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城市白噪音—《你送的楓葉哪兒去了》
陳慶是一個普通上班族,,住在華南城府四期公寓樓里,位置在二十七層,,非常高,。
鄰街輝煌數(shù)字多媒體公司的寫字樓,最近裝了一塊大熒幕,。
每天一到晚上,,大熒幕就放些廣告短視頻片段什么的。
那塊大熒幕正對陳慶家陽臺,,刺眼的光芒總是穿透玻璃,,時時照入客廳,給愛好僻靜的陳慶造成很大困擾,。
下班回家,,心神俱疲,只有修勾勾乖巧地跳到沙發(fā)上,,“嗚嗚”叫著讓主人撫摸肚皮,。
這是陳慶的生活。
哦,,對,,他的業(yè)余生活還有看直播。
譬如說火牛,、斗音,,看一些粉嫩嫩的萌妹子跳舞唱歌。
那些歌那些舞蹈都沒有什么深度可言,,純粹是為了解決生理上一些焦躁,。
停留在陳慶手機屏幕上的女主播通常無法表演半分鐘,數(shù)眼就感到索然無味,,給出“一般”的評價,。
更別提,讓陳慶點開直播間進去觀賞那冗長且無聊的直播了,,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他列表里關注的女主播只有兩個。
一個是斗音簽約音樂人拖棉球小姐姐,,拖棉球唱功了得,,聲音可御可甜,。
另一位活躍在火牛直播平臺,也是一位專業(yè)翻唱主播飯吃吃,。
前者靠實力,,后者靠可愛度與賣萌式唱法吸引粉絲無數(shù)。
這兩位相當于陳慶全部業(yè)余生活了,。
翻了一陣子倍感無聊,,眼皮發(fā)沉,陳慶下意識去看陽臺窗戶,。
窗戶拉著百葉,,對面光影顯得有些婆娑。
“咦,?今天轉(zhuǎn)性了,?什么都不播了,?!?p> 也許是大熒幕故障了,也許是廣告位無人租賃,,對面黑乎乎的,。
客廳里只有鐘表秒針“滴答滴答”繞圈的聲音。
城市里的自然光,,使得這個本該黑暗的環(huán)境也無法黑得徹底,。
遠處跑車引擎咆哮的聲音,隱隱約約劃過當街,。
不知從哪兒搖曳來的冷光,,試圖鉆過百葉窗侵犯黑暗。
陳慶苦澀一笑,。
在這個大城市里掙扎了快十年,,身邊依然只有修勾勾陪他,沙發(fā)旁空蕩蕩的,。
——叮咚,。
陳慶抬起手機,黑暗里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瞳孔,,照亮了一張還算年輕的面孔。
[拖棉球邀請鐵子們陪她去看洱海,,告訴你純粹的音樂是怎么樣的,!]
打開斗音軟件,那是一段拖棉球捂著耳機,,在一支麥克風前演繹歌曲的短視頻,。
她一臉悲傷,,仿佛歌曲中唱到的洱海,是埋葬著青春埋葬著摯愛的地獄,,讓人聽了既憂慮又消沉,。
“這是什么歌?挺好聽的,?!?p> 陳慶跟著節(jié)奏哼了兩遍,手指敲打著膝蓋,,一下兩下,,皮膚傳遞著遲鈍的觸碰感。
“像躍出水面的飛魚只有一瞬鮮明|可歌的可泣的……”
好像上司那些找茬,,同事那些勾心斗角,,又重新在他眼前演繹了一遍,陳慶關掉了斗音軟件,。
他仰倒在沙發(fā)上,,手機又發(fā)出一聲輕響,[嗨,,我是親的飯吃吃啊,,有好好吃飯嗎?快來聽我的《飯吃吃陪你看洱?!钒?,聽到就是賺到哦。]
點擊彈出火山直播,,大網(wǎng)紅飯吃吃站在一條熱鬧非凡的餐飲街上,,周圍聚滿了無知群眾。
這是她直播風格的一項,,街頭直播,,依舊是柔軟到令人發(fā)指的夾子音,有些做作,,有些故作矜持,,有時候又笑得花枝招展,讓陳慶有點看不懂到底哪張臉才是她的,。
很好奇,,她生氣的樣子,究竟是什么樣的,?
她就那樣唱著,,聲音甜美,手臂跟著旋律小幅度舞動,像在調(diào)整氣息,,整首歌唱得意義不明,。
“一般?!?p> 陳慶把手機扔到一旁,,打算去簡單洗漱一下,上床睡覺,。
畢竟,,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社畜普通的星期三晚上,明天還要迎接那繁重的工作,,面對死循環(huán),。
修勾勾露出無辜眼神,“嗚嗚”一聲趴在沙發(fā)上,,小肉墊不小心碰到了主人的手機,。
直播畫面被切走了,然后,,修勾勾就被突然變化的畫面嚇得愣住了,。
猶如一行白鷺慢慢浮水起飛的空靈聲音,升高到濕冷的薄霧里,,化成幾點黑影,,以緩緩道出故事的節(jié)奏,念唱下去……
?隔著這座城市就像眺望洱海|像躍出水面的飛魚只有一瞬鮮明……
看著你那繾綣迷蒙的黑眼睛|像漂洋過海的水手終究半生難求
困惑迷惘我伸手出想要將你抱緊|卻抱住了一團散開的云
隔著廣廈萬千就像身陷永夜|像迷失蹤跡的士兵只有一線生機……?
空靈柔和的唱腔,,不嬌柔不造作,似乎沒有經(jīng)過任何藝術加工的水墨畫,,在人的腦海中自然鋪開了丹青,。
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清晰,即使離得這么遠,,都讓陳慶立刻停下腳步,,回首望著那被手機照亮的手機和狗。
“隔著廣廈萬千就像身陷永夜,,像迷失蹤跡的士兵,,只有一線生機?!彼胶统?。
陳慶轉(zhuǎn)身,目光里逐漸浮現(xiàn)出他那些青蔥歲月,。
少年時代,,那位送他一片楓葉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少女到底去了哪兒?
現(xiàn)在結婚了嗎,生小孩了嗎,?那片被制成標本的楓葉,,放到哪里去了?
入職場后,,有天在公司大樓電梯,,偶然碰到一位鵝蛋黃裙子的女孩兒,她抱著文件夾單手挑起耳邊發(fā)絲,,那側(cè)臉,,總覺得和他的楓葉女孩兒有幾分相像……
為什么沒有問她是誰,問她在第幾層上班,?
?可是可是啊|不必為我哀傷也不必因我失望|我站在洱海邊翹首以盼|就像睡在耳邊為你吹送祝福|
因為啊因為|我是徐文怡|徐是徐徐上升的徐|文是國中課文的文|怡是健怡可樂第二字|組成就是愛~你~|”?
抒情,,變得慢搖起來,最終化身為坐在爵士酒吧里,,品嘗青檸白蘭地的牛仔女孩兒,。
聲音穿破令人迷惘的霧靄,急轉(zhuǎn)而上,,變成呼嘯的海豚音,,變成一片浩蕩直飛南方的白鷺群。
教堂中的唱詩班無法組成如此清晰可辨的梵音,,煊赫鼓樂無法敲擊出旋律深處那陣陣胸臆,。
少女溫情款款的闡述,逐漸高昂,,化作心向遠方的堅強戰(zhàn)士無所畏懼,,充滿希望。
悲沉,、幽深,、又漂浮如萍,再化腐朽為神奇,,涅槃為純潔無瑕的白鳥,,振翅飛向遠方。
陳慶不顧一切撲向沙發(fā),,狗子瞪大眼睛,,一動不動地蹲在傻笑的主人身邊。
陳慶凝神注視著屏幕上那位不知名粉發(fā)少女,,心存感激,,與一種莫名的崇拜。
她雙眸如繁星點亮,,雙手捂著碩大耳機,,仰起玉頸,,眉頭帶著一絲深沉的慰藉,而嘴唇如訴說如祈禱般,,在那比她臉還大一圈的金色防塵罩前,,不亢奮也不壓抑地表達著歌曲主旨。
那眼里的繁星點點,,略帶微笑的唇角,,仿佛是在向誰表白,朝誰吶喊似的,。
是救贖,。
對,她在救贖我,,救贖我這樣的人,,給我予力量,予勇氣,,予面向生活的決心,。
以情歌為名,卻教人振作,。
“你是誰,?這是什么天籟之音,這是一副可以觸動我心靈的歌喉,!讓我這樣沉重性格的人都可以激亢起來,,都可以下定決心改變自己,勇敢擁抱生活,,變成一個強者,!這首歌,好有魔性??!娓娓道來,溫情闡述,,還少不了少女的俏皮,神了,,這是神曲啊……”
可惜這首叫做《徐文怡陪你看洱?!返母瑁挥邪敕昼?。
畫面中止在少女取下耳機,,滿臉期待地看向大玻璃對面朝她豎起大拇指的青年,眼眸濕潤的男人坐在編曲臺前,,雙手托腮,,沙啞地說道‘OK GoodJOB’,。
這條短視頻看樣子是跟風拖棉球還有飯吃吃兩大網(wǎng)紅才拍的,但它的點贊量以及評論數(shù)已經(jīng)后來居上,,達到了三十萬點贊,,兩萬多條評論,這個數(shù)據(jù)還在持續(xù)上漲,。
陳慶點開評論區(qū),,發(fā)現(xiàn)和他一樣迷茫,到處跪求女主播直播賬號的人,,不下幾百個,。
可是下面只有作者不厭其煩的回復—
“對不起,我也不認識,,在鹿家灣山海大宗電子商城三樓拍的,。”
失落,。
好失落,。
但這種專業(yè)級別的演唱,這副偶像級的顏值,,你說她是路人,,陳慶是一億個不相信。
所以評論區(qū)已經(jīng)瘋了,,有人跪求女主播訊息,,有人給出信息,說這是在大宗電子商城一個樂器店前拍的,。
說是有個店老板賣出一個玻璃框錄音棚,,視頻里這個女孩子是一時技癢,用他的錄音棚錄了一段,。
還有說那錄音棚就是這女孩子男朋友買的,,坐在編曲臺前的是以前月島知名編曲人,瑞修雅,。
這一爆料有人表示不信,,那位水友就發(fā)送了熱搜連接,幾經(jīng)熱議,,最后討論區(qū)形成了一條精準而充滿爆炸性的信息—知名金牌音樂制作人瑞修雅,,人在山海,目前正在籌備復出,,而那粉發(fā)少女就是她的新一代瑞女郎,。
‘臥槽,太帥了,,瑞叔威武,!跪求‘粉小姐’發(fā)一個完整版,!’
‘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這么完美這么動聽的流行歌了,好像詩啊,,讓我想讀海子的詩了,!’
‘同感同感,這首歌太適合做成白噪音底片了,,讓我一瞬間想到了雨幕下的城市大廈,,想到了孤單的人?!?p> ‘謝謝樓上告訴我財富密碼,,我這就去霹靂霹靂上做一段雨幕單身公寓場景的白噪音!標題就是白噪音—《徐文怡陪你看洱?!?,大家一定要去支持哦,歡迎一鍵三連哦,!’
‘粉色小姐姐,,你的歌聲有毒,我已經(jīng)循環(huán)兩個小時了,,為什么就是聽不膩?。 ?p> ‘救命啊,,我明天還要上班啊~但是不聽的話,,我就更加睡不著了,救救我吧~’
‘萬人血書跪求粉小姐開火牛賬號,,我一個嘉年華保底,!’
‘樓上的,火牛給了你多少我斗音給你十倍,?!?p> 可是,這些評論并無法解除水友們的燃眉之急,。
大家依舊在繁華的都市之夜,,不斷重播不斷抒發(fā)感情。
白光,,猛然照亮了陳慶房間,。
他一陣啞然,魂不守舍地走到陽臺前,,拉開百葉窗,眼睛突然移不開了,。
對面大熒幕上,,竟然正在播放神秘粉發(fā)少女,,演唱那段歌曲的三十秒視頻,反復播放,。
忽然,,更遠地方也亮成了一片。
陳慶探身看去,,發(fā)現(xiàn)那是隔壁大樓上的廣告牌,,粉發(fā)少女深情歌唱著。
更遠處,,但凡有廣告牌的地方,,無一不在播放同樣的內(nèi)容:
粉發(fā)少女獻唱,那一聲‘OK GoodJOB’頗為魔性地結束了視頻,。
有些殘忍,,讓人夜不能寐,輾轉(zhuǎn)反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