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奪過茶碗，遞給沈竹侯,。

　　他笑道：“喝罷,。”

　　沈竹侯親眼所見，這茶中絕無毒藥,，于是飲下,。

　　沈竹侯問道：“這茶...”

　　乞丐搶道：“可與你們樓上喝的一樣？”

　　沈竹侯道：“只可惜我平素愛喝酒,，只能嘗出茶味更濃,，其馀一概不知?！?p>　　乞丐嘆道：“我這茶葉,，恐怕放了很久，味道已不對(duì)了,?！?p>　　沈竹侯忍不住道：“放了多久？”

　　乞丐緩緩道：“六個(gè)時(shí)辰,?！?p>　　從炒茶到放乾，都是陰陽(yáng)二人所做,，他們制好茶葉,，便放在了袋中。

　　而自做好到現(xiàn)在,，不過六個(gè)時(shí)辰,。

　　沈竹侯正驚愕之中，又聽乞丐說話,。

　　乞丐悠悠地道：“現(xiàn)在茶已品完,，該送你上路?！?p>　　沈竹侯道：“我還有一事不解,。”

　　乞丐冷笑道：“你還有十事不解,，那也終究解不了,。”

　　他眼神忽柔和下來,，道：“我并非想要你的命,，只是我仇家已死，只好找到了你,?！?p>　　沈竹侯不解道：“你的仇家是誰？”

　　乞丐自顧自道：“她對(duì)我好,，可也害我到這樣境地,！”

　　沈竹侯問道：“究竟怎樣,？”

　　乞丐臉色大變，怒道：“你再敢多話,！”

　　他又道：“那溫城雪是你的朋友,，可我若不了結(jié)了他，他自會(huì)了解了我,；她也一樣,，你終會(huì)明白的?！?p>　　沈竹侯聽罷,，心中有了把握。

　　他敢保證眼前的人就是瘋跛子,。

　　沈竹侯道：“你說—溫城雪是你的仇人,？”

　　乞丐臉色多變，頃刻間變回了平常模樣,。

　　他嘆道：“他不是,。”

　　沈竹侯道：“他的師父是,？”

　　乞丐道：“他的師父是,。”

　　沈竹侯道：“那你就是那個(gè)瘋跛子,？”

　　乞丐聽罷,，忽大怒道：“這不需你管！”

　　話音剛落,，一株金燈已然綻開,，花莖刺向沈竹侯。

　　所謂金燈,，是一種名花,，又叫作“無義草”或是“彼岸花”。

　　花香似浪,，翻滾進(jìn)沈竹侯的氣息當(dāng)中,。

　　他聞到花香，卻不覺得花香,。那花是天地之間最無情的花，又怎可能伴著香味,？

　　可他不得不承認(rèn),，金燈的味道，已讓他無法動(dòng)彈,！

　　乞丐的速度非常慢,，甚至每一招的全部破綻,，都能教人盡收眼底。

　　可他雖慢,，奈何沈竹侯動(dòng)不了,，自然傷不到他。

　　陰陰兒和陽(yáng)陽(yáng)兒捂住鼻子和嘴,，背過身去,，跳到屋檐之上，趴在石縫之間,，只為不聞到金燈的香味,。

　　可就在此時(shí)，陰陰兒大叫一聲,，身子赫然摔下,。

　　他叫道：“師父，有人,！”

　　陽(yáng)陽(yáng)兒的人卻并未下來,，而是被人抓住，吊在半空,。

　　那人立在屋頂,，一身羽毛衣裳，華麗至極,。他單腳站住,，單手抓人，更顯武功之高,。

　　那人正是孔屠仁,。

　　孔雀在白日里也會(huì)出來。

　　乞丐轉(zhuǎn)頭去望,，也驚住了,。他只覺得此人更像另一個(gè)人。

　　金燈停住,，沈竹侯也停住,。

　　他認(rèn)識(shí)孔屠仁，更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他冷冷道：“你怎么來了,？”

　　孔屠仁笑道：“我不能來嗎？沈竹侯,，這句話才是我要問你的,。”

　　沈竹侯問道：“哦,？”

　　孔屠仁道：“我今天來,，并非要找你,。你每天都在茶樓上吃茶，我若想找,，何時(shí)都能找的,。”

　　沈竹侯心中一驚,，原來茶樓之中也有孔屠仁的眼線,，他走動(dòng)到哪，哪里就有孔屠仁的手下,。

　　乞丐嘆道：“小弟,，你知道我為什么找你？”

　　沈竹侯道：“你算準(zhǔn)了他要來,？”

　　乞丐道：“我根本不認(rèn)識(shí)他,。”

　　沈竹侯道：“那你只能是殺我來的,?！?p>　　乞丐搖頭，道：“我今天找上你,，不是為別的,，就是為了他！”

　　目光閃動(dòng),，看向孔屠仁,。

　　沈竹侯驚道：“可你...”

　　乞丐笑道：“我現(xiàn)在清楚他是誰了?！?p>　　孔屠仁忽跳下屋檐,，霓裳輕抖，人已在飛塵中落地,。

　　他放下陽(yáng)陽(yáng)兒,，插口道：“你想起來了？”

　　乞丐道：“我想起來了,。你竟會(huì)是他的兒子,，實(shí)在出乎意料?！?p>　　孔屠仁道：“我怎不能是,？”

　　乞丐道：“閣下姓什么？”

　　孔屠仁笑道：“姓孔,?！?p>　　乞丐擺擺手，道：“師父姓曹，你怎會(huì)姓孔,？”

　　原來，乞丐的師父姓曹,，名水方,，綽號(hào)“水中帆”，可惜很久之前便死了,。

　　孔屠仁冷冷道：“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倏地變臉,，勃然大怒,。

　　乞丐道：“今日找我，可是為了什么,？”

　　孔屠仁道：“我是殺人來的,！”說出這句話時(shí)，一柄細(xì)長(zhǎng)的雀色刀已然出手,。

　　他的刀法分為輕招和重招,，輕者如鴻毛過水，孔雀翻身,，既無聲響,，也無影子。重者則似重兵壓境,，刀劍逼近,，不留翻身馀地。

　　乞丐僅是坐著,，手中已多出一柄梅樹杖,。這杖是用大雪時(shí)節(jié)的梅花樹的樹干做成，上面紋路依稀可見,。

　　他出手絕不比孔屠仁重,，甚至要比原先的金燈還要輕靈。

　　二人一招一式之間,，只像師兄弟過招,，用的無論刀法杖法，其本質(zhì)是相同的,。

　　物有輕重,，招也有輕重。以重物耍輕招,，以輕物耍重招,，都是江湖上少有的打法。

　　刀本就可重可輕,，自然輕招重招都可使出,，只是效果稍遜,。

　　突然，乞丐的人翻轉(zhuǎn)身子,，腦袋后仰,，人已匹練般飛出，奪出房門,，站在更廣的破院上,。

　　他落地之時(shí)，左手雙指夾住金燈,，反手?jǐn)S出,。

　　一道赤色長(zhǎng)霞閃過，那金燈離孔屠仁不過三尺,。

　　金燈可怕的地方,，在于香味。除非許東樓那樣高手,，任何人聞見這股香味,，都會(huì)受斷腸之苦，難以動(dòng)彈,。

　　不過—破解的辦法,，便是聞不到。

　　孔屠仁長(zhǎng)刀抖動(dòng),，金燈的花瓣已然盡數(shù)解下,，散落地上。

　　乞丐怒道：“你既是師父兒子,，為何找上我來,？”

　　孔屠仁道：“你為了那柄杖，做的事還不多么,？殺的人還不夠么,？”

　　乞丐冷笑道：“哪一柄杖？哪一件事,？哪一個(gè)人,？”

　　孔屠仁緩緩道：“我父親說過，天下用暗器的高手之中,，有一人能摘花飛葉便可傷人,，而用杖的人里，只有一人可破暗器,?！?p>　　乞丐失聲道：“燃木杖！”

　　孔屠仁道：“正是燃木杖。那人也正是我父親,！”

　　乞丐問道：“可我從未想過,，要奪那一口木杖?！?p>　　孔屠仁淡淡地道：“我怎會(huì)知道,？你怎樣去想，都蓋不住你殺人的事實(shí),。”

　　乞丐道：“我若殺了他,，現(xiàn)在我手上的梅花杖,，就該是燃木杖了！”

　　說罷,，他已然舞動(dòng)木杖,，上面既無火星，也無火光,，自然不可能是燃木杖,。

　　他卻沒有料到，自己舞杖的那一刻,，孔屠仁已經(jīng)襲來,。

　　孔屠仁捏住刀尖，忽手起刀落,，砍斷了那木杖,。

　　乞丐怒道：“你毀我兵器，壞我名聲,，還想如何,？”

　　孔屠仁一怔，道：“還想收下你的頭,?！?p>　　沈竹侯已看出來些端倪。

　　這乞丐時(shí)常變臉,，或兇殘暴怒,，或平和鎮(zhèn)定。而且這兩種臉色下,，他的想法也大不相同,，甚至推翻之前的認(rèn)知。

　　倘若真的這樣,，他暴怒時(shí)偷走燃木杖,，殺了曹水方，平和時(shí)化作了乞丐，倒是可能的,。

　　乞丐怒道：“我只清楚一件事,，殺人的人不是我，是顧帆,！”

　　孔屠仁說道：“你這樣說,，我決不會(huì)相信的。顧帆眼下已死,，那殺人的兇手,，想來是沈竹侯，而并非是別的人,?！?p>　　沈竹侯插口道：“哦？”

　　孔屠仁笑道：“天下人皆以為你是兇手,，恐怕已聲名掃地,，再站不起來了?！?p>　　沈竹侯道：“可這些話,，都是你傳出去的。我一生殺了不少人,，卻從未殺過顧帆,。”

　　他又道：“更何況...真正的兇手,，就站在你眼前,。”

　　孔屠仁看向乞丐時(shí),，他已然站起,，倚靠在一棵梧桐樹下。他笑的很可怕,，笑起來如同野鬼,。

　　乞丐慘笑道：“我和顧師兄比試杖法，想來也幾十年沒有過了,?？烧l曾想他自從立了神杖門，連最簡(jiǎn)單的一招也招架不住了,?！?p>　　原來，顧帆也是曹水方的徒弟,，自然也是乞丐的師兄,。

　　孔屠仁道：“所以是你—”

　　乞丐已微笑著點(diǎn)頭,。

　　沈竹侯看見微笑，便知道乞丐已從暴怒轉(zhuǎn)成平和,。

　　真正的兇手就在面前,，一切謠言也無用。

　　沈竹侯卻道：“可你師兄弟二人過招,，又為何要用上暗器,！”

　　乞丐一驚，目光垂落下去,。

　　他承認(rèn)顧帆是自己刻意要?dú)⒌摹?p>　　但—人若想殺人,，何必隱瞞起來？

　　所謂師兄弟過招,，和平常殺人有何區(qū)別,？

　　乞丐長(zhǎng)嘆一聲，道：“沈竹侯,，沒想到你竟比你的爹爹還要厲害！”

　　沈竹侯不解,，道：“你認(rèn)識(shí)沈箜明,？”

　　乞丐笑道：“你娘一定提起過一個(gè)人?！?p>　　沈竹侯道：“誰,？”

　　乞丐悠悠地望向天空，道：“袁盡,?！?p>　　乞丐正是袁盡，而袁盡也正是瘋跛子,，瘋跛子竟正是漫思茶樓的老板,。

　　他們是同一個(gè)人。

　　沈竹侯驚道：“我只聽娘說過,，卻不知道是你,？”

　　袁盡笑道：“你最好什么也別知道。現(xiàn)在是他來報(bào)仇,，不是你來報(bào)仇,。”

　　沈竹侯道：“我來報(bào)仇,？”

　　袁盡微笑道：“我最好這輩子也看不見你,。”

　　沈竹侯不解,，故不說話了,。

　　孔屠仁冷冰冰看著兩人,。

　　他道：“你母親可曾提到過，他殺了我的父親,？”

　　沈竹侯搖頭,。

　　孔屠仁笑道：“你們一直都是一路人?！?p>　　袁盡不敢說話了,。

　　他目光愈來愈垂落，既想殺人,，又不敢殺,。

　　雄獅長(zhǎng)嘯。

　　山林之間,，掠過一個(gè)蒼袍漢子,。

　　他還在山中尋覓獵物，正如同面前的獅子,。

　　獅子想吃了人,，人也想吃了獅子。

　　葉南獅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條路他不熟,。

　　人已在迷途。

　　葉南獅笑了,。

　　他一生當(dāng)中未遇敵手,，今日卻被困在一片林中。

　　白日當(dāng)空,，林風(fēng)溫和,，人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