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絕路,,上山的路,。
土道的一端通向江湖,另一端也通往江湖,。
華山的那一端是絕路,。
可明知道是絕路,,也會有人上去。
柳三情不是這種人,。
柳三情并沒有上山,,而是停留在了小鎮(zhèn)的邊緣,一個酒桌上,。
一壇白酒,、一袋肉乾。
等待比死亡更難忍受,,尤其是等待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
柳三情看向天,喝了一口酒,。
漆黑的瓦房,,乾枯的稻草,一個身手敏捷的人正踏過這一切,。
他要去哪,?
去找柳三情。
如螳螂捕蟬,,一定也會有黃雀在后的,。
柳三情想找人,別的人也想找柳三情,。
狂沙浮動,,而后露出一個站在沙里的人。
他的頭發(fā)是花白的,站在流沙中,,顯得痛苦和蒼老,。
他穿著墨灰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短衫,。
四根手指之間,,夾著三枚骰子。
這三枚骰子,,是他賭命的武器,。
突然,瓦片搖動,,半空中一個聲音叫道:“著,!”
三枚泛著銀光的骰子,直直飛向柳三情的太陽穴,。
這種擲暗器的手法在江湖上很常見,,但這種暗器在江湖上并不常見。
一個白發(fā)人從瓦片的屋頂上飛出來,。
這個人的動作很快,,骰子既出,他的人也已到了,。
柳三情早就聽見了聲音,,而且一直在等待他。
等這個跟了他一路的暗器高手,。
往往成全別人,,也就是成全自己。
柳三情故意讓暗器高手追到他,,為的就是試一試他的暗器,。
骰子離柳三情的人不過三寸。
如果柳三情有刀,,他早就拔刀了,。
但現(xiàn)在沒有刀。
白發(fā)人會殺一個沒有刀的刀客嗎,?
他也許不會了,,可他的骰子會。
只聽得“啪”的一聲,,酒桌已然碎裂成三半,,骰子的光芒也已不見。
柳三情閃到了三丈開外的土道上,,站住腳,,而那一袋子肉和一壇酒,,全部掉在地上。
長夜褪色,,褪成了黃沙的顏色,。
天終究還是黑的。
這是破曉前的至暗,。
白發(fā)人厲聲道:“你為什么要躲,?”
柳三情道:“我憑什么不能躲?”
白發(fā)人道:“你既然要殺我兄弟,,就一定想殺我,!”
柳三情道:“你是誰?”
白發(fā)人道:“你若不知道我是誰,,就不可能讓我追上來,?!?p> 柳三情道:“我只是感覺到了你,,卻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p> 白發(fā)人道:“感覺到了,?既然如此,為何不殺我,?”
柳三情道:“你走吧,,我不想說?!?p> 白發(fā)人問道:“你要放我走,?”
柳三情道:“你在出手之前,說了聲著,,就說明你決不會是個小人,。”
白發(fā)人嘆道:“如果只因為這個,,你也不像是小人,。”
柳三情道:“我當然不是,?!?p> 他又道:“你倒有可能是小人,不過我不知道你是誰,?!?p> 白發(fā)人笑道:“既然不知道,那就一輩子也別知道了,?!?p> 柳三情道:“這樣也好,。”
白發(fā)人忽然冷笑著,,喃喃道:“可惜你這一輩子,,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p> 柳三情霍然抬頭,雙眼盯著白發(fā)人,,冷冷地回答道:“你說什么,?”
白發(fā)人臉色依舊,淡定自若,,道:“我說今天天氣很好,。”
華山的天氣無常,,沒有幾天是好的,。柳三情行走江湖幾十年,從來都是他去激怒別人,,倒很少有別人能激怒他的,。
他這時候才想起來,也許是自己忍過頭了,。
一個人太隱忍,,甚至自己都輕視自己的時候,離瘋也差不多了,。
柳三情道:“今天天氣確實很好,,就是風中多了一樣東西?!?p> 白發(fā)人道:“多了什么,?”
柳三情道:“多了黃沙?!?p> 白發(fā)人道:“這里的黃沙要比江南多得多,。”
柳三情道:“我倒是很想知道—為什么你的身上也有黃沙,?!?p> 白發(fā)人道:“我身上?”
他忽然運氣于身,,把所有黃沙都抖出去,。
他笑道:“現(xiàn)在還有嗎?”
柳三情道:“有,,你還沒有抖乾凈,?!?p> 白發(fā)人笑了,提了提自己的衣服,,道:“我有沒有抖凈,,是我自己的事?!?p> 柳三情卻偏要說出來,,他道:“你的身上還有七枚骰子,三根銀針,!”
白發(fā)人道:“都在哪里,?”
柳三情雙眉發(fā)緊,道:“就在你的懷里,?!?p> 白發(fā)人道:“你怎么知道?”
柳三情道:“你方才抖衣時候,,故意把前胸空出來,,不讓暗器掉落?!?p> 白發(fā)人道:“你就知道一定這樣,?”
柳三情道:“一定,?!?p> 白發(fā)人淡淡一笑,道:“咱們要不要賭一把,?”
柳三情道:“賭什么,?”
白發(fā)人道:“就賭我的懷里到底有沒暗器?!?p> 柳三情道:“這全憑你說了算,,我絕對不賭?!?p> 白發(fā)人道:“我們不賭銀子,,也不賭人命?!?p> 柳三情淡淡道:“那又有什么意思,?”
白發(fā)人笑道:“看來你很想賭一把?!?p> 柳三情道:“我可以賭,。”
白發(fā)人道:“那就賭,。咱們行走江湖多少年,,賭了多少次,,多一次不多,?!?p> 柳三情道:“就怕賭完這次,,你要一輸?shù)降??!?p> 白發(fā)人道:“你說什么,?”
柳三情道:“我說你要輸了,?!?p> 白發(fā)人笑呵呵地道:“誰輸誰贏還說不定,?!?p> 他慢慢掀開他的大衣,雙臂將內(nèi)側(cè)的口袋全部展開,。
他展得很慢,,仿佛已知道了結(jié)局。
突然,,大衣向外一抖,,薛白發(fā)懷里的暗器,已散發(fā)出淡淡的銀光,。
就在銀光乍現(xiàn)的那一刻,,七枚骰子和三根細銀針全部飛了出去。
這十發(fā)暗器,,柳三情恐怕只能躲開九發(fā),。
薛白發(fā)是暗器高手,他帶著的十枚骰子里,,有三枚上面安著刀尖,,三枚上涂滿化功散,其馀四枚上都插著見血封喉,。
見血封喉是一種短箭,,箭尖大多用毒水浸泡過,十步之內(nèi)必中人骨,,十天之內(nèi),,骨必腐爛,到那時,,人也必死無疑,。
柳三情忽將白袍一甩,整個人如同巨大的雪球,,在地上翻滾,。
這是他最后的活命辦法。他早在腦海里想過七十七種可能性,,但沒有一種是能活下來的,。
這是第七十八種,。
暗器中了嗎?
的確中了,,把柳三情的衣裳釘在了地上,。
但真正射中他身體的,只有一枚骰子,,射穿他的小腿,。
柳三情忽然起身,抖掉身上的十種暗器,。
他強忍著疼痛,,盯著白發(fā)人。
柳三情道:“你輸了,?!?p> 白發(fā)人道:“哦?”
柳三情道:“你很想贏,,所以才孤注一擲,。”
白發(fā)人慘笑道:“我真能算孤注一擲嗎,?”
柳三情道:“當然,。”
他又道:“你孤注一擲的時候很多,,大多都是輸了的,。”
白發(fā)人道:“不知道我這一次是輸是贏,?!?p> 柳三情道:“你只贏過一次,,但不是今天,。”
白發(fā)人瞪大雙眼,,問道:“你知道我這輩子只贏過一次,?”
柳三情道:“我還知道你贏了沙莫平?!?p> 他道:“是嗎,?薛白發(fā)?!?p> 白發(fā)人就是薛白發(fā),。
他站在月光和黃沙中間,煙一般朦朧,。
薛白發(fā)道:“不錯,,你還是看出來了,。”
柳三情道:“我看出來,,就因為你賭,。”
他又道:“但我好奇一件事,,你的身上為什么有黃沙,?”
黃沙決不會是黃土高原的塵土,從任何一個地方都得不到這樣的黃沙,。
薛白發(fā)道:“黃沙的沙,,莫非的莫,平安的平,?!?p> 柳三情失聲道:“他的武器就是沙!”
薛白發(fā)道:“他的劍是沙,,人也是沙做的,。”
柳三情道:“你殺了他,,所以才會滿身黃沙,。”
薛白發(fā)道:“正是如此,?!?p> 柳三情冷冷道:“那我呢?”
如果殺了柳三情,,會不會變得無情,?
白光,白色的身影,,白色的長發(fā),。
萬物都是蒼白的。
這三個字一出口,,薛白發(fā)就已然摔在了地上,,面朝下!
柳三情用他的白袍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就像是洗他的刀一樣,,虔誠而且恭敬。
他的臉上依然是冷酷和無情,,沒有下死手已經(jīng)是他的仁慈,。
他點中了玄機穴。
這一指的速度任何人都不能描述,因為太快了,,快到柳三情自己都很難看清楚,。
野馬的嘶鳴聲,還有熊的咆哮,。
馬是世上最美的動物,,有著最為溫柔的線條和健壯的肉。
熊則象征著權(quán)力和威嚴,,以及混亂,。
除非天塌下來,毀滅掉所有生靈,,不然是聽不到這種斷腸之聲的,。
“深月夜,人斷腸,?!边@是江湖上對斷腸針的傳說。
可惜薛白發(fā)再也用不出來他懷里的斷腸針,,還有十枚骰子,。
斷腸散還有斷腸針,都是江湖上最毒的暗器,。如果你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它們。
這是世上最隱秘的針,,最細膩的散,。
石榴幫是暗器的幫派,任何一個暗器高手,,都來自于石榴幫,。
那里有天下最烈的酒,最致命的暗器,,最具毒性的藥,。
人們神往之,但又厭惡之,。
薛白發(fā)就是石榴幫的第十五堂的堂主,。
柳三情冷冰冰地盯著薛白發(fā)的臉,薄底靴子踩在他的臉上,。
他的眼睛里射出一種奇異的光。這一夜之間,,他已打敗了三個人,,他居然開始害怕了。
他不信鬼,但是很怕鬼,。
他也不信命,,他也怕命。
怕他從今往后都沒有成功的命,。
他撣了撣薛白發(fā)身上的黃沙,,搓起黃沙,淡淡地問道:“你什么時候找到的我,?”
薛白發(fā)面朝下,,依然可以說話。他不想動,,也不能動,,就因為柳三情已經(jīng)點中了他的玄機穴。
他道:“我一定得告訴你嗎,?”
柳三情道:“你當然可以不告訴我,,只不過...”
他的臉色忽然變換,一副漆黑的面孔,,道:“只不過你的親人,,就要死在我手里了?!?p> 薛白發(fā)一驚,,失聲道:“你怎么會...”
柳三情道:“我當然知道你為什么來,而且你自己也說過,?!?p> 薛白發(fā)道:“我所有人都騙過了,你卻偏偏能知
道,?”
柳三情道:“我停下來,,就是因為我知道了?!?p> 薛白發(fā)道:“你是在等我,!”
柳三情道:“不錯?!?p> 薛白發(fā)嘆道:“我明明瞞過八大先生,,騙過了四大逍遙和石劍開,你要是能想得通,,他們肯定也能想通的,。”
八大先生,、四大逍遙都是石榴幫的長老,,而石劍開則是新的幫主,。
柳三情冷笑道:“我知道,他們就必須知道,?”
薛白發(fā)道:“正是如此,。”
柳三情道:“他們知道的,,我卻不見得知道,?”
薛白發(fā)道:“不錯?!?p> 柳三情厲聲道:“我柳三情,,哪一點比不上他們?”
他很少這樣說話,,但他今天的確被激怒了,。
薛白發(fā)道:“你缺一樣東西?!?p> 柳三情問道:“缺什么,?”
薛白發(fā)道:“情?!?p> 晴天霹靂,。
陰天也會霹靂,夜里更會的,。
柳三情正中霹靂,,他的人怔住了。
江湖上沒人有情,,也沒人會讓你有情的,。這是柳三情的父親所告訴他的。
但石榴幫的人的確有情,。
他們也的確比柳三情更厲害,。
石榴幫的暗器和打穴功夫,都是一流的,。
難道情就這樣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