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茂盛得出奇的原始森林,,筆直高大的樹木一棵緊緊挨著另一棵,壓榨著林子里擁擠的空間。樹枝縱橫交錯,枝葉繁茂異常,把天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幾乎一絲光也漏不下來,。生命力量的偉大,,有時就在于此,。沒有鳥扇動翅膀的聲音,,沒有蟲鳴,也沒有爬行動物粗糙的皮膚摩擦樹皮,、掀動枯枝敗葉的聲音,。整個林子靜得有一股死氣。隱隱的,,有人聲傳來,。腳踩在枯枝敗葉里,深陷下去,,發(fā)出“噗”,、“噗”、“噗”的聲音,,清晰異常,。有人的手撫拍著樹身,傳來木頭與肉體相擊的輕“啪”聲,。
在這樣一座連轉(zhuǎn)身都成問題的原始森林里,,有這么一行人并不算緩慢地前進(jìn),的確是一件罕事,。慢慢捕捉那一行人影我們便可以發(fā)現(xiàn),,這林子里有些地方的樹木稍稍稀疏些,這些稀疏處連起來竟隱約是一條隱密的道路,。這些人腰上都拴著繩子,,大概是為防止后面的人跟不上。走在最前面的是岳鏡蕪,,然后是烏鴉和蜘蛛,,再然后是徐老板、馮蕪,、雀子,、譚潭、林父,,跟在最后面的是巫小嬋和溫姈,。這一行人用一根繩子把彼此拴在一起,遠(yuǎn)遠(yuǎn)看去竟像一種爬行動物,。
突然,,雀子一腳踩歪,半邊身子一下子垮下去,。前后的馮蕪和譚潭都來扶她,,這一滯,,整個隊伍都沒法兒再往前。馮蕪蹲下來看她的腳:“沒事兒吧,?”雀子搖搖頭,,隱忍著疼痛,說:“沒事兒,?!薄斑€能走嗎?”雀子試著一抬腳,,卻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時最后面的溫姈不知前面為何突然停下來,高聲問:“怎么回事兒,?”譚潭壯起膽子,,大聲說:“停一會兒!有人不小心扭到腳,?!彼D(zhuǎn)過頭來,問:“雀子,,你是雀子吧,?”“嗯…是…”不知為什么譚潭突然松口氣:“那就好,想想辦法,,找個人背你一段路緩一緩,。”“我來吧,?!瘪T蕪動作利索地解開自己腰間的繩子,又把雀子的解開,,蹲下來,,說:“上來?!?p> “這樣…不好吧…”雀子有些拘謹(jǐn),?!皼]什么不好的,,特殊時刻特殊處理,上來,?!币膊恢谥羞@“特殊時刻”指的具體是什么時刻。雀子終于還是猶猶豫豫地靠上去,,一手環(huán)住馮蕪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抓著繩子,?!比绱耍缸又缓酶某梢皇肿プ±K子,,一手緊緊環(huán)著馮蕪的脖子,。“走吧,!”爬行動物繼續(xù)移動,。雀子趴在馮蕪背上,扭頭去看林父,。這位父親剛才一直沒說話,,連一句擔(dān)心、一句問候都沒有,。雀子扭頭去看他時,,這位父親竟然轉(zhuǎn)過頭避免與他視線相觸,不知在想些什么,。雀子垂下眼轉(zhuǎn)回頭來,,手臂卻比剛才環(huán)得更緊,像是一只沒有安全感的螞蟻,,唯一能做的只是緊緊攀住身前這最后一根稻草,。譚潭夾在這兩父女之間,眼神復(fù)雜,,忍不住搖頭輕輕嘆息,。
也許是剛才的小插曲偶然打破一直以來的沉寂,這一行人開始說起話來,。徐老板頗為挑釁地說:“我還以為你們要給我們在眼睛上蒙塊黑布,,用麻袋運到聯(lián)盟去。就這么帶我們進(jìn)去,,難道不怕暴露你們的老窩,?”蜘蛛不客氣,回他:“你要是有本事從我手底下逃跑,,那就盡管回去,,告訴你們研究社那幫人聯(lián)盟在哪個經(jīng)度、哪個緯度,,門前有幾棵樹,,地里有幾顆苗兒,省得走偏,?!?p> “聽過桃花源的故事嗎,?”溫姈突然說,“那個武陵捕魚人‘扶向路,,處處志之’,,回去的時候卻背叛他的諾言,告訴太守桃花源的所在,,結(jié)果‘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fù)得路’,。”“你把那兒比作‘桃花源’,?”巫小嬋問,。溫姈低低地笑:“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對我來說那兒或許是桃花源,,是天堂,但對有些人來說,,也許就是地獄,。我也不妨告訴你們,這整座森林就是一個迷魂陣,,只能前進(jìn)不能后退,。我們剛剛走過的這條路在我們走之后很快就會重新被這些樹木封死,下一條路會出現(xiàn)在哪里誰也不知道,。即使你們再來到這兒,,沒有我聯(lián)盟的人的指引,是根本不可能走出這座森林的,?!睖貖栒f,“我突然想起有這么個事兒,,是幾年前還是幾十年前,,也許是幾百年前,研究社有人想通過這條路進(jìn)入聯(lián)盟,,結(jié)果進(jìn)來的沒一個出去過,。可要當(dāng)心你們腳下,,別踩著前輩先人的骨頭,!”
譚潭突然一腳踩到一根長長的、圓圓的,、硬硬的東西,,心猛一跳,顫顫巍巍地抬起腳,。這才看清她踩的不過是一截樹枝,。譚潭憤憤地踢開它,繼續(xù)往前走,,不過落腳顯然比剛才更加謹(jǐn)慎,。在這整個事件中,她真真正正是個無辜的人,。如今走這一遭,,也不知是兇是吉。
巫小嬋也一直聽著,,不過她關(guān)注的重點跟譚潭有所不同,。“這一條路,?你會這樣說,,是不是意味著到聯(lián)盟還有其他的路?至少,,不止這一條,?”溫姈不小心說漏嘴,也不惱:“這是最近,,也是最難走的一條,。至于其他的路,你們沒必要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陽光依舊熾烈,,但林子里只有陽光所化不開的濃郁,。“哎——你們聽沒聽過一首歌,,《山鬼傳說》,?”在這樣一場特殊的行程中,溫姈突然這樣說,。也不知她突然想起什么,,竟低低地笑起來——從胸腔里面發(fā)出來的、在唇齒間流竄的,、沉悶的笑聲,。巫小嬋沒法兒回答,她一向是不諳此道的,但也隱隱覺得這首歌的名字很熟悉,,或許是哪一天偶然聽到亞歷斯的同學(xué)們提起過,,又或許是哪一天在雜志上翻到過,再或者,,有可能是哪一天走在大街上,,看到音像店櫥窗里的海報,從此腦子里就留下這么個模糊的印象,。她不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
譚潭輕輕地哼起一個調(diào)子,忽高忽低,,忽斷忽續(xù),,僅從這幾個調(diào)子里就能斷定這必然是一首好聽的歌?!懊暇摹渡焦韨髡f》,,是這個調(diào)子吧?”“是,?!睖貖柊堰@首歌慢慢唱出來,音色不夠完美,,但已足夠動聽——應(yīng)該說這首歌本身就有魔力,,輕易地就能攫住每一個人的心。
“風(fēng)落梧桐花弄影,,邈邈山河間,,是誰在傾訴,傾訴山鬼的傳說,。他生他日他時候,,青青晨光落,是誰在尋找,,尋找現(xiàn)世的救贖…”
“這是一個在尋找救贖的山鬼,,她前生做錯事,所以今生要用‘孤獨‘來償還,。有一天她來到我的夢里,,要我為她寫一首歌,于是才有這首《山鬼傳說》,?!?p> 是的,是這個人,。巫小嬋想起來她確實聽過這首歌,,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個時候,。那時她一手拎著一桶食用油,一手拿著瓶醬油,,正準(zhǔn)備回家,。那個時候“時光小店”的店主還是竹音,她和他還并不很熟悉,。竹音坐在小店的柜臺后面,,面前的電腦正直播著孟君的演唱會,。巫小嬋現(xiàn)在回想起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竹音那樣一個脫俗的人,竟也會看那種東西,。那時的孟君還只有十六歲,,但他已然是那個圈子里最耀眼的明星?!斑@個人的聲音有一種魔力,。”竹音這樣說,。當(dāng)時的巫小嬋并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并且直到現(xiàn)在她也不能完全明白。孟君,,孟君…那時她也為這個人,、這首歌所傾倒,甚至著迷,,只是這幾年…
只是這幾年的時間,,她竟已淡忘至此。是她忘得太快,,還是她已然無情,?
“若是好兒郎,請把一縷青絲藏,,若是美嬌娘,,請捧一杯清酒釀…”歌聲在濃蔭暗處,在光斑駁處,,愈發(fā)空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