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清泉一聽李玨稱贊師弟淺墨有入神境界,,不由得噗嗤一笑,,道:“哈哈哈哈,我和師弟下棋,十局能贏九局,,還不敢說有入神境界,道長這話未免太抬舉他了,?!?p> “清泉,不得胡言,!”李長吉轉(zhuǎn)對李玨道,,“道長,劣徒自隨在下學(xué)棋以來,,一直漂泊江湖,,未曾由翰林院定過品級。不知道長目下是何品級,?”
“這……我有幾個朋友是翰林院棋待詔,,他們都說我已有二品坐照級別?!?p> “道長,,恕在下直言,《棋經(jīng)》有云:坐照者,,棋藝空靈,,善于應(yīng)變,隨手應(yīng)之,,不思而得,。但道長的棋藝……依在下觀之,恐怕不過四品通幽級別而已,?!?p> 李玨聞言微怒:“我的棋藝品級,是大唐翰林院評定的,,還能有假,?”
李長吉道:“道長息怒。如果道長所言不虛,,那么我猜道長應(yīng)該不是山野道觀的小道士,,您的身份一定非富則貴,所以翰林院那些棋待詔才故意相讓??!”
李玨微微一怔,心道:“這少年好強的心計,!僅憑只言片語便能猜到我的身份,,難道這就是鬼谷一門的揣摩之術(shù)嗎?”于是,,他心里便暗暗留上了神,?!靶⌒值墚?dāng)真聰慧過人。不錯,,家父確是在朝中任職,。若非小兄弟點破,我恐怕現(xiàn)在還被那些棋待詔蒙在鼓里,。這些人也真是,,為了升官發(fā)財,不好好發(fā)奮讀書,,考取功名,,卻如此投機取巧,,獻媚邀功,,真是令人不齒?!崩瞰k說道,。
李長吉眼神一亮,問道:“不知令尊在朝中官居何職,?”
李玨遲疑道:“這個……家父有命,,子女在外,不得言其名號身份,,恐我等晚輩不肖,,令其蒙羞。是以,,恕貧道難以奉告,。”
“對了,,小兄弟,,我本來不是在跟你對弈嗎?為何清泉小兄弟說是淺墨小兄弟跟我下的呢,?這局棋當(dāng)真下了三天三夜嗎,?”李玨忽然岔開了話頭。
李長吉笑道:“道長乃方外之人,,與我這凡夫俗子兄弟相稱,,當(dāng)真是折煞在下了。我見道長愛棋成癡,,如蒙不棄,,愿結(jié)交為友,道長就叫我長吉吧,?!?p> 李玨本也是聰明絕頂之人,,只是多務(wù)雜學(xué),兼之年歲尚輕,,所以棋藝上才略遜一籌,。聰明人向來都喜歡聰明人,李玨自也不例外,。
他見李長吉雖出身寒微卻謙恭有禮,,而且又智計過人、心細如塵,,因此心下也有結(jié)交之意,,遂報以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李長吉看了看一直坐在地上的李玨,,笑了笑說:“看您三天三夜水米未進,還傷成這樣子,,我這心里當(dāng)真是過意不去,。這樣吧,我身上勉強還有幾文錢,,這又是午飯十分,,咱們?nèi)ジ浇覀€酒館,叫上些酒飯,,給您暖暖身子,。”
“師父你騙人,,你不是說沒錢了嗎,?”清泉忽然指著李長吉叫道。
“師父,,我要吃肉,!”淺墨也跟著吵鬧起來。
李長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一笑,,隨即板著臉道:“那是為師在磨煉你們的意志,是以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
“好了師父,,你這話都說了八百遍了……”
“要吃酒飯,何必讓長吉請,?”李玨打斷道,,“我就住在濱湖客棧,咱們?nèi)ツ浅浴,!?p> 清泉,、淺墨倒也乖巧,立馬上前一左一右攙住李玨,,四人往濱湖客棧走去,。
“小二,給這幾個小兄弟安排三間客房,,再給我房間上些酒菜,,都算在我賬上?!崩瞰k一進客棧便吩咐道,。
“這可使不得,怎么好讓道長破費,?再說我們師徒鄉(xiāng)野之人,,哪住得了這么多房間?”李長吉連連搖手道,。
“是朋友就別跟我客氣,!”李玨一拍桌子,,道,,“小二,照我說的安排,!”
那小二昨晚就見李玨出手闊綽,,自是欣然跑到后院去安排房間、酒飯,。
一行四人到了李玨的房間,,落座后,李玨道:“長吉,,我明明記得我下到那第二十五手‘鎮(zhèn)神頭’的時候,,你還道了一聲‘好’呢,怎么終盤的時候倒成了淺墨了,?”
李長吉強忍著笑意,,道:“若非淺墨,你還不至于三天三夜沉醉于棋局之中呢,。唉,,所謂當(dāng)局者迷,也是我想試探一下你的棋路,,所以便在第四十手的時候換上了淺墨,。”
李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嗯,我說怎么第四十手開始你的落子明顯減慢了,,完全沒有了前幾手的靈動飄逸,,還道是我那兩手‘鎮(zhèn)神頭’起了作用。你說你們也是,,倒是早點叫醒我啊,,害我餓了三天三夜!”
李長吉再也憋不住笑了:“我們也得能叫得醒你??!你入神之際,內(nèi)息遍布全身,,自然進入防御狀態(tài),,觸手處如受雷擊,我們?nèi)齻€差點沒被你震得吐血,,我們也得要命?。≡僬f,,我們身上這點錢,,還不夠你住一晚上客棧的吶!”
李玨道:“以你們這般棋藝,,尋些茶樓酒肆,,與人賭棋贏些彩頭絕非難事,怎么會淪落至此???”
李長吉剛要答話,清泉撇嘴說道:“茶樓中那些蠢材下不到中盤就開始認輸,,根本贏不了多少錢的,。”
李長吉瞪了清泉一眼,,對李玨說道:“不瞞道長,,在下身負血海深仇,現(xiàn)在實是不宜太出風(fēng)頭,,以免引起仇家注意,。清泉、淺墨心智未熟,,也不宜沾染賭博惡習(xí),!”
這時,小二端著酒飯敲門進來,,見是一壺酒,,一盆水煮羊肉,,一只烤雞,一盤蒜香秋葵,,一小盆米飯,。
酒飯上桌,香氣四溢,,當(dāng)真讓人垂涎欲滴,,不由得食指大動。清泉,、淺墨兩小童久未見葷腥,,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李玨哈哈一笑,,對兩小童道:“快吃吧,,吃得越多越好!”隨即又轉(zhuǎn)對店小二道:“小二,,勞煩再打十斤好酒,,拿兩只大碗?!闭f著,,從包裹中摸出足有半吊錢遞給小二,道:“若不夠用,,盡管找我來拿,!”那小二捧著錢連連道謝,隨后轉(zhuǎn)身出去打酒,。
看那清泉,、淺墨二人吃得滿嘴油花,李玨甚是高興,,遂取杯斟酒。李長吉忙止住他道:“道長且慢,,在下尚未成年,,不可飲酒!”
李玨擺了擺手道:“男子漢怎么能不喝酒,?酒是文人魂,,酒是武人膽,酒是釣詩鉤,,酒是掃愁帚,。你說,酒有這么多好處,,朋友相聚,,怎么能少得了它?”
李長吉猶豫道:“可是,你這身體……”
李玨佯怒道:“你一個漢子家怎么這么羅嗦,?虧你也是江湖人,!干了!”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后看了看李長吉,又看了看他面前的酒杯,。
“好,,在下就舍命陪君子了!”李長吉一拍桌子,,抬手干了杯中之酒,,與李玨相視一笑。
隨后,,小二送了一大壇酒,、兩只粗瓷大碗過來,李玨,、長吉二人開始邊吃邊喝邊聊,。
李玨從李長吉口中了解到,他祖上原也是王公貴族,,出身楚國郎氏一族,,因得罪朝中權(quán)臣,被流放至云夢地界,。半個月前,,郎氏族人被誣謀反,因而全族被誅,,李長吉因在鬼谷學(xué)藝而得以幸免,。
李長吉原名郎炯,入鬼谷后因自幼體弱多病,,故賜名長吉,,此番出山復(fù)仇,為掩人耳目,,改為李姓,。
李玨又問到為何李長吉小小年紀就開始收徒,李長吉道,,所謂師徒之稱原是兒時戲言,,做不得數(shù)。
清泉,、淺墨原是孤兒,,三年前行乞至云夢鬼谷,,恰被李長吉遇到,無奈鬼谷門下收徒甚嚴,,李長吉便每日偷拿些吃食分給兩人,,閑暇時便教他們下棋玩耍,因此便有了師徒之稱,。出山后,,清泉、淺墨便也一起跟了出來,,一路靠賭棋為生,。
李玨表示欲修書一封,推薦李長吉去秣陵翰林院謀一個棋待詔的差事,,李長吉卻說,,學(xué)成縱橫術(shù),貨與帝王家,,鬼谷弟子向來以謀略安邦,,豈能以游戲事君。
在他眼中,,棋待詔幾與弄臣無異,,他李長吉是要算盡天下人心,做那古今第一謀臣,。
若是李玨沒有下那一盤棋,,他倒真覺得李長吉過于年少輕狂了。但那一局棋之后,,李玨再不敢小看面前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
若李長吉所言不虛,竟能用三年時間教出至少四品通幽級棋力的弟子,,而他另一個弟子棋力仿佛更在通幽以上,,那這做師父的計算能力恐怕得是一品入神級的高手了。
聽李長吉說欲做天下第一謀臣,,李玨心念一動,,說道:“長吉,不如你跟我同去袁州投軍如何,?我保你至少做個正八品參軍。只是未免要與故國為敵了,?!?p> 李長吉冷哼一聲,道:“家破人亡,,還有什么新國故國之分,?于我而言都是一樣,。我雖不能上陣殺敵,倒想試試與楚國的‘狽’一較長短,?!?p> 楚國有六支軍隊,分別以虎,、豹,、鷹、犬,、豺,、狼為號,虎師強悍,,豹師迅捷,,鷹師敏銳,犬師忠誠,,豺師陰毒,,狼師兇殘。
又在兵部兵曹,、職方,、駕部、庫部四司之外設(shè)立玄策,、陰符二司,,直接聽從兵部尚書調(diào)遣。
其中玄策司負責(zé)謀略,,稱作“狽”,;陰符司負責(zé)諜報,稱作“狐”,。
“好誒,,打仗去嘍!”清泉,、淺墨舉手歡呼,。兩小童也忘了手里的筷子,猛一舉手,,差點甩李玨一臉飯粒,。
李玨看了他們一眼,對李長吉說道:“兄弟,,戰(zhàn)場之上,,兵兇戰(zhàn)危,你確定,,還帶這二位一起去,?”
李長吉笑道:“放心吧,,若遇到危險,這倆小東西比我跑的還快,。再者,,唐軍之中也不敢保證沒有楚國的細作,一些秘密的消息可命這倆小東西來傳遞,,他們不識字,,自然走露不了風(fēng)聲?!?p> 李玨贊道:“不愧是鬼谷門人,,當(dāng)真是心細如塵。既如此,,咱們明日啟程,。”
翌日,,一行四人會了店錢,,又在附近尋了個騾馬市,買了一匹馬,,一大一小同乘一匹,,奔赴袁州。
買馬前,,李玨照例尋個米店兌了兩個銀錁子,,再檢視包裹中,就剩一個銀錁子和一吊制錢了,。捏著那枚僅存的銀錁子,,李玨忽又想起了王妃陸清。
說好的流放三千里,,可這千里不到的路程,,就已經(jīng)揮霍掉了五個銀錁子,近四十吊錢,,若非陸清考慮周全,,李玨恐怕早已羽化登仙了。
四人兩馬一路風(fēng)餐露宿,,向西南方向進發(fā),。
到了洪州,四人未做停留,,又走了約有三百里,,路上開始出現(xiàn)成群的流民。
那些人蓬頭垢面,、衣履骯臟,,提籃的、擔(dān)擔(dān)的,、推車的,、曳杖的,一隊一隊,,一行一行,,扶老攜幼,緩緩前行,。
還有幾個老人見李玨,、長吉一行人騎著馬,遂手托破碗走上前去乞討,。李玨,、長吉二人心下一軟,便從包裹中取出干糧分與他們,。
李長吉一邊看著路旁的流民,,一邊盤算著,眉頭越皺越緊,,忽道一聲“不好”,,遂翻身下馬。
李玨見狀,,也躍下馬背,,問道:“長吉,怎么了,?”
李玨自幼長在深宮,,成年立府獨居后,也是長居深山,,雖說飽讀詩書,,卻哪里見過真正流民的樣子。
唐國自烈祖帝起,,歷來重視勸課農(nóng)桑,,每年驚蟄、秋分二日,,皇帝須攜一眾皇族子侄親至京郊農(nóng)田參與春耕,、秋收,而皇后則攜眾妃嬪至桑田中采桑,、績麻,。
李玨見那些農(nóng)夫布衣麻鞋、揮汗如雨的樣子,,雖說辛苦,,衣食尚算周全,,遂以為百姓最貧窮也不過如此。
“袁州危矣,!”李長吉長嘆道,。
李玨聞言大驚,慌道:“怎么可能,?三哥的寧遠軍兵力不下十萬,,怎么可能守不住一個小小的袁州城?”
李長吉搖搖頭,,尋一個扶杖老人問道:“老丈,,請問你們從哪里來?”
老人答道:“尚岡縣,?!?p> 李長吉看了看李玨說道:“尚岡縣乃是袁州治下。敢問老丈,,可知袁州戰(zhàn)事如何,?”
老人嘆道:“唉,如今哪里還有袁州???”
李玨驚呼:“老丈此言何意?”
那老人長嘆一聲,,竟潸然淚下,,只搖了搖頭,策杖離去,。
李玨看著李長吉道:“長吉……”
李長吉雙目一閉,,緩緩道:“袁——州——失——陷!”
李玨大喊道:“不可能,!我三哥是大唐天子親封的平安王,!凡境巔峰!數(shù)年征戰(zhàn),,毫發(fā)無傷,!一世平安!”
他記得老管家說過,,此次犯境的是楚國六師中的豺師,,常有屠城之舉,是以開始擔(dān)心李環(huán)的安危,。
這時一路過的難民說道:“袁州城破,,平安王現(xiàn)已退至尚岡縣城。”
另一難民說道:“唉,,州府都被攻下來了,,一個小小的縣城,能守多久,?”
有人道:“唉,,恐怕又是屠城之災(zāi)啊,!”
“聽說袁州城破后,楚國的鷹師和豹師就緊跟著出動了,?!?p> “唉,唐國這么點兵力,,怕是頂不住嘍,。”
“是啊,,咱唐國本來就小,,還天天打這個、惹那個的,,你說你有那個實力嗎,?你看人家后周,整個江北都快成人家的了,。還是大國好?。 ?p> “哎,,哥兒幾個,,要不咱們?nèi)ゴ笾馨桑俊?p> “走走走,!”
一小群難民一邊商量著一邊改道向北走去,。
李玨聽到那群難民的話,氣得咬牙切齒:“這些百姓當(dāng)真無恥,。如今國家有難,,不思從軍報國,反生叛逃之心,,真是氣煞我也,!”
“道長此言差矣!”李長吉反駁道,,“想當(dāng)年,,烈祖皇帝也不過是個藩鎮(zhèn)諸侯,只因祖上平叛有功,這才賜以前朝國姓,,世代襲爵,。真當(dāng)自己是大唐正統(tǒng)了嗎?相對前朝而言,,如今的天下列國,,哪一個不是叛逆?哪一個不是亂臣,?”
“長吉,,你……”李玨聽李長吉說他唐國并非正統(tǒng),心中自然憤憤不平,,可竟又無言以對,。
“放心,有我在,,尚岡亡不了,!大唐更亡不了!”李長吉冷冷地道,。
李玨拍了拍他肩膀,,微微頷首,隨即向路人問明尚岡縣路程,,與李長吉打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