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情志

　　深冬的夜，遍地薄霜,，似瓊?cè)A曳地,。

　　用了晚膳，凌青菀賴在母親處歇息,。

　　她和母親并頭而睡,。

　　母親就和她說起了石庭，她們回來時遇到的那位鄰居,。

　　“......他開了間藥鋪,，名叫‘天一閣’，號稱非死癥不治,，出診五千兩,。”母親告訴凌青菀,。

　　這非?？裢?p>　　整個大周天下,，就沒有這么貴的大夫,。五千兩銀子，是筆巨款,。在良田才五兩銀子一畝的大周,，五千兩銀子等于上千畝的田地,。

　　哪怕是王公貴胄，都舍不得拿出這么多錢看病,。

　　“看來,，他并非真心想從醫(yī)。不過是借著從醫(yī),，做個噱頭,，賺取名聲罷了?！绷枨噍倚Φ?。

　　母親頷首，同意凌青菀的話,。

　　“看不出來吧,？”母親笑道，“石官人瞧著那般斯文,，竟如此張狂,，真是人不可貌相?！?p>　　母親用“斯文”一詞形容石庭,，凌青菀覺得不夠妥帖。

　　凌青菀見過石庭兩次,，他容貌譎滟，俊美異常卻毫無陰柔之氣,。渾身上下,，似有白霧縈繞，讓他看上去添了幾分神秘莫測,。

　　說他清冷,、孤傲，更適合些,。

　　“興許,，他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呢？”凌青菀道,，“若是能起死回生,，別說五千兩，就是五萬兩也值得的,?！?p>　　景氏又頷首。

　　天下能人異士很多,，景氏也不輕易否認(rèn)石庭的本事,。敢到京城來顯擺,，自然是有幾分能耐的。

　　景氏倒好奇他到底有多少本事,。

　　她們母女沒有正式和石庭見面,，對他的了解都是來自閑言碎語，故而話題有限,。

　　很快,，她們的話頭就轉(zhuǎn)到了大表嫂周氏的病情上。

　　“......幾天前請的大夫,，用了藥之后,，喝下去反而泄瀉得更加厲害?！本笆蠎n心道,，“你表嫂自己，都有點(diǎn)害怕喝藥了,。她跟你姨母說,，不喝藥反而穩(wěn)妥些......”

　　“她的病，喝藥沒有太大的作用,?！绷枨噍倚Φ溃罢垈€祝由婆到家里,，祝由一番,，就沒事啦?！?p>　　景氏瞠目,。

　　鬼神之說，景氏是相信的,。她信佛,，是個虔誠的信女。若是得罪菩薩,，景氏覺得去燒香拜拜,，的確有用。

　　可是祝由婆,，就是故弄玄虛了,。

　　鄉(xiāng)下人窮，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閑錢請醫(yī)吃藥,？故而，他們小病扛著，大病就請祝由婆,，祝由一番,。

　　城里看得起病的人，幾乎是不信祝由婆的,。

　　哪怕真的久病不愈,，也是請和尚或者道士念經(jīng)作法。

　　“......祝由婆,，那都是騙人的,。”景氏柔聲道,，“菀兒從哪里聽聞祝由婆的,？”

　　“倒也不是騙人?！绷枨噍倚Φ?，“黃帝內(nèi)經(jīng)就有祝由記載啊。人的情志受害,，會引發(fā)疾病,。所謂情志病，通過祝由,，移精變氣,，消除了病因，自然就好了,?！?p>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

　　找不到病因,，用再多、再好的藥,，都無濟(jì)于事。所以,，需得找到病因,，對癥用藥。

　　大表嫂不是大病,，只是她的病因,，沒有被太醫(yī)們找到，所以用藥無效,。

　　“什么,？”景氏好奇，“什么情志病,？”

　　凌青菀最近說話,，總是很怪異。

　　“黃帝內(nèi)經(jīng)的《素問》篇提及,，七情傷,，怒傷肝，喜傷心,，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等,。

　　思念過度,，就會出現(xiàn)脾氣郁結(jié)，傷及脾,，則運(yùn)化無權(quán),。有人無法進(jìn)食，有人則腹脹便溏,。

　　大表嫂一開始,，就是腹脹便溏，不是泄瀉,。但是,，她自己重視保養(yǎng)，就請了太醫(yī),，太醫(yī)當(dāng)成了腹瀉,。

　　太醫(yī)們給她服用了不少健脾、補(bǔ)腎等藥,。這些藥存積體內(nèi),，無法運(yùn)化，又添了層郁結(jié),，從而泄瀉得更厲害,。

　　若是想要大表嫂好起來，就先解除她的思念,，讓大表兄從信陽府回來,，再給她用祝由術(shù)，就是畫個符,，讓她相信這符足以治好她,，她脾傷的病因解除，又心有寄托,，再慢慢用健脾的藥調(diào)理,，才會好起來。”

　　凌青菀說了一大通,。

　　景氏聽得似懂非懂,。

　　不過，她算是明白了凌青菀的意思：凌青菀是說,，周氏的病根不在身上,，而在心里。

　　她是思念自己的丈夫過度,。思念讓人心情郁結(jié),，運(yùn)化無權(quán)，越發(fā)傷及脾,，從而導(dǎo)致大便溏稀,。

　　“真的嗎？”景氏將信將疑,。

　　“當(dāng)然啦,。”凌青菀道,，“要不然,，那些太醫(yī)的藥，怎么無效呢,？我給大表嫂診脈過了,，不會有差。

　　三表兄也說,，大表嫂和大表兄感情深厚,。前段日子，大表兄受了點(diǎn)傷,，大表嫂就日夜擔(dān)心思念,，故而成疾。

　　軍中紀(jì)律嚴(yán)明,，她不敢說讓大表兄回來的話,，日夜不安，就腹脹便溏,。然后,，她自己以為是泄瀉，請了大夫吃藥,，讓藥力全部蘊(yùn)育體內(nèi)，越發(fā)病重了,?！?p>　　景氏倏然坐起來，驚訝看著凌青菀。

　　她恨不能拿燈往凌青菀臉上照照,。

　　這孩子是怎么了,？

　　如此晦澀的醫(yī)術(shù)，她怎么說起來嫻熟至極,？

　　景氏想到了上次在程家,，程太夫人被太醫(yī)診斷為置板，然后凌青菀不聲不響治活了她,。

　　足見凌青菀的本事,！

　　所以，她現(xiàn)在這番話,，景氏信了三成,。

　　“......你這孩子，怎么不跟你姨母說,？”景氏道,，“你應(yīng)該提點(diǎn)你姨母才是?！?p>　　“這不妥,。”凌青菀笑道,，“不能告訴大表嫂她的病因,，否則她就不相信祝由術(shù)啦。她不相信,，祝由就沒用啊,。

　　況且，提前告訴了他們,，大表嫂就會知道大表兄要回來,，難以達(dá)到驚喜過頭的目的。若不能突然大喜,，她的脾弱郁結(jié)也難以一下子沖開,。

　　所以，我讓三表兄給信陽府寫了信,，催促大表兄盡快趕回來,。這樣，大表嫂會驚喜不已,。到時候,，我再畫張祝由符，貼在她的床頭,，讓她的病情移精變氣,，她就能不藥而愈了,。”

　　讓大表兄回來,，大表嫂的病因先解除,；再用祝由符，讓大表嫂以為有符咒相助,，添增她的信心,。

　　這樣，她就能自己好了七八成,。

　　等她自己好了七八成,，再用健脾扶元的藥，才能管用,。

　　情志病,，就是心頭的病，不能在她病因尚未解除的時候用藥,，否則永遠(yuǎn)無法起效,。

　　“你......你已經(jīng)讓棟兒寫信了？”景氏愕然,。

　　“是啊,。”凌青菀道,，“我原想跟您商量的,，可是大表嫂的病，不能再耽誤了,。況且,，我有把握的，娘放心,?！?p>　　景氏已經(jīng)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娘,，咱們等十五日再去姨母家,，到時候我給大表嫂治病?！绷枨噍倚Φ?，“娘，石官人一病五千兩,，我治一個病,，應(yīng)該收多少錢？”

　　這話,，惹得景氏大笑,。

　　景氏輕輕捏她的鼻子,，笑道：“你這個孩子，如今越發(fā)自作主張了,，還渾身銅臭！好,，娘看你這回如何收場,！”

　　話是這么說，擔(dān)心凌青菀無法收場,，聲音里卻沒有半分擔(dān)憂,。

　　景氏居然相信凌青菀。

　　“銅臭怎么了,，辛苦付出,，就應(yīng)該所有回報(bào)啊?！绷枨噍倚Φ?，“空做好人，旁人才不會把你放在眼里呢,。娘,，越是價格高，旁人越是趨之若鶩,?！?p>　　無償付出，不能贏來尊重,，世人反而會覺得你不值錢,；越是出價昂貴，外人越是信任你,、尊重你,。

　　所以，凌青菀覺得石庭的“天一閣”,，遲早會開業(yè)的,。

　　等他證實(shí)了自己的能力，他的天一閣生意會非常好,，雖然他的價格乃天下郎中之最高,。

　　景氏則難以置信凌青菀能說出這番話，還甚有道理,，她又輕輕捏了捏凌青菀的小臉,，笑道：“這一病，倒通透聰慧了,?！?p>　　凌青菀笑起來,。

　　一夜安睡。

　　夜里仍是大風(fēng)呼嘯,，似嗚咽,、如低泣，有點(diǎn)陰森恐怖,。凌青菀不由自主往母親懷里鉆,。

　　她又做夢了。

　　這次的夢,，突然換了布景,，不再是陰沉冰涼、昏暗幽冥的地方,，而是春暖花開,。

　　一株高大的杏樹，枝頭堆滿了粉嫩新蕊,，暖風(fēng)繾綣,，落英繽紛。粉紅色的晶瑩花瓣,，落滿了女孩子的肩頭,。

　　一大一小的聲影，在樹下?lián)跚铩?p>　　大些的姑娘推送著千秋飛起,，坐在秋千上的小姑娘,，擺著小腿兒，笑聲似陽光鋪滿,，她嫩黃色的衣裙迎風(fēng)起舞,，如彩蝶蹁躚。

　　小姑娘的潔白臉頰,，比初綻的杏蕊還要嬌嫩細(xì)膩,。她眼眸清湛，笑聲如鈴,。

　　“姐姐,，姐姐......”

　　小姑娘甜甜喊著。

　　“玉兒,，你慢點(diǎn),。”大些的姑娘回答著,。她的聲音很輕盈,，一如她的心情。

　　春日的驕陽,，從婆娑搖曳的枝頭照進(jìn)來,，溫暖明媚,。

　　她們倆心情都極好，滿地的笑聲,，猶如那落下的花瓣,。花瓣鋪滿了地面,，似錦緞華麗奢靡,。

　　“姐姐......”

　　“玉兒......”

　　凌青菀醒來的時候，腦海中只記得這兩個聲音,，一大一小。她心情舒暢,，精神極好,。

　　故而，她坐了起來,。

　　天色已經(jīng)大亮,，溫暖金黃的陽光，從窗欞透進(jìn)來,，輕塵在光束里起舞,。

　　“原來，她叫玉兒,?！绷枨噍医K于知道那個絕望又凄厲喊她姐姐的人，叫玉兒,。

　　玉兒,。

　　凌青菀不記得到底誰是玉兒，也不知道她后來發(fā)生什么事,。

　　獨(dú)自坐了一會兒,，凌青菀掀起床幔，準(zhǔn)備下床,。她想喊丫鬟過來服侍,，卻見里屋空空無一人。

　　凌青菀有點(diǎn)吃驚,。

　　母親的里臥,，平常總有丫鬟的,。

　　凌青菀留了份心,，當(dāng)即沒有出聲，腳步輕盈下了床,。

　　她慢慢靠近梢間,。

　　果然,，她聽到了一點(diǎn)聲音。

　　母親和大哥在梢間說話,。

　　每每大哥來找母親說話的時候,，母親都會把丫鬟們?nèi)壳采ⅲ瑑扇松裆衩孛氐摹?p>　　凌青菀有點(diǎn)好奇,，他們到底再說什么,。

　　故而，她輕輕往梢間那邊靠過去,。

　　“......我要接她回來,，她已經(jīng)受了夠多的苦，都是我的錯,，都是我造的孽,！”凌青菀聽到母親的哭聲。

　　她微微怔了怔,。

　　哪個她,？

　　什么苦？

　　凌青菀微訝,。

　　接著,，她又聽到了大哥的聲音：“娘，您別太傷心了,。您還有菀兒呢,，您想想菀兒......”

　　凌青菀臉色驟變。

　　她想到上次自己還在病重,，隱約問母親,，妹妹呢，母親嚇得把藥碗跌了......

　　難道,，并不是荒誕的夢,？

　　他們家真的還有隱情嗎？

　　她真的有個妹妹嗎,？

　　她的妹妹,，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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