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醫(yī)理課,，來的竟不是司馬琪。杜諾抱著一本書走進(jìn)教室,，不大的教室在短暫的異乎尋常的鴉雀無聲之后，漸漸彌漫出一種頗不自在的氣氛,，躁動與不安安靜地沸騰著,。
“同學(xué)們好，我是亞歷斯學(xué)院大學(xué)部三年級的杜諾,，司馬老師臨時有事兒不能來,，這堂課由我來代她上?！彼哪抗夂敛挥|犯地掠過所有人的面孔,，沒在任何人身上有所停留。謙遜有禮，俊美高貴,，這才是杜諾,。巫小嬋恍惚間竟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相見，那還是在蘇市,，這個人戴著偽裝的面具,，不經(jīng)同意就闖進(jìn)她的生活…趙司和徐蕾極有默契地轉(zhuǎn)頭看巫小嬋，見她仍然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便又同時默默地轉(zhuǎn)回頭去,。這兩個人，當(dāng)真是一對兒趣人,。
“請同學(xué)們看向大屏幕,，如果你身在西南濕熱的雨林，與同來探險的伙伴們走散,，你要如何辨識有藥用價值的植物和有毒的植物,，以提高你的生存幾率…”杜諾的課講得中規(guī)中矩，巫小嬋想,，如果他真是一個老師,，那么他一定會是一個合格的老師，但不一定會是一個好老師…
這堂課應(yīng)當(dāng)算是巫小嬋聽得最認(rèn)真的一堂課,，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筆記,，就像以前竹音教她時一樣。竹音活得太閑,，太漫長,，太孤清，常常喜歡一個人到各個世界轉(zhuǎn)悠,。有時有興致,，還會偽裝一個身份在那個世界正兒八經(jīng)生活一段時間。要說偽裝的本領(lǐng),，世人沒人能比得過他,。他曾經(jīng)給她講過這么一個故事，有關(guān)一群毒師和藥師,。
他到那個世界時,，被毒師谷的人當(dāng)作藥師谷的奸細(xì)抓起來關(guān)到一個山洞里，準(zhǔn)備拿他的血肉之身喂養(yǎng)養(yǎng)在山洞里的毒蟲,。后來,，好不容易逃出來，他身上被毒蟲爬過的地方像被燒焦一樣,，漸漸腐蝕并且散發(fā)出惡臭,。他逃到藥師谷去,，卻又被藥師當(dāng)成使苦肉計騙取他們的信任的毒師谷的人，抓起來又關(guān)進(jìn)一個山洞里,，準(zhǔn)備喂養(yǎng)養(yǎng)在山洞里的藥蟲,。被藥蟲爬過后，他身上原本完好的地方化成膿水往下滴,，原本“燒焦”的地方卻重新生血生肌,，長出如初生嬰兒一般的肌膚。他不得不再次跑到毒師谷的山洞里去,，結(jié)果剛剛長好的皮膚又開始腐蝕,，剛剛被腐蝕掉的血肉卻又重新長出來。他不得已,，再次跑到藥師谷的山洞里去,。
如此跑來跑去，有一天,，毒蟲和藥蟲都不再靠近他,，甚至一見他來就躲。他遂玩心大起,，各抓一只毒蟲和藥蟲養(yǎng)起來,，一段時間之后二蟲竟然生出一條小蟲來，蟲身通透,，如冰似玉,，他便喚它“冰玉”。
冰玉壽過百載,，竟然生出魂靈,，整日里黏著他。有一日他要離開那個世界,，使計氣走冰玉,，冰玉沒什么心思，竟真的一走了之,，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修煉它的魂靈,。冰玉走之前留下一話，要讓惹自己生氣的他嘗嘗天下最厲害的毒,，但直到竹音說起這件事兒的時候,，他也沒有回去過一次，冰玉自然也沒法兒找他泄恨,。他還擔(dān)心,，冰玉若是找不到他會不會急出病來,。巫小嬋當(dāng)時罵他不知好歹,，怎么不把冰玉帶在身邊？他說——冰玉與小店無緣。它無法像她一樣陪在他身邊,，跟他一起游歷各處,，照顧沉睡在店里的和輾轉(zhuǎn)在世間的各個東西們。巫小嬋當(dāng)時聽著這解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好極認(rèn)真地握住筆,，一樣一樣寫下他講的那個世界的毒物和藥物。他說,，怕自己會忘,。竹音的手記里，極小一部分其實是出自她的手,。
課講到一半兒,，杜諾的手還拿著電子教鞭指著大屏幕上的一株草藥，嘴卻突然住聲,。一個班的人都疑惑地望向他,。杜諾一言不發(fā)把教鞭放下，手拄著齊腰高的講桌,，慢慢環(huán)視眾人,，突然說：“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個人不幸患上一種病,，和他待在一起的人無一例外都會在七天之內(nèi)瘋癲而死?，F(xiàn)在你有處置這個人的權(quán)利，你——會怎么做,？”眾人在一愣后立即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他們對于處置別人的命運的事兒還是極有興趣的。
有人站起來說：“把他送到專門機構(gòu)去隔離起來,，給他吃穿住,，施以人性的關(guān)懷，這不就很好嗎,？”“可是沒有人能靠近他,，怎么送？送到哪個專門機構(gòu)去,？他的病舉世唯有這一例,，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專門機構(gòu)?！倍胖Z說,。他面上倒不露什么表情，只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不知道的人也許只以為他是故意做出這副樣子來,，讓“這種病”顯得真有其事,。但巫小嬋和葉孤舟卻在此時對視一眼——杜諾為什么要說出這種話呢？
趙司站起來,，弱弱地問：“這種病不能治嗎,？”許是覺得他一副小媳婦兒模樣太可憎，徐蕾一踹他椅子,，把個趙司撞得膝蓋一彎,，撲倒在桌面上?！靶炖?！”他干瞪著眼睛，也不敢沖她再說什么,。眾人適時地爆發(fā)出一陣大笑,，說不上友好，但也談不上嘲弄——如此這般情景他們已慣看,，“笑”在這時不過是個習(xí)慣,。巫小嬋在心里默默嘆氣，這對冤家,！轉(zhuǎn)頭去看葉孤舟,，他眼里也有同樣的哭笑不得,。杜諾卻不清楚這些,，他當(dāng)真拿出老師的范兒來,，抬手虛虛一壓，笑聲立刻止住,。
“徐蕾,，”他是認(rèn)得徐蕾的，此時便直接叫她的名字,，“你說說,，你會怎么辦？”徐蕾大大方方站起來,，笑瞇瞇地先繞個話：“杜老師能叫出我名字,，倍感榮幸啊?！苯又鸵话逡谎燮饋?，“不過，我還是得說,，你這個問題的前提根本就不成立,！首先，有個人,，嗯,，我承認(rèn)有個人,。”趙司在一旁大翻白眼兒,，徐蕾像腦袋兩側(cè)長著眼睛似的，立刻轉(zhuǎn)過頭去瞪他,。趙司一臉通紅,，氣鼓鼓的，但也不敢回瞪她,。轉(zhuǎn)過頭來,，徐蕾繼續(xù)說：“再則，有個人不幸患上一種病,。這個‘不幸’可值得商榷,。是怎么個‘不幸’法兒呢？染上這種病不外乎兩種途徑,，其一,，他天生的；其二,，別人傳染給他的,，其二的其二，別的東西傳染給他的,。如果是天生的,，那么按你的說法，‘和他待在一起的人無一例外都會在七天之內(nèi)瘋癲而死’,，第一個死的就是他母親,，再則可能就是他父親、他的家人,、因為好奇或者其他種種原因靠近他的人,。既然是這樣，沒有人能夠撫養(yǎng)他,，他不可能長大成人,。所以我猜，你所說的他只能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但這也不成立?。 ?p> “怎么不成立,？”搭腔的是趙司,。徐蕾笑瞇瞇地探手拍他腦袋，顯然對他的這一表現(xiàn)很是受用,?！耙粋€嬰兒,，他生出來就在害人，救他做什么,？沒有意義啊,。”有人站起來反駁,，說：“你憑什么說沒有意義,？這好歹是一個生命！你既然已經(jīng)知曉這個生命的存在,，那么見死不救也是一種罪過,。”
“罪過,？這可好笑,！我請問，你救這個生命做什么呢,？就算你能讓他平安長大,，得到很好的基本的生活照顧，但他不會有親人,，不會有朋友,，你擅自把這個生命‘拯救’過來，讓他承受一種只有痛苦和孤獨,，沒有絲毫溫情的生活,，你很高興？你讓他平平安安走完這一生,，不能做一件人生之為人所能做的事,，這很有意義？”那人還待說,，徐大小姐把書桌一拍：“其二,！別人傳染給他的，這不可能,。既然他也是被傳染者,，那他怎么沒死？其二的其二,，別的什么東西傳染給他的,。假如這可能的話——人傳染給人人會死，東西傳染給人,、他是這種病的原始感染者所以不會死,，如果是這樣…”她停下來，眨眨眼，“我已經(jīng)說過,，沒人能給他幸福,，他這樣的人能擁有的只有痛苦和孤獨，救他做什么,？杜老師,，你說的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我們這些人也不用做什么,，任他在無人的角落里自生自滅就是我們最應(yīng)該做的事。我從來就不喜歡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多費口舌,。”但實際上,，她已經(jīng)為此費過剛才那一大段口舌,。
徐大小姐氣場十足，悠悠坐下,，趙司捧著茶水杯哈巴狗似的搖尾遞上,。這回不止巫小嬋，幾乎所有人都“怒其不爭”,，哀哀搖頭嘆氣,。要說小狗發(fā)威，也有過一次,，僅此一次——巫小嬋初見徐蕾和趙司那會兒,，這趙小白還神氣十足地諷刺徐大小姐呢！現(xiàn)在越白越胖,，膽兒卻沒有那時肥,。
巫小嬋轉(zhuǎn)頭看向杜諾，只見他還挺認(rèn)真地點點頭,。杜諾走下講臺來,，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正好就站在巫小嬋的旁邊,，自然也離葉孤舟很近,。兩人目光相觸，輕飄飄錯開,。徐蕾扭過身子,，看著這個微妙的站位，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自己的摸得不盡興,，又去摸趙司的。
“徐蕾同學(xué)說‘這沒有意義’,，那我就把這個故事編得有意義一點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