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吹滅人眼里的火光。
濃煙吹散了劍。
董煉烽的人也已然不見,,消失在一片濃煙當(dāng)中,。
莫非僧輕咳兩聲,低聲問道:“你怎么在這?”
沈竹侯已疲憊到難以動彈。
他肩頭的血還在流,并且不會停,。
沈竹侯喘息一陣,開口道:“我怎么不能在這,?”
莫非僧笑道:“你可以在這,,不過下場就是被他殺?!?p> 沈竹侯道:“他一定會來的,。”
莫非僧道:“一定,?!?p> 沈竹侯道:“所以我現(xiàn)在必死無疑。”
莫非僧道:“無疑,?!?p> 沈竹侯苦笑道:“可你忘記了一件事?!?p> 莫非僧道:“哦,?”
沈竹侯道:“你也是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p> 莫非僧道:“正因為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他們決不會下一個殺我,?!?p> 沈竹侯冷笑道:“所以你學(xué)了一輩子的佛,也不見得是個善人,?!?p> 莫非僧臉色倏地一變,道:“你怎么還活著,?”
沈竹侯道:“因為你...”
莫非僧道:“我現(xiàn)在還是個善人嗎,?”
沈竹侯道:“不是!”
莫非僧冷笑道:“我若真的不是,,就決不會去救你,。我早就聽見你的腳步,就算相距很遠(yuǎn),,我一樣知道你,?!?p> 他完全可以一劍殺了沈竹侯,。
可他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
沈竹侯道:“你一直都知道我,?”
莫非僧道:“當(dāng)然,。”
沈竹侯道:“你也知道我回去,,知道有人來廟,?”
莫非僧道:“不錯。那個人我就算不看他,,我也知道他的相貌,。”
沈竹侯道:“聽聲識人,?”
莫非僧冷冷道:“聽聲殺人,!”
沈竹侯笑道:“和尚也會殺人?”
莫非僧道:“莫非不能?”
沈竹侯道:“你為何不去殺那些用人面桃花的人,?”
莫非僧道:“我是不是可以不殺,?”
沈竹侯點頭。
他又冷笑道:“可你不殺他們,,又何必救我,?”
莫非僧緩緩道:“你以為我在救你?”
沈竹侯霍然抬頭,,血又噴涌出來,。
古寺鐘聲。
河面上的小船也已然劃過來,,點著一盞明燈,。
船里的人清楚廟里的人,廟里的人也如此,。
沈竹侯的確感激莫非僧,,可他不見得要報答莫非僧。
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更不算是溫城雪那樣的朋友,。
帶道人下了船,走在泥濘道上,。
他什么都看不見,,卻能感受到一種光。
他現(xiàn)在必須朝著光的方向走過去,,縱身站在沈竹侯身邊,。
古寺的門檻很低,帶道人只一躍便進來了,。
莫非僧沒有開口,。
他們一僧一道,看似是不一樣的人,。
可他們的骨髓卻一模一樣,。
莫非僧不愿多管事,哪怕這是武林大事,。
帶道人也不愿管,,哪怕這件事和他有關(guān)。
他們二人都不開口,,可都已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空氣寧靜而清澈,雨后的空氣里彌漫著芳草和泥土的氣,。
帶道人開口,,問道:“竹侯,,你怎么了?”
沈竹侯嘆道:“咱們上船,?!?p> 燈火漁船。
東方已升起太陽,,可他依然點著燈,。
這盞燈似乎從來沒有滅過,在浩蕩夜空中明亮,。
帶道人斟了杯酒,,遞給沈竹侯。
沈竹侯接過,,并沒有喝下去,。
帶道人太息道:“竹侯,你多久沒喝酒了,?”
沈竹侯道:“不知道,。”
帶道人笑道:“你之前一天就要喝掉四斤,?!?p> 沈竹侯道:“可我現(xiàn)在不想喝?!?p> 帶道人道:“你到底怎么了,?”
還是沉默。
沈竹侯肩膀的傷口很重,,但若沒有傷口,,他一樣沉默。
他終于還是沒有開口,。
這件事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帶道人嘆道:“你不想說,不說就好了,?!?p> 沈竹侯竟道:“這件事遲早都會知道,可我現(xiàn)在偏偏不能說,。”
帶道人微笑道:“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知道,?!?p> 沈竹侯一怔,不知說什么好,。
帶道人道:“道人在水上的朋友也有很多,,早些個時辰就告訴我了。”
沈竹侯嘆道:“你還是知道了,?”
帶道人道:“知道了,。”
沈竹侯道:“你覺得該怎樣,?”
帶道人笑了,,并不去答:“竹侯,你知道羅泣為什么要殺柳三情,?”
沈竹侯沉吟片刻,,不答。
帶道人道:“當(dāng)然不是因為岳靖明,?!?p> 沈竹侯點頭。
帶道人笑道:“而且他也不會來殺我的,?!?p> 沈竹侯道:“為什么?”
帶道人道:“他為什么殺我,?”
沈竹侯道:“六兇人已是一群瘋子的手下,,又怎會不殺你?”
帶道人笑道:“他們只殺高手,?!?p> 沈竹侯嘆道:“你我皆是?!?p> 帶道人擺了擺手,,道:“我不是?!?p> 沈竹侯道:“你不是,?”
帶道人緩緩道:“我已自廢武功?!?p> 風(fēng)和日麗,。
天氣不錯,可有些人心里總有一層霾,。
帶道人說出此話時,,臉上已毫無表情,平淡至極,。
早就說過,,帶道人是瞎子,而且是死過的瞎子—瞎的那一刻就是死,。
他早就死過,,因而完全不害怕死,,更不怕自廢武功。
沈竹侯卻也不驚慌,,反而更加淡定,。
他笑道:“道人,你這輩子都不再習(xí)武,?”
帶道人道:“不錯,。”
沈竹侯道:“你把我的穴道點上,?!?p> 帶道人笑了,反手拍在沈竹侯的膻中穴上,。
這一招根本不快,,也毫無威力。
手掌到時,,只是微微一震震,,穴道也并沒封住。
沈竹侯嘆道:“他們也知道這件事,?”
帶道人答道:“他們知道,。”
沈竹侯道:“你確定他們不會殺你,?”
帶道人道:“我確定,。”
沈竹侯霍然抬眼,,問道:“你也想讓我自廢武功,?”
帶道人點頭,道:“你方才已經(jīng)死過一次,,我不想再讓你死,。”
沈竹侯慘笑道:“剛才我怎么死了,?”
他自己都知道笑得有多么難看,,他笑聲甚至刺疼自己的耳朵。
帶道人淡淡道:“道人雖沒了武功,,可還是能感受到那個人的氣息,。”
沈竹侯道:“你能認(rèn)出他,?”
帶道人道:“竹侯,,那種氣息你是描述過的?!?p> 他咬緊嘴唇,,一字一字道:“如鯨吞蠶食一般?!?p> 沈竹侯太息道:“你說的是蠶鯨功,?”
帶道人點頭。
沈竹侯道:“所以你也能猜出來,,他就是莫非僧,?”
帶道人道:“很可能就是?!?p> 沈竹侯笑道:“他的確是,,可并不是來殺我的?!?p> 帶道人道:“那要殺你的是誰,?”
沈竹侯道:“董煉烽,可我有把握那不是他的真名,?!?p> 帶道人搖頭,道:“那個組織的人,,都是為了殺人來證明自己的,,怎會不用真名?”
沈竹侯冷笑道:“那組織里的人,,恐怕都是瘋子,。”
帶道人忽然道:“你已經(jīng)知道幾個了,?”
沈竹侯道:“三個,。羅泣,董煉烽,,還有杜無刀,。”
帶道人道:“杜無刀,?”
沈竹侯道:“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那些人的手下,,但想來也有很大可能?!?p> 帶道人道:“他們武功如何,?”
沈竹侯道:“至少不比我差?!?p> 帶道人問道:“你是不是已不想留在這了,?”
他又道:“倘若是,你要去哪,?”
他留給沈竹侯一壺酒的時間,。
船上兩壺清酒,,一盤青筍。
當(dāng)帶道人喝完一壺,,吃下一盤后,,沈竹侯才思考完。
沈竹侯悠悠地道:“四川,?!?p> 只一西塘,便已高手云集,,混雜不清,。沈竹侯若再不走,只怕每一天都提心吊膽,。
可他無論在哪,,都是如此。
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往最初的險惡地界—四川,。
他不知道還會遇到多少人,多少殺手,。但他知道的是,,如果不去四川,遲早要死在西塘,。
陽光穿透霧,,穿透岸邊紅燈籠,直灑進船里,。
這一只烏篷船,,他已坐過幾百回。
帶道人也舍不得他,,可也清楚留不住他,。
帶道人淺淺地笑了笑,舉起一杯酒,。
他握酒杯的手甚至發(fā)抖,,隨著袍袖在陽光下顫。
他淺笑道:“竹侯,,再喝一杯,,不遲?!?p> 沈竹侯道:“好,。”
他已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帶道人又道:“再喝一杯吧,?”
沈竹侯道:“嗯?!?p> 二人只是將酒杯和酒壺傳來傳去,,片刻間酒已盡,。
沈竹侯嘆了口氣,,站起身。
放下酒杯,,他的人已消失不見,。
帶道人又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睡著,。
陽光灑滿的路,,卻通向黑暗。
西塘的一切都值得留戀,,都屬于沈竹侯,。但現(xiàn)在不是了,現(xiàn)在它屬于很多人,,有杜無刀和莫非僧,。
沈竹侯總是在想,他們?yōu)槭裁磿砦魈痢?p> 除了他自己,,再也想不到任何理由,。
淺青色短衣,配上一柄竹劍,,一頂斗笠,。
他的人融進淡淡的天空,仿佛已遍布天地間,。
杜鵑已啼血,。
還不是走的時候,但必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