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鶴亭外大雨如注,往日的美景只剩一片晦澀朦朧,。
興水閣內(nèi),,謝侯躺在椅中,聽謝從安將方才太和殿之事詳釋盡述一番,,見她仍皺著眉頭,,便問道:“丫頭可是覺察到了什么?”
謝從安道:“晉王想對謝氏動手,?;实鄞蟮钟X得還不是時候,便將此事按下了,。從安覺得這里頭有古怪,。四殿下做事太過倉促,瞧著有點(diǎn)被人愚弄了的意思,?!?p> 說罷見謝侯撫須點(diǎn)頭而笑,她一路繃著的神經(jīng)才算松弛下來。
“皇家便是如此,。前朝后宮皆是富貴相較,,各有私心,所以謀局也多錯綜復(fù)雜,。翻云覆雨,,說的便是這機(jī)會與陷阱之間的變幻,哪能有誰能時時刻刻都辨別得清楚,,都是局中人罷了,。晉王有他不能直言的目的,忍得久了,,欲念深重,,自然就更容易陷入其中??上Ъ惫?,欲速不達(dá)。丫頭你更要琢磨仔細(xì),,此次助你逃過的究竟是帝王的猜忌之心,,還是另有他人。知己知彼,,方能不殆,。”
“從安想過,,若真是晉王殿下被人反制,,我就得弄明白這個背后攪弄風(fēng)云的是敵是友。只有清楚了其中的角色厲害,,才能適時反應(yīng),,得以生存?!?p> 她接過話來,,省去謝侯一番說教,跟著又撒起嬌來:“今日我受了大冤枉,,皇帝答應(yīng)帶我去溫泉行宮,,咱們爺孫一起去巫峽過冬可好?”
聞言,,謝侯花眉微抬:“大膽的丫頭,!那可是帝王行宮,你怎敢開得此口,!”
謝從安靠在老人膝邊佯裝乖巧,,笑的可愛,,“從安的性子跋扈,長安城人盡皆知,。此次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若不恃寵而驕,哪里對得起這個名號,。況且晉王殿下打草驚蛇又失了君心,,必然也要記在我頭上。是以,,從安想著不如快些與那位背后之人相認(rèn),,也好了卻一樁心事?!?p> 聽出她這是已有安排,,謝侯便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額頭,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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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謝從安救下鄭和宜,,長安城中風(fēng)傳的各色故事便未少過他們兩個。
什么謝小姐刑場救美,,同宿幽蘭院;為求美人一笑,,夜闖蘭臺求孤本,;最新一版說的是她為瑾瑜公子求來皇家的溫泉行宮。
這位跋扈千金疼惜外子的傳言早已不新鮮了,,但是敢向皇帝借行宮的膽量還是又讓她做回了風(fēng)云主角,。
據(jù)說連都察御史都遞了折子申斥此事,不過被皇帝批了句“小兒之舉,,無甚可憂,。”最后不了了之,。
秋夜?jié)u長,。
一覺醒來,外面仍是雨水淋漓,,綿綿不盡,。
鄭和宜畏寒,幽蘭苑中早早的已將地龍燃起,。
雖說屋內(nèi)暖和,,可外頭濕漉漉的,人也難免與花木一般透著些頹靡,。
謝從安打個哈欠從床上下來,,晴丫頭眼疾手快的為她披衣,又將服侍的人都喚了進(jìn)來。
待收拾整齊,,她十分熟練的行去隔門處撩起珠簾,,輕敲幾下:“如之,你可醒了,?”
等門縫中透出燈火光亮,,推門過去,輕車熟路尋到鄭和宜床前,。
亮光惱人,,神色困倦的少年側(cè)過頭去。
眼縫微合,,眼睫顫如蝶翼,,落下重影又隨即張開,略顯病態(tài)的紅暈延至狹長的眼角,。平日里幽深的眸色,,此刻茫然的惹人心軟,略在謝從安面上一停,,隨即又困倦的閉上,。
這幾眼的風(fēng)情慵懶,每一處明暗勾勒都猶如神來之筆,,秀顏可餐四字已不能盡述,。
美色勾魂是真。
謝從安暗嘆了句美人應(yīng)如是,,穩(wěn)了穩(wěn)心神,,伸出手去探他額頭。
鄭和宜已漸漸清醒,,覺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心知是她,按下羞惱睜開了眼,。
面前擾人清夢的少女神色如常,,正神秘兮兮的湊近過來。
“你且再熬幾日,,待雨停了我?guī)闳€好地方,。今冬咱們好生養(yǎng)著,來年便不必再受這寒癥之苦,?!?p> 一雙眉眼寫滿得意,笑的俏皮,。
茗煙抱著手爐過來,,滿臉寫著討好,。“多得主子有心,,這幾日公子疼的已少些了,。”
謝從安接過手爐試了試,,跟著又貼了貼鄭和宜的手背,,才塞進(jìn)他手里。
“病痛難熬,,我卻從未聽他自己言過一聲的,。你只管信口胡說哄我開心,若是誤了病情,,就所幸多吃幾頓板子,,陪著你家公子一起疼吧?!?p> 聽出了謝從安的在意,,茗煙笑嘻嘻的又捧了盞熱茶過來。
“小人冤枉,。小人伺候公子可是一百個用心,。公子有時會在案前畫畫,說畫畫便能將什么都忘了,。小人猜,,可能就不記得疼了?!?p> 他只為請功,卻不知道這話又勾出了謝從安的心疼,。
回頭見鄭和宜瞧著自己,,眸色幽幽,似有山脈巍峨隱在無月深夜,,她垂眸輕笑,,起身拂了拂衣擺,往外行去,。
這一笑她也不懂,,不知是在笑自己討好乞憐的意,還是對方不動如山的心,。
“嫫嫫昨日將奶油做出來了,,雖說樣子不好,滋味卻不錯,。若今日好好吃了蛇羹,,下午便會送點(diǎn)心來,。”她依舊囑咐的細(xì)致:“得空將公子的喜好報給老管家知道,。春暖回來便是他的生辰,,早些預(yù)備上,待回來也好留些挑選的余地,?!?p> 聽出這是要為鄭公子操辦冠禮的意思,茗煙心頭狂喜,,顧不得追問是從哪里回來,,應(yīng)下便跑。
烏娘正帶了丫頭們來送早膳,,一邊躲閃一邊罵道:“冒失的小兔崽子,,仔細(xì)留神?!?p> 各色盤盞瞬間將桌子擺滿,,小丫頭們帶入裹了濕氣的冷風(fēng),將飯菜的香氣吹遍滿室,,更顯得室中暖意濃濃,。
自從幽蘭苑里也多了個要注意飲食人,早餐的豐盛程度就堪比她親自盯了月余的閑鶴亭,。
“好香啊,。”謝從安忍不住嘆了一句,,笑瞇瞇的聽著烏娘絮叨今日的早點(diǎn),。
屏風(fēng)后,鄭和宜一面更衣,,一面打量著外頭的人,。
玉扣在頭頂松松盤了個結(jié),一頭青絲柔順垂落,,散在肩頭,。外衣只是隨意搭著,精致的小領(lǐng)綴著一圈極細(xì)軟的白色風(fēng)毛,,圍著一截白皙纖細(xì)的脖頸兒,,在前頭系了個花結(jié)。耳垂的朱紅碧璽隨著動作晃來晃去,,更襯得膚色如玉,。
小童送上手爐,一旁的丫頭也送來了一疊棉錦套子,。謝從安隨手就選中了與鄭和宜今日外衫同色的錦絲云紋,,惹得服侍的兩個相視忍笑,。
若非親見,誰能想到傳聞中的謝跋扈會如此的心細(xì)乖巧,。
只是她自幼失怙失恃,,由侯爺帶大,連烏嫫嫫都是才剛接回來的,。這樣周到的行事不知由何處養(yǎng)成,,頗耐人尋味。
難道謝侯當(dāng)真是病了,,她常年伺候膝下才能如此懂事,?
鄭和宜心事翻攪,無人可訴,。
她的這些細(xì)致用心,,哪怕回去當(dāng)日的鄭府也難比一二。
他的許多怪癖曾在幼年時也被嬌慣幾分,,但隨著年歲漸大,,慢慢懂事,拜師之后,,師父也不喜多事,,便隱忍不言。身為男兒,,本就不比女兒嬌生嬌養(yǎng),,在外落下的毛病,大大小小從未在意,。若不是此次遭難,,引得舊癥復(fù)發(fā),他尚不知自己會這般脆弱無用,。
病痛來時是從頭到腳的折磨,,似有成千上萬的針刺在骨,難得片刻安寧,。他的確也故意放任情緒作祟,說是因病也罷,,有意也好,,總是硬著心腸不肯有半分絲毫的委屈遷就。卻終沒料到,,這些任性都被她一一照顧安撫,,從未有過半分的敷衍。
他厭惡苦藥,,她便請胡太醫(yī)反復(fù)琢磨方子,,轉(zhuǎn)用藥膳輔養(yǎng),,還特意請回了擅長廚藝的乳母烏氏,日日做些不同花樣的點(diǎn)心,,只為讓他多吃些東西,。
這些用心之處,他看在眼中,,記在心里,。可惜那蛇羹即便是沒有腥氣,,只要一想到它的樣子,,他便吃不下去。
見鄭和宜抓著本書,,就是不肯去看面前的碗碟,。謝從安只得說些笑話,轉(zhuǎn)移他的注意,。
恰逢茗煙淋的濕漉漉的回來,,激動的喊了一嗓子,“小姐當(dāng)真跟皇帝討了溫泉行宮,?可是特意要帶公子去治寒癥,?”
鄭和宜聞言抬頭,與面前人對視片刻,。
這么大一件事,,整個長安城都傳遍了,每個人都驚于謝小姐對鄭公子的好,,唯獨(dú)他本人對此沒有一絲反應(yīng),。
謝從安翹了翹唇角,落了玉箸,。
小姐失了精神,,謝又晴自然也跟著生氣,見那茗煙仍是傻傻立著,,身上瀝瀝拉拉的往下滴水,,便一臉嫌棄的丟了塊軟帛攆人。
“去去去,,小姐就不該慣著你,,越發(fā)沒有個做小廝的樣子?!?p> 茗煙擦一把臉,,嘟嚷著想要回嘴,看了看不說話的主子,,又忍住了,。
忽有涼涼的東西碰在手背,,謝從安抬頭,還是那幅如畫的眉眼看著自己,。
“你當(dāng)真跟皇帝討了溫泉行宮,?”
謝從安心下一軟,抓緊了手中的羹勺,,唇角已忍不住又翹了起來,。
她慌忙抬手去揉鼻子,掩飾著心內(nèi)雀躍,,又瞪了一眼躲遠(yuǎn)的茗煙:“對啊,,帶你去泡溫泉?!闭f著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那里暖和,帶你一起過去,,今冬便不會太難熬,。胡太醫(yī)說過,溫泉正對你的寒癥,,多泡一泡,,亦好得快些?!?p> 目光落在鄭和宜面前的湯羹上,,她的臉色也跟著白了一白,轉(zhuǎn)又笑起來,,伸出食指指了指那湯碗,。“好了就不用吃這個了,?!?p> 笑容里的得意,像只偷吃了鮮魚的小貓,。
鄭和宜繼續(xù)低頭用飯,。
蛇羹的溫度恰好,是廚房里每日算著時辰送來的,。
他已從茗煙處聽說了她如何怕蛇,,也知道送來之前她已忍著怕試了多次。
她待他的好,,每一分他都清楚。
每日早起的探望,,一日三餐的精細(xì)安排,,每次的藥方都必是她先看過才送去煮的,。
可他也知道,這些讓人動容的周到細(xì)致不是為他,。
這位謝小姐的心里,,裝著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才是她偶爾喊出的宜哥哥,。
此人有心疾,,喜郊游,愛桂花,。
她不知道,,他是極厭桂花的。
不過,,君子好惡以道,,所以他只是避開,從未提起,,便也無人知道,。
瑪瑙碟中盛著一塊潔白若雪的糕點(diǎn),上印制著精致花紋,。中間一朵金色小花,,香氣馥郁。
點(diǎn)心被夾起送至他面前,,對面的少女笑容晏晏,。
“如之喜歡便多吃些。這是烏嫫嫫的獨(dú)家秘方,,需得用新鮮桂花才能有如此自然的甜香?,F(xiàn)下過了花期,要想再吃便要等明年了,?!?p> 鄭和宜淡淡一笑,見她頰染紅暈才將糕點(diǎn)一口口咽下,。
他早已不是名揚(yáng)長安的瑾瑜公子,,玉川鄭氏,只是個謝小姐一時心軟救下的待罪之人,。
若哪日她厭了膩了,,或是正主現(xiàn)身,他現(xiàn)有的這份安逸優(yōu)渥便會不復(fù)存在,。
幾日前,,謝從安誤會他心疾發(fā)作時的倉惶失態(tài),讓他心頭鈍鈍幾日,仍覺恍惚,。
這些在意和愛護(hù)既然都是偷來的,,那他便無權(quán)計較。
眼下應(yīng)當(dāng)專心休養(yǎng),,等待著重立鄭氏的時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