我在您坐的紙板上加一句話嗎?就一句話,。往后您記好是哪一邊。把這一邊露在外面,會有許多人行善的,?!?p>  婆婆摸到破碗,捻著港幣上的盲文,,聲音發(fā)顫地用生硬蹩腳的普通話連聲道謝,,還念上帝保佑。

  江臨摸出隨身帶的筆,,在紙板上一筆一劃地描了“洗邊春色,,我獨不知”幾個繁體大字。大功告成后,,他鄭重得有些虔敬地對老婆婆說:“上帝同樣保估身有殘疾之人,。”

  但當(dāng)戀愛街真的到來,,兩人卻都不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他們對這個名頭僅僅聽說而已,何況心靈之交已過了熱戀期,,看小情侶們親吻擁抱,,行肌膚之親,,反敗興味。反倒是街上一家貌不驚人的小飾品店令他們駐足留連,。

  姜可陳隔著玻璃臺扒著柜臺往下看,。飾品不為內(nèi)地所見,琳浪滿目,,別具風(fēng)致,。她很快挑定一個淚珠形的水晶掛墜,佩于項上,,照花前后鏡,,愛不釋手。

  “您朋友戴這個蠻漂亮的,,一般人戴顯得俗氣,,但她氣質(zhì)好,您看,,只顯華美而不顯奢侈,。”導(dǎo)購員勸江臨,,“這件掛飾叫魯泊斯之淚,,全店只有一顆這么大而無瑕的水晶,是店長親自打磨鑲嵌的,。這是證書,。”

  問價,,一千余大洋,。江臨看著姜可陳垂涎三尺的模樣,終于買下,。

  “你給婆婆寫的那幾個字真的管用么,?姜可陳走著走著忽然問,“現(xiàn)在的香港又不是幾百年前的英國,,人心已經(jīng)…

  已經(jīng)冷淡了吧,。

  江臨卻胸有成竹:“順路去看看好了?!?p>  破碗里的錢堆了許多,,還有兩枚硬幣掉在地上。他們沒有驚動正在休息的婆婆,,再次蹲下,,放了兩枚一元幣。

  “有些時候,人心并不比想象中更冷漠,?!弊哌h后,江臨如釋重負,。

  在海洋館耽誤了一下午時間,。姜可陳把手觸在玻璃上,輕不可聞地問:“你說,,江臨,,冬天冰密窿里的魚會像這里的魚一樣,見到同一個人許多次么,?”

  “一次算是緣分,,兩次也就過了?!苯R答,,“因為如果是我看到一條魚兩次,準(zhǔn)會把它撈上來煲一鍋湯喝,?!?p>  兩人會心一笑,,都明白對方什么意思,。

  “要不要去坐‘香港眼’?”晚七點,,江臨給她指那個狀甚宏偉的摩天輪,。其實“香港眼”并沒有那樣高大。遠沒那樣高大,。但姜可陳從未坐過,,也就有些躍躍欲試。

  在下面排隊,,三十分鐘才排到下一組,,江臨牽著姜可陳,兩人都抬頭望著摩天輪轂散出的淺紫色的燈光,,跟著長蛇一般望不到盡頭的人群,,一步一步往前挪。

  終于,,他們坐進一間包廂,,兩人四目相對,光線晦暗,,捉摸不定,。姜可陳的視線越過江臨的肩,遠遠投在黑壓壓的人群上:“江臨,世界上的人多如牛毛,,而我恰好生在渝州水鄉(xiāng),,進城見到了你,是不是很巧合,?常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旅行中的萍水相逢,,也如此嗎,?”

  “你怎么越來越哲學(xué)了姜可陳,”江臨笑,,“想的東西太多,,腦子會變笨的?!?p>  姜可陳固執(zhí)地伸手向江臨身后比畫:“你看他們,。他們中會不會就有那某一個人,你看一眼就會鐘情于她,?會的吧。據(jù)說世界上有上萬人會讓你一見鐘情,,我…我沒什么別的意思,,”她察覺自己說得有些過,“你知道,,你姜姐喜歡成天亂想,。”

  “快到頂點了,,姜姐,,閉上眼睛?!苯R顧左右而言他,。

  她忽然感覺有人抱住自己,睜眼發(fā)現(xiàn)江臨正在身旁,。他們挨得如此之近,,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江臨輕輕地,、強調(diào)著說:“姜姐,,現(xiàn)在摩天輪上只有兩個人,只有你和我,?!?p>  在絢爛的夜景之前,,任何心緒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們的心跳律動成一體,,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仿佛被包裹于一個溫暖的繭房之中,終于不必面對寒風(fēng)凄雨,。姜可陳也第一次相信,,“界限之外的愛是一味靈藥,能醫(yī)好人的虛妄,。心無掛礙,,無有恐怖,大概拜這些所賜,,于今日降臨在我的身上,。”

  看過姜可陳的日記,,江臨還說她虔敬得像在朝拜,。

  姜可陳乘著夜色,悄悄把手搭在江臨肩上,。

  霓光幻作煙波,,彌成月暈。姜可陳不知不覺間把鼻尖貼在玻璃艙邊,,屏息凝神,,仿佛一個初見月

  亮的赤子,在世間罕有的繁華中褪盡鉛華,,看公路上的汽車行行重行行,,看熒幕上的美人花面交相映,,看月光下的春水唯向檻外流,,這一瞬,她忽然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但姜可陳扭過頭,,朝江臨咧開嘴一笑。她想自己笑得一定難看極了,,但她無從確定,,因為江臨仍然溫柔地望著她,把她短袖外的皮膚與艙壁隔開,。她想說一句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江臨說得對,,只有他和她物是人非,,最是人間留不住,,他和她卻互相遷就著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而短暫的寒暑春秋。他們相依為命,。

  也許人世間最溫暖也最沉重的字眼就是相依為命,。就是,她想,。

  從摩天輪上一步一步走下來,,姜可陳感覺,她方才度過了長長的一生,。

  今天算是兜了一個大圈子,,要回旺角,必須坐船才能快些,。又看姜可陳已顯疲態(tài),,江臨就提出坐渡輪。

  姜可陳生在水鄉(xiāng),,坐船倒是常事,,但從未想過在香港這樣的大都會里能有碼頭,不由得有些驚訝,。為了驚喜,,江臨把行程早已安排妥當(dāng),但總不讓她得窺全豹,,總到臨時才告訴她,。

  不過,各博主的旅行攻略里都未提到,,碼頭的旁邊立著座旋轉(zhuǎn)木馬,。

  每次坐完旋轉(zhuǎn)木馬,姜可陳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似得歡喜,,樂此不疲。江臨也不嫌幼稚,,一次次同她坐與她跨在同一匹坐騎上,,歡聲笑語。

  這次游玩卻出了點兒小意外,。由于坐騎只容得下一個人,,他們倆只好被迫分開,離得很遠,。

  是夜,,香港旺角因故停電,燈光一下子熄滅,,旋轉(zhuǎn)木馬和音樂是另一家公司負責(zé),,于是它們?nèi)詺g快地運行著,。碼頭擋住了絕大多數(shù)發(fā)光的建筑,連月光都為篷頂所遮,,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姜可陳死命抱住玩具小馬的頸項,,帶著哭腔喊:“江臨——”

  她的聲音如此凄愴無助,,仿佛帶著淚珠兒飄入江臨耳中。他急忙下地,,顧不上危險,,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沖去:“姜可陳?沒事兒,,是停電了,。你在哪兒?”

  循著鳴咽聲,,他終于尋找到姜可陳,,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是停電了。你睜眼,,還有點亮光呢,。怎么嚇壞了?!闊┐蠹野咽蛛娡泊蜷_一下,。”

  周圍人有聽得懂普通話的,,有不懂的,,但都陸陸續(xù)續(xù)打開了手機。姜可陳見到耀目的白光,,才漸漸放松下來,,面色煞白:“剛才真的漆黑一片。我以為,,我以為……”她呼吸梗窒,,淚珠又?jǐn)嗔司€似的撲簌簌滾落,,“我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江臨?!?p>  知曉情況的工作人員臨時決定提前關(guān)閉設(shè)施,。其他人卻都沒動,給他倆照著亮,。江臨讓她依著走出去,,她挪不開步子,,抓住他胳膊的手卻異常用力。他撫著女孩子被冷汗常濕的衣服,,驚覺:溫柔而倔強的姜可陳,,此時竟軟成了一灘泥。

  “丟死個人,?!辟I完渡輪的船票,姜可陳靠在江臨身前,,后怕漸緩,,面帶慚色。

  “不丟人,,一點兒也不丟人,。”江臨把一張船票塞在她手心里,,“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我身上,,我也害怕。醫(yī)生說了,,你還有好幾個月能見到光明,,用不著擔(dān)心?!?p>  踏上渡船,,他們同周圍的所有旅客一道,被眼前的美景鎮(zhèn)住了,。

  渡船早已上了年紀(jì),,看起來比他們的年齡小不了多少,木椅的漆層已被磨得漸漸斑駁,,同時也磨平了棱角,,溫潤平和,散發(fā)著溫暖的木頭香味,。

  江臨就要就近坐下,。

  姜可陳連忙把他拉開:“別坐這里。這兒開起來還要暈?zāi)?。咱們邊上去,。?p>  伴著馬達隆隆的轟鳴聲,,渡船顛簸著往對岸駛?cè)?。姜可陳坐在船舷上,吹著微風(fēng),,把一只手伸入波光蕩漾的清水中,,感受著陣陣清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她忽然感覺自己有如一只寒鷗,,揀盡寒枝不肯棲,,才與周國的人相較孤獨如此。她忽然感到一種孤芳自賞的快意,。

  燈火通明,,姜可陳卻沉醉地閉上眼,享受光線拂過眼瞼帶來的微弱光感,。時間流逝,,一路順風(fēng)。

  一周的香港之行,,她記憶最深刻的就是日出,。

  最后的一個早晨,姜可陳被從床上拎起來,,話還說不利落:“江臨你干什么,,起這么早?明明才三點嘛…”

  “洗漱,,去看日出,。再晚就來不及了,聽話,?!苯R催促。

  不情不愿地刷牙洗臉梳頭,,從行李箱里翻出一件稍厚點兒的衣服,,姜可陳似乎清醒了些,不過還有些恍惚,。

  “我們要去杜莎夫人蠟像館的天臺,。日出大概在五點三十分,要坐挺遠的車,,路上你可以睡會兒,。”江臨急著退房,,也沒領(lǐng)她,,自顧自地下樓。一只眼睛失明后人沒有距離感,,她只能一步步小心地下樓,,生怕摔下臺階。

  出門時讓涼風(fēng)凍得打了個寒噤,,姜可陳撇嘴抱怨:“你是要凍死我嗎,?天冷得要命,你還明知道我在車上越睡越困,,你還把我自己扔在樓上,,你知道嗎,我下樓都提心吊膽的……江臨脫下外套給她,,被拒絕了,。他只好輕撫了撫她的背脊。

  的確是他不好,。他應(yīng)該想到,,姜可陳還沒有停藥,本該比平時更加嗜睡,,而昨天回酒店已是十一點,,總共睡四個多小時,她根本休息不夠,。加之他從來都恨不得能背她下樓,,今天讓她獨自這樣,也是讓她受了委屈,。

  “下次提早告訴你,,行不行?”坐在公交車上,,江臨問,。

  我倒希望再沒有下次?!苯申惵裨沟氐闪怂?,蜷在座位里離他遠遠的,不一會兒就沒了動靜,。一路上半夢半醒,,迷迷瞪瞪,醒來頭疼得要命,。

  她只記得去早了,,上山的軌道車四點半開,他們在門口又大吵了一架,。江臨罵她是更年期老婦女,,她罵江臨是青春期小男生。不過這事兒太幼稚,,姜可陳自然不可能往日記里寫,。

  “你就是長不大,我哪兒什么都知道?你說起得早,,等你哪天什么都看不見了,,白天都是黑夜,有的是睡的時候,?!苯R實在急得面紅耳赤,罵在了姜可陳的心頭病,。

  姜可陳扭頭便走,,甩脫江臨拽她的手,沖進衛(wèi)生間,,哭得眼睛發(fā)紅,。難不成我這輩子就只能是個仰人鼻息的瞎子?她問自己,,江臨對我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呢,?她抬眸望著鏡中眇目的自己,覺得那張臉熟悉又陌生,。姜可陳雙手支在洗手臺前,,思緒東沖西決,寒意悄然徹骨,,肱股戰(zhàn)戰(zhàn),。

  江臨已在門口等候。見她出門,,他即叫道:“姜姐,,對不起……”

  姜可陳卻并未對他說一句話;只瞟了他一眼,,就欲離開,。

  “姜姐?!苯R的目光帶有懇求的意味“剛才是我口無遮攔……”

  “口無遮攔,?好一個口無遮攔!”姜可陳語無倫次,,“我以為你把我當(dāng)親人,,結(jié)果呢?我就是一個瞎子,,一個靠給你耍把戲過活的阿貓阿狗?你不要我,,就趁早趕了我走,我也好找個好人家……你這個人怎么……你騙了我到這里,,本來就沒想給我好臉色吧,?”

  江臨把她臉上委屈與報復(fù)交織的快感看在眼里知道她又在鉆牛角尖,。自從殘疾以來,姜可陳就一道有點抑郁傾向,。他闖了大禍了,。

  “姐我不該那么說你……姐,我真不是有意的,,是我太幼稚,?!苯R跟在身后,,姜可陳卻聽而不聞,他索性撲上前去,,用力圈住了她,,“姐,生氣就拿我出氣,,往這兒打,,是我不對……”

  “姜可陳被他箍著掙不脫,真的用拳頭一下一下?lián)浯蛩谋常骸敖R你就是天字第一號的渾蛋,,你知道我心里多難過嗎,?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欺負你姐姐,哪怕真有我徹底失明的那資,,你也會是跟我一起的那一個,。”

  “我會,,姜姐,。”江臨忍住疼痛,,“以后我不會再和你吵一次,。我保證?!?p>  姜可陳至今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如何在江臨的懷抱里賴了一路,,被他抱上觀景臺的,但仍會滿面緋紅,。因為這其間有比簡單的身體接觸更深的東西,。

  日出時,她見到那個杏兒似的太陽,,感覺靈魂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姜可陳滿足地喃喃:“這就對了?!?p>  “嗯,,這就對了。”江臨重復(fù),,姜可陳懂他不是在為搏取原諒而而附和,,他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還想問問,,看江臨究競是真的懂,,還是誤解了她。

  “你說‘這就對了’是什么意思,?”姜可陳頭也不回地問,。

  “帝子降于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苯R答。

  姜可陳心有靈犀地笑,。他們的首次相見是在江邊,,姜可陳這句話的機鋒,是在說自己的思緒,。

   “說實在的,,江臨,”姜可陳說,,摸索到他,,“你那時候的腔調(diào)真可怕,我現(xiàn)在偶爾想起來,,還要緩上好一陣子,。”

  “在香港吵架那次,?”江臨騰出一只手揉揉她,,“不會有了。

  “給我讀讀湖南,。好久沒聽,,都快忘了?!苯申惾鰦傻匾?。

  “好,湖南,?!苯R清清嗓子。

  “澄江似練,,天光如洗,,我佇立橋頭,,手提花燈。江水潺潺流下,,滔滔入海,,在此卻平靜有如深潭。岸上燈火寥寥流光躍影,。時有游船滑過,,微瀾不生。我即是湘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用盡生命中的力量,,像其他水滴般奔向大海。我心無悔,,哪怕這場朝圣,,注定花費我短如晨露的一生,?!?p>  “那次失散使我深深明白,一個人沒必要刻意堅強,,反倒堅強過頭就稱之為逞強,。相反,如果能變得溫柔些,,脆弱些,,其實會更堅強?!?p>  “江邊婦女衣裳樸素來來往往,,她們頭上頸上戴著的銀飾叮咚作響,好似她們身邊淌過的靜靜的河,。鳳凰城與其他的城果然截然不同,。我遠遠地瞧著他們,心中充滿向往,。江臨耐心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后來和我同去一家銀器店,,把‘百鳥朝鳳’簪子別在我的頭上,,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感受到細微但確定的幸福,?!?p>  “我問自己,那里就是碧水東流的所在,?天門中斷,,翠林成峰,,爭高直指,帶著百萬年前生機勃發(fā)的野性,,萬箭齊出,;仿佛能聽到它們筋脈拔節(jié)的咔咔聲。我一向以奇女子自居,,自以為已看盡奇峰怪樹,;見到那些錯綜的石柱,依然會泛起一種敬畏的奇妙的戰(zhàn)栗,?!?p>  “話說,長沙的臭豆腐味道真的很大,。我品嘗時江臨始終黑著一張臉,,話也不說。但在我鍥而不舍的軟磨硬泡下,,他還是勉為其難地夾起一塊咽了下去,。我當(dāng)時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自己身體健全,萬事順?biāo)?,江臨大概不會這樣遷就我,。大概不會,我覺得,。不過我還是愛他,,非常非常愛他。即使已到彌留之際,,我也要問問,,他還在不在我身邊?!?p>  從香港返至大陸,,他們又在廣州和福建逗留了一段時間。姜可陳依然為日出那次生著氣,,多虧江臨死纏爛打跟著哄了兩個多禮拜,,她才漸漸的又安心同他一起。

  得知半夜要乘車出發(fā),,江臨提早買了副耳塞,,強把姜可陳推進洗手間:“八點多了,姐洗洗睡吧,,我再查查資料,,規(guī)劃一下路線?!?p>  半夜十一點多,。江臨摸黑給姜可陳塞上耳塞,,把早收拾停當(dāng)?shù)男欣钕浒嵘洗蟀停瑱z查物品,,替她穿好衣裳趁沒人提前退房,。他橫抱著姜可陳,大氣也不敢出,,在門口微弱的燈光里挨下樓梯燈光給他們勾勒出一幅漆黑的剪影,,愈來愈長,愈來愈長,。

  終于坐定,,姜可陳始終都一聲不吭,任他擺弄,,仿佛一直在沉沉睡著,。但其實她在下樓時被弄醒了,但沒有聲張,,依舊讓他照顧,。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也不說,。

  江臨在微闌的星光里看著她熟睡的側(cè)臉,,不知真相,只見她長長的睫毛分明,,在灰塵似的光中微微翁動,仿佛歷數(shù)時間,。他鬼使神差地捧著她的臉,,輕而又輕,定定地看了許久,。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姜可陳從回籠覺中醒來。她在車上又睡到現(xiàn)在,,看見周圍完全陌生的模樣,,下意識地戳戳江臨。他卻早累得夠戧,,還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姜姐,,好容易到長沙了,歇會兒,?!?p>  姜可陳光著腳站在窗臺前,憑欄遠眺,,小聲說:這么多年來你對我一直沒變,,我也是知道的,。她一直都是這么安靜的姑娘,但安靜發(fā)酵,,很可能發(fā)酵出一杯甜味的毒酒,。江臨聽見了這句話,默然良久,,問:“姜姐,,今天我沒什么打算,但明天就要去鳳凰,,你想想出去玩了”啊不樣不為

  “一定要出去么,?”姜可陳反問。

  “呆在旅店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應(yīng)該是咱們在長沙的唯一一天,?!?p>  姜可陳手著手指頭想了一會兒:“那先去嘗嘗鮮,去小吃街,,然后就去圖書館,。不過你得時刻牽著我,我怕迷路,?!?p>  長沙小吃當(dāng)中,江臨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臭豆腐,,炸的也不行,,他眼看著姜可陳大快朵頤,不自覺地直皺眉,。

  “你怎么不動筷子呀江臨,,快吃快吃?!苯申愡€不大識相地夾起一塊,,有意無意在他眼前晃,“你再倔我就惱了,。我一生氣就不跟你了,,自己回四川去,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叫你再找不著,。”

  姜可陳只是說著玩玩,,江臨卻險些當(dāng)了真,。以她的執(zhí)拗,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他看著她臉上的膘兒,,朝她眨眨眼,,把那塊臭豆腐勉強吞了下去。

  他只感覺那股奇怪的味道順著氣管往上反,,反到鼻腔那里,。但久而久之,習(xí)慣后其實也還好,,沒有想象中那么招人嫌惡,。

  看江臨的表情由厭惡稍有緩和,姜可陳有些淘氣地笑:“怎么樣,?還不錯,?”

  “其實還好,只是氣味容易讓人敬而遠之,?!苯R點頭。

  過了許久,,姜可陳有些出神地自言自語:“其實人也是這個樣子的吧,。不是嗎?”

  江臨沒聽太清楚:“你說什么,?”

  “我說人好像和食物沒有兩樣,。”姜可陳依舊輕輕地說,,

  “有些食物自出爐就色香俱佳,,下箸入口也不負所望;有些則只供人擺放,,一經(jīng)品嘗,,便覺得壞了興致,不如當(dāng)初只遠遠觀賞,。還有一些就像剛才的臭豆腐,讓人拒于千里之外,,即使心知肚明,,入口之后心里留香。人與人之間也差不了多少,,明說可能……有點殘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就行了?!?p>  “這是很普遍的啊,。”江臨推給她半碗粉蒸牛肉,,一邊看她細嚼慢咽,,一邊慢吞吞地說,,“比如我長得丑,別人只好挖掘我的內(nèi)在美之類的,,其實人與人的交集有那么多,,關(guān)注皮相也就夠了,哪來什么內(nèi)在美啊,。

  姜可陳聞言抬頭,,很認(rèn)真地將目光對上他的眼睛:“但是,但是,,這個共同的秘密是不是太尖刻了,?把人的靈魂放上天平,無論美丑,,無論性別,,無論種族、信仰,、財富,、地位,都應(yīng)具有平等的重量,?!?p>  “所以呢?”江臨被她看得心里一凜,。他似乎猜到了姜可陳接下來要說什么,。

  “但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子?我是殘疾了一只眼睛,,就給你添了這么多麻煩,;如果我自己生活呢?因為各式各樣的身體缺陷,,許許多多的殘疾人無法養(yǎng)家糊口,,因為他們有殘疾,別不不愿意要他們,。姜可陳皺著眉,,指頭輕輕地一下一下鑿著桌子,“我現(xiàn)在用不著擔(dān)心,,是因為我有你,,還有些積蓄!”

  江臨拄著胳膊肘問:“那你想幫他們做點什么,?”

  姜可陳的目光游離:“我也不知道,。何況我自己就是一個殘疾人。要不辦一個基金會?我的私房錢都早準(zhǔn)備好了,,可老感覺不大行得通……”

  “可以,,咱們回去好好籌備?!苯R點頭,,朝她伸出一只手,“要不要拉勾,?”

  姜可陳也伸出一只手,,同他勾了勾:“不用你記著,這件事我想了好久啦,?!?p>  當(dāng)天下午在圖書館,始終牽著手的兩人還是走散了,。

  江臨想去地方志那一區(qū)借兩本,,但姜可陳看見戲劇美學(xué),就賴在原地走不動了,。江臨說一會兒就折回來,,她索性蹲在地上抱著膝看他,兇巴巴的,。江臨拗不過,,只好讓她呆在原地:“過一會兒我就回來找你。你別亂跑,。干萬別亂跑,。”

  十分鐘,,一刻鐘,,半小時……姜可陳不停地抬頭看表,江臨還是沒有回來,。她繼續(xù)等啊等,,終于把書塞回書架,站起來,,不顧酸疼的雙腿,,四處尋找地方志的展區(qū)。她只要找到他,,只要找到他。

  不知兜了第幾個大圈子,,姜可陳坐下喘了口氣,。自從落下殘疾,她的鍛煉強度就一下子跌至低谷。今天以為不會走兩步路,,還特意穿了雙秀氣些的回力,。姜可陳想到,要不要借部手機給他打個電話,。但這里的書太小眾,,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坐在書架底下,,涼意滲透肌膚,,卻一步也走不動。

  “姜可陳,?”江臨,!她抬頭瞧見那張熟識的面孔,腿坐麻了,,幾次想站起來都沒成功,,他問,“怎么不知道給我打電話,?沒手機借別人的,。快起來,,地上涼,。”

  姜可陳朝他伸出手:“你,,倒是你干什么去了,,這么晚才來?”她像一下子累垮了似的,,長長地吁了口氣,。

  江臨拉她起來,在角落里失而復(fù)得般擁著她:“見不著我真有這么著急,?我又不能丟下你自己走,。堂堂大學(xué)教授在圖書館迷路,一副要哭的模樣,,說出去怎么都不好聽,。”

  “你覺得我堅強嗎,?”姜可陳把臉埋到江臨胸口,,“我從殘廢直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這樣,,都成了你的拖油瓶兒了,。要是我還健康,,咱們想上哪兒就上哪兒?!?p>  “你沒人照顧,,我心甘情愿陪你,怎么叫拖油瓶兒,?”江臨用嘴唇輕點了點姜可陳的額角,,“姜姐你自始至終都很堅強。再說,,要是沒有這種緣由,,可能我和你永遠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共同面對外面的天地,。人都有點兒賤,,太安逸的時候是不想進取的?!?p>  “也是,。”姜可陳若有所思,,“江臨,,有些事情上你想得真透。我就看不穿,?!?p>  “奢求萬事看穿,其實也蠻悲涼的,。你想什么都明白了,,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思?”江臨笑,,手指撫過她的長發(fā),,“我就看不穿你。你其實不用那么敏感堅強,。你可以軟弱些,,跟我耍耍脾氣撒撒嬌,活得會不會比現(xiàn)在輕松些,?”

  走出圖書館時,,兩人的手緊扣在一起。

  “其實我有時候會想,,失明可能也并不是什么壞事,。以后如果真到了失明的地步,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你,。身邊人群簇擁時我會孤獨,,但有你一個,,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了?!苯申惪粗房谛腥藖韥硗龆_口,。

  “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很孤獨的人啊。哪怕你置身萬人之間,,我也會找到你,,奔向你?!苯R深深地看向她的側(cè)臉,,忽然陷入沉默。姜可陳沒有答話,,只更加握緊了他的手,。

  第二天,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好搭公交去鳳凰的時候,,公交車恰巧幾分鐘前開走了,。別無他法,只得再等一班,。夏初的長沙已經(jīng)烈日炎炎,,姜可陳把掛在領(lǐng)口的一副墨鏡戴上,提出去買兩支冰棒來解解暑氣:“我自己去溜達溜達,,這么兩步路還走不丟,。”

  她還是有些自卑的啊,,江臨想,,看她戴上太陽鏡,就如士兵戴上盔甲,。買這副太陽鏡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大概是在搬到江臨家那天,,看見對門那家人奇怪的眼神以后。

  其實,,把自己保護在太陽鏡后面,,她就是一個街頭的漂亮女孩,同其他女孩子一樣,。

  坐在公交站牌的陰影中,,江臨和美可除一起吃著冷飲。姜可陳愛甜,,專門買的雪糕,,化得也快,,一不留神砸在腳邊。她抱怨地嘟噥了句,,用包裝紙抓起掉落的還沒來得及融化的那部分,,扔進垃圾桶里。

  “還要不要,?”江臨看她噘著嘴,,“下班車還早,你再去買一支,?!?p>  姜可陳搖頭,上身前傾,,兩手支在膝上:“話說江臨,,我不是你的女兒哎,什么時候我和你的關(guān)系成了這樣,?我反倒成了被關(guān)心的那個,。”

  江臨微笑不語,。

  他心里樂意,。姜可陳受的罪如海樣深,哪怕只是有尊嚴(yán)地活下去,,對她來說,,都是超額完或任務(wù)。而他相信,,一個人所受的一切苦難,,上天都要以另一種形式加以償還?!?p>  而他要做那個補償她的人,。

  到鳳凰已是中午,加上安置行李,,一切完備之后,,太陽已經(jīng)稍微偏西。

  鳳凰古城的城墻在陽光下顯出安謐的歲月的深灰色,,稀稀疏疏趴著幾簇爬山虎花紋般很是醒目,。能生長至今,本身也算是一件小小的奇跡,。姜可陳覷著眼睛,,四處找尋進城的道路,卻被層層疊疊鱗次櫛比的吊腳樓遮蔽住視線:“咱們再往前去看看,,是不是有橋,?”

  再往前幾十米,,正好能看到吊腳樓與古城隔江相望,吊腳樓是小鎮(zhèn)煙火熏成的酡紅色,,古城是歷代塵封染就的鐵灰色,。它們隔著蔚藍的天與澄碧的水,成了一幅印象派的水彩畫,,水彩潑灑,,靈動明麗。江中還按間距擺著石墩,,供人踩踏而過。唯一稍煞風(fēng)景的,;只有江上橫跨著的明顯仿古的橋,。

  姜可陳無論如何都不走橋;“又不是老物件,,仿古不像仿古翻新不像翻新的,,誰愛走誰走去。反正我寧可在這兒排隊走石墩子,?!?p>  她偶爾還游泳,心理康復(fù)做得好,,至少不怕水,。見她站在石墩上還有心思看河里的魚,江臨才放了心,。

  快到對岸,,兩三個人爭著上岸,險些殃及正在耐心等待的姜可陳,。她差點兒被擠到底下去,,很費了些力氣才保持住平衡,輕輕巧巧地蹦上對面的石板路,,回頭對江臨比了個鬼臉兒,,笑道:“嚇?biāo)牢伊耍@要是變成落湯雞,,一天就都毀了,。”

  江臨上岸,,輕輕撫著她被冷汗浸濕的背,,一個字也沒說。

  不愉快被花燈驅(qū)散得一干三凈,。姜可陳提著一盛紙燈站在橋頭,,憑欄跂立,,美景盡收眼底,城內(nèi)的三座花橋是名副其實的古文物,,分上下兩層,,像三條流淌著歲月的河。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兩層亭中永遠不乏尋歡作樂之人,。

  相較之下,姜可陳如此沉靜如水地孑世獨立,,恍然出神,,比他們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在喧閑的背景之下,,安靜的力量永遠更勝一籌,。更何況陷入安靜的是一個高貴的靈魂。

  有人拿出手機拍她,,她也毫不在意,。江臨離她幾步遠,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她雖然沉醉于美景中,,卻并不注意到旁人所癡迷的東西。她沒有沉溺于左右樓舍繁華,,沒有忘情于橋上游人如織,,沒有茫然于一片一片的船帆從江面緩緩滑過——她只是凝望著江水。

  江水本身,,以及江水映著的天空,,天空中的流云飛鳥。僅此而已,。

  太陽一點一點偏下去,,像預(yù)謀好了似的,霧氣般的暮色一寸一寸升起,。

  姜可陳在鳳凰城逛了個大圈子,,回到房間就累倒在床上,腦袋里還想著苗鄉(xiāng)銀飾,,儺神,,趕尸,雨巷.沈從文……湘西的神秘與瑰麗將她徹底俘虜,。

  他們在鳳凰度過了三個日夜,,每天都是踏著晨曦出門,倚著月光歸來。最后一天,,他們在鳳凰城范圍內(nèi)好好地遛遛,,權(quán)當(dāng)放松。找了塊干凈的地方,,姜可陳索性坐到河邊,,伸直了兩腿休息:“等會兒,江臨,,累壞了,。你怎么老是不記得?我成天窩在家里,,體力早就不行啦,。”

  江臨坐到她身旁,,輕輕替她捶著腿:“姜姐,,明天去爬山,可千萬不能這么任性,。中間一歇息,腿就懶了,,上去反倒更累,。-回家我陪你鍛煉,行不行,?”

  姜可陳心不在焉地答應(yīng)著,,眼睛卻看向江邊婦女頭上戴的“百鳥朝鳳“步搖。

  至于姜可陳失明前的某天,,江臨帶她故地重游,,買下一支如此式樣的簪子別在她的發(fā)間,她失明后日必佩戴,,這又是后話了,。

  提前搬到離天門山近點兒的另一個旅館,明天早上就不必手忙腳亂,。

  遠遠看見一串燈光幾乎筆直地直插天際,,姜可陳“啊”地驚呼一聲,指向那束奇異的光帶:“那是什么,?我估計它足有幾千米高,!”

  江臨不知道,不過,,那是天門山的方向,。

  “天門山階上的燈光啊,”司機笑,,“小兩口兒去爬山,?明天天氣可不太好,,恐怕要下雨?!?p>  下雨更非去不可了,,姜可陳暗暗地說。

  無論如何,,姜可陳總喜歡雨天多些,。尤其是那種迷蒙似露的薄雨,簾幕千里,,籠蓋四野,,使人仿佛在做一場關(guān)于天空的夢。

  第二天清晨陽光明媚,,美可陳一下就看到“天門山”朱砂石刻,,上前細細端詳,又順著石梯向高不可測的山頂仰望,。那石梯一眼望不到頭,,像條通天的路。

  忽然風(fēng)雨大作,。真的只在翕忽之間,,仿佛雷公震怒;風(fēng)翻云涌,,整片天空現(xiàn)出無涯的灰白色,,轟隆聲自遠而近,說不清究竟是雷還是水,。

  雨水傾鹽而下,,殘響喋喋。山頂?shù)姆e水沖刷著石階奔流而來,,一級一級跌落,,形成一層層小小的瀑布。姜可陳完全沒有顧及到自己身上幾乎立即被打濕,,卻只癡癡地看著,,仿佛被奪去了魂魂。

  “云青青,,水生煙,,滿目茫然,悚懼恐惶不能言,?;腥缌邢砂唷!苯申惸X海中閃過幾句口占詞句,,深深地呼吸著,,忽忽如有所失。

  江臨原來寫過一篇叫做《云游詩人》的游戲文章,,發(fā)在校論壇上,。那篇文章用調(diào)侃的語調(diào)稱,“……蓋非殊女子不能及,。及有興,,雖三五句,不吟不快,,一吟則忘東西南北爾”,,文白夾雜,在不乏幽默的調(diào)倔中洋溢著溫柔與愛意,,也讓他倆在校園里小小地“火”了一把,。姜可陳素不上網(wǎng),偶然見到這篇文章一邊讀一邊笑,,還一邊用手捶江臨,,不過笑得沒勁兒。

  姜可陳今日始覺,,儒家所謂“蕩滌塵?!保苑翘?。

  她胸中郁結(jié)煩惱本不吐不快,經(jīng)雨洗滌,,仿佛明凈許多,,正如文字“刪繁就簡三秋樹”的道理,一個人越純粹就越健康,,心機越重就越不健康,。

  而有些東西正如文字中不應(yīng)寫卻寫上了,在人心底盤踞一方位置,,這些東西理應(yīng)去掉,,因為去掉會讓文辭更簡約,又有些東西正如文字中不必寫上卻寫上了,,卻從未有人想要將其拂去,。因為有些東西看似不重要,丟失之后卻會使整體變得不再完整,。

  比如一個在中國文化中鮮少被提起的詞語——愛,。

  姜可陳朝江臨一笑:“走,咱們繼續(xù)往上?!?p>  “你行嗎,,姜姐?”江臨同姜可陳的手握在一起,,看她鄭重其事地邁上又一級臺階,,“其實山里有隧道?!?p>  “不想去,。”姜可陳執(zhí)拗地往上走,?!翱床灰娧赝镜娘L(fēng)物,稀里糊涂地到達終點,,多沒意思,。”

  天門山實在太高太高,,才到半山腰,,雨竟然又漸漸停了,他們就挑了一個人不太多的觀景平臺,,看看天門山的新雨初霽,,究竟是何景象。

  “雨還下的時候沒感覺,,現(xiàn)在太陽一出來,,咱倆都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湯雞了?!苯申愵^發(fā)淋得透濕,,一綹一綹貼在臉上,向下垂著,,把所見指給他看:“你看那兒,,霧是白色的云,樹是綠色的云,,對其中的鳥兒來說,,那就是它們的萬里之上。我覺得,,每個生命都有其固有的界限,,但界限看似摸不著,究竟有沒有跨越,,自己說不出,。就像稱悟空不知道,,哪怕筋斗云十萬八千里,終究還是翻不出如來的手掌心,?!?p>  “但它們并沒有界限吧?”江臨指向高處的石柱,,石柱的罅隙中巍然生有數(shù)株怪松,,挺拔潑辣。他轉(zhuǎn)而看向姜可陳:“又或許,,其實界限一直在被不斷打破,,只不過我們不知道?!?p>  姜可陳“唉”地嘆了口氣,,朝界限外不可知的遠方凝視良久。

  游記讀到此處,,美可陳知道還有一站就要到尾聲了,。她死活把江臨拖到床上。病床相當(dāng)窄,,江臨不得不與她擠在一起,,擁著被子。

  “該睡覺了,,都三點了,。”江臨說,,“你喝不喝牛奶,?”

  “不睡?!苯申惒磺椴辉傅睾吡藘陕?,“你明天沒事,跟我一起睡懶覺,,不好嗎?你明天還寫作不成,?”她把自己往被子里窩了窩,。

  “怎么寫?我在這兒,,你黏在我身邊,,我哪寫得下去?”江臨笑,,“那我讀了,?!?p>  “在寺廟灰色的臺階勞,我與一名老喇嘛對話,。我問他,,現(xiàn)在我的一只眼失明,另一只的情況也在逐漸惡化,,我該何去何從,?他雙手合十,對我慈祥地微笑著說,,其實每個人生下來都是盲目的,,只是他們吃不消。我想這句話想了很久,,始終緩不過味兒來,。”

  “背靠太陽居高臨下,,只有雪峰與我并肩,。這次旅行毋寧說是場旅行,毋寧說是一場修行,。頰邊的高原紅,,幾天十幾天沒有認(rèn)真洗過一次的頭發(fā),大小不一的碰傷與擦傷……這些都是這次修行賦予我的印記,。而在文殊山巔五千五百米的海拔,,我第一次覺得,身處與思考處于同一高度,?!?p>  “澄澈的海子猶如一面光亮的銀鑒,云彩在水中獨舞,。眼看著她,,我就感覺已經(jīng)萬事如意。天色青青柳色黃,,秋高氣爽,,耳邊仿佛傳來遙遠的清脆的駝鈴聲?!?p>  XZ之行與湖南間隔了很長時間,,是在她尚存光明的最后一個月,醫(yī)生說非要做手術(shù),,她才下決心去的,。幾天里,她由一個白凈秀氣的姑娘變得蓬頭垢面,,風(fēng)塵仆仆,,終于走走停停到了康巴雪區(qū)——布達拉宮太遠,,她的身體吃不消。

  “你們聽過一個老婦人的故事么,,幾年前的,?”開車的是個年近五旬的羌族婦女,罕見地會說漢語,,“朝圣的故事,。”

  他們倆互相看了一眼,,都搖搖頭,。

  “前兩年,在白馬雪區(qū)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因夢指引,,夜里出發(fā)去布達拉宮朝圣?!迸司従徶v道,,“一個人,一個雪夜,,乘著月光,,一步一叩首,沿川藏線往KS去,?!?p>  姜可陳心里一驚。川藏線號稱中國最危險的公路干線,,一名老人在這樣的路上踽踽獨行,,步伐蹣跚而堅定。她無法可想,。這樣的朝圣不是行走,,更是掙扎。

  “也許是因為宿命,,在距KS一百余千米的地方——那里依稀能望見布達拉宮所處的山脈,,老婦人出了車禍命喪當(dāng)場?!迸擞终f,。

  姜可陳啊了一聲,有些恐慌地找尋江臨的手,。江臨握住她的手,示意她讓人家講下去

  “老婦人的兒子們沒有索要任何賠償,。因為藏人相信,,死于朝圣的路上,,人的靈魂也就會循著應(yīng)走的路到達目的地。仔細想想,,人生一世不就是場聲勢浩大的朝圣么,?”女人幽幽地總結(jié)道。

  “不管信或不信,,生命本身都是神圣的啊,。我們活下去,朝圣,,最終看到的其實就是自己,。“姜可陳的日記里如是寫道,。在想這些問題時,,她眼神向外飄去,飄向彌蒙的云霧里一面又一面幡,,那些幡在風(fēng)中飄搖獵獵,,說不出的宏大與悲壯。

  寺廟坐落于當(dāng)?shù)匾凰陚サ姆饘W(xué)院,,他們置身紅墻灰瓦,,身邊伴著淡黃色的野罌粟,抬頭望去,,只能看到頭頂?shù)囊痪€青天,。美可陳不自覺地將呼吸放輕,神色肅穆而虛敬,。江臨捕捉到她的側(cè)臉,,一時間竟有些癡。

  她已不年輕,,但依舊漂亮,。氣質(zhì)是一個人最寶貴的裝飾品。姜可陳的氣質(zhì)不同于其他人,,她是一個夢想家,,一個被生活虐待得體無完膚,還會天真到相信一切的夢想家,。假如真有六道輪回,,那就讓她去往遠離憂愁勞苦的天道吧,江臨想,。人世間的艱難留給我就足夠,。

  僧人轉(zhuǎn)著經(jīng)筒,念誦著經(jīng)文在塔邊行走,。那是寺廟邊的一座白塔,,姜可陳獨自到塔邊站了一會兒,,仰望塔尖。想到自己失明的左眼,,她有些想流淚,。

  “這不公平?!彼f,,對自己說,“為什么我冒生命危險去救人,,反要受這樣的罪,?世上沒什么公平可言。你給我一個江臨,,可他畢竟不是我的眼睛呀,!”

  “女施主,你似乎心中煩惱郁結(jié),?!崩锖鋈徽f,他已在階邊站了許久,,只是姜可陳沒看到,。他不是城市里的那種假和尚。身披裝裟,,雙目炯炯有神,,清翟如竹。

  “我的左眼為救人而失去,,不過一月右眼又將失去,,我如何才能不煩惱?”姜可陳短促地呵了一聲,,“如果不救那人,,我就不會為目盲所苦,這就是‘好人有好報’,?我不明白因果報應(yīng),。”

  喇嘛笑笑:“我看您并非冷漠的人,。如果能救他人而沒有救,,您恐怕會終生懊悔不安。更何況失明本身并非一種刑罰,?!?p>  姜可陳情緒激動,撕扯起自己的衣襟:“為什么不是刑罰?為什么我并非一個生來盲目的人,,讓我見識到一切,,又要剝奪我的視力,我不能接受,!以后,我的子女會和別人說,,他們的媽媽是個瞎子,。誰都記不得,我曾經(jīng)有過一雙眼睛,?!?p>  “其實每個人生來就是盲目的,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崩镆粨]衣袖,飄然離去,。姜可陳悵望許久,,忽然生到階邊,背靠石級,,抱著膝蓋痛哭出聲,。她事后在游記里寫道:“因為就在那一瞬,我終于洞悉了江臨這一生最大的秘密,。

  五年前,。

  “我是個鄉(xiāng)下姑娘啊,鄉(xiāng)下人和城里人終究還是不同的,。我又不會打扮,,又不會社交,又不會……”姜可陳慌張地擺手,,“你是城里人,,理應(yīng)喜歡教養(yǎng)更好的姑娘。

  “可我就是喜歡你,?!苯R說。

  再后來,,她說自己仍留在家鄉(xiāng),,不隨江臨去蘇州之后,由于她不用手機,,兩個人聯(lián)系漸少,,她甚至以為對方把自己忘了。結(jié)果沒過一年,江臨就從蘇州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此后從未離開過,。

  每次問為什么,江臨總說是秘密,,而現(xiàn)在這個秘密揭開了,。

  他即使是一個盲目的人,不知道人心深處究竟隱藏著什么,,可一旦遭遇了她,,就從未想過放手。這就是他對她最大的秘密,。

  去文殊山前,,由于眼睛不適,姜可陳每天都在鬧脾氣,。她隱隱約約地感覺自己光明的期限即將終止,。

  “我去買票,你等一小會兒,,千萬別亂跑,,這里人多?!苯R塞給姜可陳兩塊奶糖,,企圖讓她聽話一些。

  姜可陳收下他的賄賂,,卻沒按他說的坐下,,反而一只手活物似的鉆進他兜里,一副死不從命的架勢,。江臨只好牽緊她的手,,在人組成的長河中隨波逐流。他不久便覺察到,,姜可陳并不是跟著一起走,,而只有他輕輕拽動,才知道應(yīng)該向前挪兩步,。轉(zhuǎn)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的雙眼緊閉。江臨捏捏她的指頭:“怎么了姜姐,?不舒服,?”

  “沒,以后全仰仗你這么帶著,,我得做好準(zhǔn)備,。”

  “哪兒跟哪兒啊,”江臨笑,,沒像往常那樣隨便說兩句寬心話,,“有盲杖呢,要不就養(yǎng)只導(dǎo)盲犬,,我不在就讓它給你帶路,。你不是挺喜歡狗的嗎?”

  她就定定地看著他,,仿佛要把他的模樣刻入腦海,。

  經(jīng)過長途跋涉,江臨實在說不上什么形象,。他的頭發(fā)盤桓打結(jié),如同獅子,;臉被高原的紫外線曬得黑紅,,而且脫了一層皮。完全找不出一個城市作家該有的模樣,??山申悈s覺得,這樣的他反而更親切,。只有經(jīng)歷了這許多,,他和她才是一樣的。

  同所有尊嚴(yán)的生靈一樣,,自由而高貴,。

  走向野花成叢的山谷,姜可陳記起在佛學(xué)院目睹的一次天葬,。

  太陽正盛,。

  蔚青的天空里如同浪花般,云卷云舒,。兀鷲遠遠飛來,,如黑云,似旋風(fēng),,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姜可陳臉看著它們,眼含希冀,。因為它們此刻并非死亡的使者,,而是指引魂靈的信徒。氣味中人欲嘔,,姜可陳卻并不以為許,。因為,高原上的天葬臺,在這里,,善的和惡的,,最惡的和最善的,都一律平等地稱量靈魂的權(quán)重,。兀鷲的肚腹,,就是他們上達天聽,直向來生的門,。

  她肅立著,,望著純黑的鳥兒越飛越遠,越飛越遠,,直到再也不見,。

  逝者也許是老年,也許是壯年,,也許是某個女人的男人,,也許是某個男人的女人。也許從被生活束縛起就在謀劃著一場盛大的冒險,,或許他(或她)有過機會,,一次,十次,,乃至成百上千次機會,,可最終他也許已觸到帳篷的氈簾,又心甘情愿地把手縮了回去,。

  但在死亡降臨之刻,,逝者回望一生,靈魂終會感到無與倫比的自由,。

  是了,。這就是她的題記了。

  多少次躊躇滿志要去征服山川湖海,,最后卻囿于晝夜,,廚房與愛。

  不知道為什么,,這種山路會有人蓄養(yǎng)駱駝載客,。大概是駱駝溫馴的緣故。姜可陳看它們跪下前腿,,低著眼,,等待游客坐上去。行路時駝鈴搖搖晃晃,,叮咚悅耳,,風(fēng)似乎也沒有那么刺骨,。不過最終她還是沒有坐,選擇了崎嶇而臨近花海的另一條路,。

  手腳并用到達山頂,,姜可陳狼狽不堪,一下子就躺倒了,??僧?dāng)光接觸到對面的雪峰,她又掙扎著坐了起來,。她喃喃地說,,并不在意對方能否聽到:“江臨,站在這座山峰上,,我感覺渺小的自己可以平視整個世界,。”

  她背對太陽,,展開雙臂,,聽山谷里的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血液幾乎沸騰起來,。她從未感覺到,自己竟然能夠如此年輕,。姜可陳望向藍天下皚皚的雪峰,,望向山腳下澄澈明媚的海子,望向海子里游魚一般翱翔的飛鳥,,淺淺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姜可陳感覺眼上的紗布拆掉了,,卻不知天亮沒亮,。摸摸身邊沒人,像在家里,,還以為在做夢,,就爬起來喊江臨。

  “現(xiàn)在十點多,,怎么了,?你再睡一會兒去?!苯R的聲音遠遠傳來,,“昨天我給你辦了出院手續(xù),提前幾天回學(xué)校,,會不會適應(yīng)點兒,?咱們今天訂一份早餐,,你現(xiàn)在吃還是一會兒?”

  “一會兒吧,?!彼上拢M勁地找到枕頭,,腦袋里卻想著別的,。

  她在想自己坐在辦公椅里,隨手摸到紙筆,,寫《老殘游記》的續(xù)集,。她會寫什么呢?會寫上車下車時江臨用手護住她的額角,?會寫上下樓梯幾乎要花一萬年,,江臨卻始終牽著她的手,不曾有一句怨言,?會寫她生日那天,,江臨探視很晚,猝不及防叉給她一塊蛋糕……

  她沒法把字跡約束在格子里,,當(dāng)然也不需要,。

  她會這樣做的。她真的會,。她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題記——

  多少次把轟轟烈烈和一往無前當(dāng)作旅伴,,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最好的旅伴恰是曠日持久與無可救藥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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