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到了1959年五月,,
此時的高田林正背著一簍羊糞艱難地在石涯邊上的小道上穿行。
太陽仍舊不依不饒地將光熱灑到這片貧瘠的大地上,。
汗水不僅將高田林的整個后背浸濕,,破布衣衫緊緊地貼在背上,,還順著發(fā)絲流到頸部,臉上,。
看著還有一段陡坡路就到平地上了,,高田林吃力地從后背騰出一只手抹去臉上的汗,
再堅持一下就到了,,
再堅持一下,。
也許是心里打氣的緣故,高田林很快來到一塊平地上,。
扔下背簍,,一屁股坐在地上,
望著遠處的荒山,,他的回憶來到了一年前,,
那天是一個晴天,太陽帶著光芒從東邊的山谷升起,,光線透過窗戶照在炕上睡著的兩個小男孩臉上,,
其中一個年齡稍大點男孩可能是感受到光有點照眼睛,懶懶的翻了個身,,將后背朝向太陽,。
廚房里,,一個滄桑的婦人端著一盆水,
當年,,那個十五六的少女終于隨歲月的消逝,容顏發(fā)生了變化,。
皺紋爬上了她的額頭,,兩鬢的頭發(fā)也已發(fā)白,挽著一個丸子發(fā)髻,,戴著和她娘一樣的黑頭巾,。
只見她將削好皮的洋芋放進去,接著洗了洗,,切成了絲,,放在一個破碗里,正打算燒油起鍋,,就聽見村長叫自己,,起身朝院里出來,
“土娃,,在家么,?”
“他劉叔,是有啥事兒嗎,,他娃爸沒在家,,他去砍柴了?!?p> “哦,,那等他回來,就告訴他明兒個早上把田林帶上去合作社集合,,開個會,。”
“哦,,行,,再有啥事么?”
“沒有了,那我們先走了,,你忙吧,。”
“昂,,那你們慢點走,。”
見人走后,,趙葉青又回到廚房,,做起了飯,。
過了大概半刻鐘的時間,
趙葉青見土娃扛著一捆柴走了進來,,連忙起身給他端來一碗涼水,,
“來,喝點,?!?p> “嗯,今天背得這捆柴多,,夠你燒幾天了,。”
“你不會背少點嗎,,吃力的很,,把你累的”,
“對了,,他劉叔今來說,,明天讓你把田兒引上去合作社呢?!?p> “嗯,,這事兒我路上聽孫侶兒說了,估計還是個大事情,?!?p> “撒大事情?”
“曉不得么,反正聽說村里超過六十的老人不去,,十五歲以下的男娃不去,,其他人都去?!?p> “哎呦,,這么多人啊,!”
“昂,。”
“臧吃飯,,吃飯去社里看看吧,!”
“昂,完了再說,?!?p> 看著桌子上媳婦兒炒好的洋芋絲,土娃心里美滋滋的,,
自從葉青嫁過來后,,家里的情況雖不太好,,但在村子里不算最差的了,更何況她還給自己添了個兒子,,
剛懷上的時候他就想好了名兒,,高寶林。
寶兒,,他的心疼蛋蛋,。
看來,還是得有個媳婦兒和男人一起過日子,,單身雖然能過下去,但還是不如意的,。
想著,,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炕上熟睡的高寶林。
吃完飯后,,土娃就帶著高田林來到了公社門口,。
在這之后的幾個月里,他跟著爹爹土娃去村民里收鐵制品,,從隔壁村里背來煤炭,。
……
這一天,
高田林接到了一個活,,
負責人讓他跟著隊伍把煤背到煉鐵的工廠里,,
因為以前自己的活是收集鐵制品,堅硬的鐵皮有好多次劃破了他的皮膚,,疼得他直呲牙,。
所以在聽到這活后,高田林以為自己接到了一個輕松活,,就二話不說直接同意了,。
第二天,他們一行人就被負責人喊醒了,,
這個負責人不像上一個負責人心平氣和地說話,,而是一言不合抽鞭子。
一路上,,很少又休息的機會,,
因為路途遙遠,上面規(guī)定將這批煤花五天時間送到,,要知道那是百公里啊,,
別說背著一簍煤走了,光是空手走著去,,都不一定能辦到,。
可又能怎么辦呢,,他們只能默默哀嘆,承受,。
接連三天沒日沒夜的趕路,,使他們一行人被分成四類人,
第一類人,,走著走著扔下背簍,,屁股坐在地上大聲痛哭,
負責人的鞭子抽打在他們身上,,也不反抗,,只是哭,
也不知道他們是在哭天道不公,,還是哭負責人的殘忍,。
第二類人則偷偷趁負責人不注意,溜進路旁別人的高粱地,,只為能迷上眼睛美美的睡上一覺,,
不過等來的還是負責人的抽打。
有的人內(nèi)心深處倍受煎熬,,想跑又不想跑,,他們偶爾掉隊,偶爾走在隊伍中間,,
卻不想,,等待他們的結(jié)果是,摸黑趕路中跌落懸崖,,輕則擦傷,,中則殘疾,再重者就是死亡了,。
最后一類人,,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選擇都逃不過,好死不如賴活著,,所以選擇了默默無聲,,像極了田間耕作的老黃牛。
高田林就是最后一類人,。
他親眼目睹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狗蛋被打死,,鄰居候車輪摔下懸崖,
他家里還有爹娘和弟弟呢,,他得回去見他們,。
抱著這樣的信念,終于到了一座破舊的寺廟前,
負責人看著一行人中還剩十幾個人了,,這才體恤得說了聲,,
“臧都坐下說著緩卡,明天早上咱們再出發(fā)”,,
說完,,就找了個空地兒,自己睡過去了,。
高田林這才從兜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谷面餅子,,咬了兩口,
想到得把餅子留下餓了再吃,,他又重新將餅子裝進最里層衣服的口袋里,,看周邊沒人注意,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高田林就醒了,,
他起身想去上個廁所,手不經(jīng)意掠過兜的位置,,
糟糕,,餅子不見了。
哪個壞慫把我餅子拿走了,?
他低頭掃了一眼身邊,,
自己裝煤的背簍也失蹤了。
老天爺呀,,
一個也沒給我留下,。
怎么辦呢?
算了,,我也提一個別人的背簍,,不然到時候不好交差。
想著,,高田林就提起旁邊的背簍,,趁著其他人沒醒,離開了,。
半路上,,
高田林還碰見一個麥垛,
見沒人注意,,鉆進去,,美美地睡了一覺。
等他醒來,已經(jīng)晌午了,,整個麥垛曬得暖暖的,。
他還想睡一會兒,又怕落下隊伍太遠,,這才背起背簍,,抄近道朝隊伍的方向跑去。
老遠地里,,他就看見一個男人被負責人抽著,,嘴里還罵著什么,
“我的娘呀,,我還是趕快跟上吧,!”,
“等等我,,等等我,。”
負責人看著高田林撒腿跑回來,,
“你干嘛去了,?”
“叔,我尿憋,,跑去尿了尿,,沒想到還迷路了?!?p> 可能是覺得高田林年齡小,,又或者是覺得他不像撒謊,
負責人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示意高田林跟上隊伍,,然后又拿起鞭子抽打后面偷懶的人了。
又經(jīng)過一天的趕路,,高田林終于到了目的地,。
里面有個負責做飯的老婆婆將他們安排在廚房旁邊的大棚里,
那原先是一間驢棚,,可能是因為勞工太多,,特地騰開用來他們歇腳。
在吃了老婆婆的然后,,高田林跑出去想轉(zhuǎn)著去看看人家怎么煉鐵的,,
煉鐵的地方?jīng)]找到,倒是找了個爐灶,,
這里面還暖和,,
高田林伸出被被染黑的小手,,然后鉆了進去,
暖和的空間讓他又一次睡了過去,。
不一會兒,,黑云密布,頃刻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這場雨成功阻斷了高田林他們一行人的返程,
“臧等雨停了,,咱們再回去吧,,你們也睡著緩一會兒?!?p> 驢棚里,,負責人睜著朦朧的眼睛,對著棚里僅有的十個人囑咐道,。
……
外面,,
空氣里充斥著剛下過雨的土腥味,
棚中的人也自覺的翻起身,,
“咦,,和咱們一起來的那個小伙子呢?”
負責人掃了一圈,,沒有看到高田林的身影,。
“估計又去哪了,趕緊叫的引上,。”
聽見負責人的話,,和高田林同村的一個男人這才轉(zhuǎn)到別處找他,,
“田林兒,田林兒,,要回去了,,趕緊出來?!?p> 睡夢中的高田林被叫醒,,連忙回了聲:
“來了來了,”
匆忙中,,沒注意到爐灶壁,,肩膀碰到了上邊,
只覺得,,胳膊被燙到了,,但高田林卻無暇顧及,剛鉆出來就拔腿朝隊伍跑去。
回去的路上,,由于剛下完雨的原因,,有深深淺淺的水坑,高田林一個一個踩著,,也不在意鞋子濕不濕,。
后面跟著的負責人,看著他的模樣,,嘴角勾起,。
也許,
他是欣慰在這世道中,,孩子那存留的天真,,
這小娃子才十七歲啊,
正是好時候,,不應該被世道吞沒,。
不過好在這樣的日子只持續(xù)了多半年,
原以為之后能過上好日子,,
卻不想,,
天時又不好了,天氣太干,,莊稼顆粒無收,,
在這段時間餓死了好多人。
“哎,,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p> 正想著,,高田林就聽見弟弟叫自己,,
“哥哥,不好了,?!?p> 遠處,年幼的高寶林邊哭邊跑過來,。
“寶兒,,怎么了?”
“哥,,爹沒了,。”
“啥,,趕緊跟我回去,?!?p> 高田林牽起高寶林,連忙撒腿跑回家,,
也不顧花了一早上撿的羊糞了,。
果然,
等待著他的只有爹土娃冰冷的尸體,。
風在外面嘶吼,,猛烈地擊打著窗戶,把窗戶格子上糊著的那層紙撕裂,。
寒氣投過窗紙,,屋子里漸漸冷起來。
墻上的煤油燈在風中凌亂地擺動,,
一股寒氣侵入高田林的脊背,,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發(fā)呆了一會兒,,這才抬起頭,,墻壁上掛著趙葉青的遺像,
從明天起,,這面墻上就會多一個爹爹的遺像,。
屋子里安靜的可怕,連剛才一直哭著的寶林這會兒也定定地望著爹爹死去的尸體發(fā)呆,,
“寶兒,,快去睡吧!”
看到弟弟的樣子,,高田林有點擔心,。
“哥哥,爹和娘一樣都沒了,,以后我也是沒爹娘的孩子了,。”
“寶兒,,你還有哥哥,?!?p> “昂,。”
“趕緊去睡,,明天還忙著呢,。”
“昂,?!?p> 寒氣朝他們包圍,,但他們還是平靜地躺著,因為他們知道,,這樣的日子以后會有很多,。
高田林做了個夢,
他們一家人正圍在桌子旁吃著豐盛的飯菜,。
有土娃,,趙葉青,趙報國,,連云,,一個陌生女人,而
那個女人大概是娘吧,!
一股寒氣沖進來,,把他從夢幻中帶了出來,
不過只是一場夢罷了,。
他看著熟睡的弟弟,,然后脫掉外衣,很快又鉆進被窩里去了,。
燈光慢慢地黯淡下去,,風依舊在外面肆虐。
哎,,都是短命人?。?p> 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
在土娃下葬后,,高田林便做了個決定,帶著弟弟搬家,。
兩個命苦的孩子開啟了他們的悲慘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