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嬋和葉孤舟并肩走在三中的校道上,路兩旁的古舊路燈散發(fā)出昏黃溫暖的光線,而月光明亮清冷,。
巫小嬋一言不發(fā),只盯著自己腳下,,路面上有稀疏斑駁的樹影。因為小店的緣故,她幾乎可以隨時隨地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像這樣的悠閑漫步似乎越來越少,。所以她一步一步,踏得異常認真,。厄蛇的事情雖然還沒解決,,但估計它一時半會兒還掀不出什么風浪來,,所以也不急于這一時,。“時光”最近這幾天也一如平時,,很少有“客人”上門,,她倒也落得個清閑自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剛才透過明凈無塵的窗玻璃看到天穹上冷月殘缺,,她忽然就心血來潮,萌生出在這月下散布的想法,。這樣的生活——就像是回到三年以前,,她還只是個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也有一對望女成鳳的父母,,和一個疼愛自己的樓下附近雜貨店的熟人老板,雖然這個老板性子散漫,,小店看起來隨時都會倒閉的樣子——這樣的普通人的生活,,偶爾嘗試過一下也不為過。說起來,,也是在三年前,,那件事發(fā)生以后,自己就再也沒有碰過鋼琴,。既然已沒有人望你成鳳,,那你就安安心心做一只麻雀吧,。
在兩人間長久的沉默以后,巫小嬋率先開口,,說:“我們就這樣走回去吧,。”“啊…哦…”葉孤舟不易察覺地收回欲邁向無人的敞開大門的門衛(wèi)室的腳步,?!啊覀兛梢宰嚕コ猿月愤叺穆短鞜?。那是怎樣一種味道呢,?”葉孤舟一笑,說:“沒有吃過露天燒烤的童年可不能算是完整的,?!薄罢l說我沒吃過?”巫小嬋不甘心地反駁,,難得的帶上一個十五歲女孩兒該有的活潑,,“我只是不太記得那味道。曾經(jīng)…他帶我去過很多地方,,盡是茫茫黃沙的大漠,,像一整塊黃綠色毛毯一樣的草原,還有波濤洶涌的大海,、戴著白帽子的雪山,,天狼族的饕餮盛宴,雖然好看但是也難走的百花谷,。我們在一線崖底用削尖的樹枝叉魚,,在明月湖,我們躺在自己做的小木舟里,,看天上像一雙眼睛一樣的月亮,,一個銀白,一個墨藍,,一個在腳下,,一個在頭頂。在藥王峰,,我們一起偷過答歌老兒的三須根,。在弋蚧洞,我們還是螟主的貴客,,雖然螟主小子的那個風騷姨娘一直盯著他看讓我很不喜歡,,但王宴上的東西確實好吃。我們在無骨城的夜市上吃過貓抓丸子和黑糖心兒的糯粑,現(xiàn)在——”她一步跳到前面去,,對葉孤舟眨眨眼,,“我和你,我們一起去吃露天燒烤,,味道一定不錯,。”
葉孤舟雖然詫異她這突然的興致,,但也只是詫異而已,,并不去深究為什么。只要她想,,他就陪著,。
在蘇市這樣的偏僻無名的小城市里,夏日的夜晚還只有昏黃老舊,、年久失修的路燈和一身灰塵的行道樹,,路面上車輛不多,偶爾能看到遠遠的有一道車燈打過來,。晚歸的人們急于擺脫一陣陣襲來的燥熱,,對路邊的景色常常漠不關(guān)心。等到車揚起的灰塵慢慢在鼻腔里消散,,街道便往往重回無光無聲的寂靜,。但在某一個地方,景色卻完全不同,。
蘇市第一中學和第二中學校區(qū)挨得很近,,各式各類大排檔便因為學生這個消費群體而在附近聚集起來?,F(xiàn)在的這條小吃一條街已有相當?shù)囊?guī)模,。一中二中的的學生放學后總是三三兩兩結(jié)成伴兒,轉(zhuǎn)過一兩條街就鉆進這小吃一條街,,尋個人多熱鬧又干凈的攤位坐下來,,吃得少的,一人點上十幾二十串兒葷素搭配的燒烤,,吃得多的,,一人再來兩三塊錢一碗的小吃,有男生的就開兩瓶啤酒,,不管喝不喝,、喝多少,撐撐場面足矣,。在這必定是異常喧鬧的環(huán)境中,,大家一口往嘴里塞東西,一嘴大聲聊著明星緋聞,、校園八卦,,肆無忌憚,,無法無天,盡情釋放青春的躁動,。第三中學離這兒也并不遠,,約摸能有二十分鐘的車程。二人一路走來,,竟比坐車還快,,不到十五分鐘,葉孤舟就帶著巫小嬋來到這里,。
螺子巷離四中校區(qū)近,,父母離婚以后,她聽竹音的到四中念書,。學校離這條街比較遠,,她雖然早有耳聞,卻一直沒來過,。轉(zhuǎn)學到三中的這些日子她也一直沒想過要出來轉(zhuǎn)轉(zhuǎn),,所以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兒,。
入耳的混亂的喧嘩首先沖擊人的耳膜,,然后便是一陣陣呼喝叫賣聲、啤酒杯碰撞聲,、油炸煎炒聲,、放浪大笑聲、潑水聲,,桌椅板凳挪動,,金屬的腿腳摩擦地面的尖利刺響。各種各樣的聲音混雜在夏日夜晚燥熱的空氣和躁動的人群里,,極盡顯示它的熱鬧和忙碌,。
剛開始的時候巫小嬋還有些不適應(yīng),畢竟一個人在安靜的環(huán)境里待得過久,,突然暴露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難免會不習慣,不過很快她就適應(yīng)過來,,能對諸如此種種聲音視若無聞,。就像兩個最普通的中學生一樣,他們在不寬的街道上踱步走著,,兩旁的燒烤攤和小吃店都是一樣的人滿為患,。有些店面小的,干脆在外面擺起幾張四方大桌,生意照樣好得不得了,。然而這樣以來,,本來就不寬的一條街就顯得更加狹窄。
“老板,,你這兒都有些什么,?全給我來兩串兒!”一尋到一個干凈鋪面,,葉孤舟就豪氣地吼道,。他們在一張靠邊緣點兒的無人桌子旁坐下,葉孤舟知道巫小嬋沒來過這地方,,也就沒多此一舉問她喜歡吃什么,。怕麻煩,索性就一樣來兩串兒,。卻不知他話音剛落,,周圍的人便都忍不住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這里坐的大都是一中二中的學生,,并不認識這兩個“闊綽”的陌生人,。還在上初中的學生們零花錢并不會很多,雖說這兒東西便宜,,但像這樣毫不挑剔每樣都上兩串兒,,還是得花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錢,這在他們眼中的確算得上是“闊綽”,。而當眾人的目光落在葉孤舟身上時,,毫無意外,又是一陣不小的騷動,。
“小舟是個美男子,。”這是巫小嬋的原話,,就像漫畫里的美少年——雖然這個比喻葉孤舟本人并不喜歡,。他臉蛋兒很好看,,這是三中所有師生的共識,,被封“校草”,名副其實,,而三中目前還無人敢自稱“?;ā薄4藭r的他,,因為熱,,臉上有一層薄汗,柔軟的短發(fā)發(fā)梢也有些濕,很自然地貼在耳側(cè),,小店昏黃的光勾勒出他臉部近乎完美的輪廓,。對于自己的容貌,葉孤舟并不自知,,或者說他還不習慣對此“自知”,。如他曾經(jīng)所說,對于魔瞳的主人葉孤舟來說,,巫小嬋才是他看清楚過的第一個人,,而非他自己。
挨得不遠的那幾張桌子上的女孩子們興奮地互相打聽這個小帥哥兒到底是誰,,哪個學校哪個年級哪個班,,一臉雀躍興奮,或嬌羞靦腆,,弄得同坐這里的小男生們連連苦笑,。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葉孤舟泰然接受所有向他投來的目光,,神色間沒有任何不自然,,顯得落落大方。而巫小嬋一坐下來就一直在做一件事——她從一看就知道廉價的紙巾盒里抽出兩條紙巾,,一推一抹,,一推一抹,認認真真地擦拭她面前的桌面,。她倒不是嫌臟,,面對那些惡心的厄蛇她尚且能夠面不改色,又怎么會太過介意這些東西呢,?她只是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兒什么事情,,才不會顯得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因為很顯然,,她不適合高聲說笑,,也對誰誰誰的八卦軼事不感興趣。殊不知,,她像擦千年古董一般認真小心地擦桌子的奇怪舉動,,本身就與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若說人與人之間有緣分這種東西存在,,那么胡小姝相信,,她和巫小嬋的緣分絕對是上輩子修來的。
她家有一個燒烤店,,店面不大,,但由于在“小吃一條街”占得一個絕好的位置,,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錯。她原本是住讀生,,平時不會回家,,也就周末那一兩天會呆在家里。但是這天她家店里唯一雇傭的那一個幫工家里有事請假,,媽媽就特意把她給叫回來幫忙,。聽到那個“全給我來兩串兒”的聲音時,她很詫異是誰這么闊綽,,似乎平時在這一帶都沒遇見過這樣的人啊,。接著她突然覺得這聲音異常熟悉,便忍不住踮起腳,,越過人頭使勁兒往那邊瞧,。這并不難,因為幾乎所有食客都在往一個方向張望,??吹饺~孤舟時,不得不說她有些愣,,再看到坐在他對面低著頭一絲不茍擦她家桌子的巫小嬋時,,她心里頓時大呼“緣分吶”!昨天白水淇不是還說巫小嬋跟自己沒說過幾句話嗎,?哼,!明天,我胡小姝就會讓她知道到底什么叫做“人格魅力”,!捕“嬋”行動正式開始,!
“爸,這是十號桌那兩位‘各來兩串兒’的客人的么,?我拿過去咯…”
胡父苦笑地看著自家女兒端起個大盤子就跑,,不想腳下一個竟一個趔趄,差點兒把一盤子剛出鍋的燒烤扣在客人身上,。他直搖頭嘆氣,,心里想著——這丫頭怎么總是這么冒冒失失的。不過她這會兒倒是勤快得反常啊…
大號瓷盤子擱在木桌子面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巫小嬋擦桌子的手不禁一頓,。周圍人被這么個大家伙什兒給弄得一愣一愣的,直直地朝胡小姝望過來,,這個燒烤小店突然有那么一瞬間的失聲,。胡小姝面色僵硬地干笑一下。兩秒鐘之后,,所有人都回歸到正常狀態(tài),,該吃吃,該喝喝,,碰杯的碰杯,,吆喝的吆喝,你就是弄出再大的聲響我還是要吃的,。
胡小姝就那么在這一桌坐下,,抓起一串兒烤雞翅就開吃。一桌三個人中,,一個吃得旁若無人,,兩個看得一臉茫然,不明所以,。胡小姝一口咬在雞翅上,,眼皮兒一掀,就看到兩道茫然的目光,。她慢動作地眨巴兩下眼睛,,這才想起來這兩尊大佛估計現(xiàn)在都還不認識她啊,!
胡父本來就覺得胡小姝這會兒舉動反常,,所以眼睛一直有意無意地往這邊兒瞟。他把一盤子魷魚倒下鍋,,往這邊瞄一眼,,頓時氣結(jié),連魷魚都來不及翻,,拿著鍋鏟就追過來:“胡小姝,!不是叫你給客人送東西嗎!怎么你倒坐下一個人啃起雞翅來啦,!像話嗎,?!”胡父這話可說得一點兒不客氣,,絲毫沒給自己女兒留面子,,吼聲之大,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所有人的視線再一次齊刷刷聚到這一桌上來,。胡父揮鏟欲打,胡小姝趕緊逃到巫小嬋身后躲起來,,只伸出半個腦袋,,嘴里還含著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雞翅,含混不清地說:“爸,!您老先弄清楚情況好不好,?,!這倆是盟軍,我的同學,!搞什么啊…”胡父作勢還要繞過去打,,葉孤舟卻站起來,溫和地笑道:“叔叔您別生氣,,我們?nèi)齻€確實是同學,。”聽到葉孤舟幫她解圍,,胡小姝連忙小雞啄米般點頭:“就是就是,!爸,你快回去吧,,菜都要糊啦…”胡小姝本是隨口那么一說,,誰知下一刻就聽到胡母在那邊尖叫:“孩子他爸!魷魚糊啦——”胡父不甘心地瞪胡小姝一眼,,又火急火燎地揮著鏟子,,顛顛兒往回跑:“來啦來啦——喊什么!鬼子還沒進村兒呢…”周圍人被他這不高明的幽默逗笑,,一時間這個擁擠的燒烤小店笑聲一片,。
胡小姝這才從巫小嬋背后轉(zhuǎn)出來,重新坐回座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啊…好險好險…”她看向葉孤舟,,一雙大眼睛受寵若驚似的,說,,“原來你認識我啊…”誰知葉孤舟竟笑著搖頭,,說:“不,我不認識,?!焙℃D感挫敗,連雞翅吃起來都沒有剛才有味道:“那你干嘛還要承認我們是同學,?”這回換葉孤舟疑惑:“呃…難道我們不是嗎,?”胡小姝眼睛一瞪:“當然是啦!小嬋,,你說是不是,?”“嗯?”巫小嬋一臉茫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呃…”胡小姝終于徐徐放下一直不肯離手的雞翅,,拿紙巾擦擦手,又抽出一張來抹抹嘴,。
吃雞翅事小,,她的捕“嬋”計劃才是大事,。
她把凳子往巫小嬋那邊挪挪,說:“小嬋,,我就是胡小姝啊,,你的座位左邊的左邊的前邊的前邊的…右邊那個,!我還跟你借過橡皮擦呢,!”巫小嬋也不知是真想起來還是假想起來,抱著手點點下顎,,說:“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她接著伸出手來,,朝胡小姝友好地一笑,,說,“你好,,胡小姝,,我是巫小嬋?!焙℃凰竺孢@一句沒頭沒腦的自我介紹逗笑,,邊趕緊伸出手來,伸到一半兒突然想起手剛才好像還沒擦干凈,,于是又抽出兩張紙巾來把指甲縫兒都狠狠擦一遍,,才握上去,說:“你好,,巫小嬋,,我是胡小姝?!?p> 沒想到事情這么順利,,原本還想著吃個雞翅壯壯膽,然后長篇大論一番的,。我果然沒看錯,,巫小嬋其實并不是難相處的人,平時的一臉冷漠不過是假象,,自己這一肚子小算計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嘛,。想想,想想,,接下來要說什么好呢…
“原來你也是二班的,。”葉孤舟學著兩人剛才的對話,,伸出手來,,說,,“你好,胡小姝,,我是葉孤舟,。”胡小姝白眼兒往上一翻,,心想——這不是廢話嗎,?誰不知道你是葉孤舟啊。她白眼兒翻完,,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伸出手與他相握,,說:“你好,葉孤舟,,我是胡小姝,。”復讀機似的說完,,桌上三人立馬相視一笑,。
隨后,三人這一桌又有幾個大膽的一中學生加進來,,女孩子大都是沖著葉孤舟來的,,男孩子也同樣一直在跟他聊天。同齡的學生坐在一起似乎總也有聊不完的話題,,更何況是邊吃邊聊,,就更容易口無遮攔,什么都敢說,。葉孤舟和其他幾個男生聊籃球,,談游戲和熱血電影大片,幾個女孩子就在一旁聽著,,時不時也插上兩句話,。胡小姝嘴忙,啃完雞翅啃雞腿,,吃的間隙還要說話,。巫小嬋只是靜靜坐著,也不搭話,,但眸子里一直有溫暖的笑意,。
在中考之前,這個火熱的六月里的夜晚,,燒烤店里回蕩著少年們肆無忌憚的笑鬧聲,,燈火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