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我的金鹿自行車,,簡單地背著行李,慢悠悠地在這鄉(xiāng)間小路上騎行,欣賞著這難得的鄉(xiāng)間美景。當我看到那個迎風坡時,我便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對于那個迎風坡的由來,,村里人有許多種說法,,而我卻偏執(zhí)地認為那是無數(shù)人的精氣神匯聚而成的。
“汪,,汪,,汪”,不遠處傳來田園犬的嚎叫,,只見一條黃白相間的土狗正拉直了尾巴,,豎著耳朵,怒目而視地盯著我,。
“昊崽子,,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守在村口的老大爺滿臉欣喜地看著我,他是現(xiàn)在村里資歷最老的人了,,也是現(xiàn)今的村長,,村里的事問他準沒錯。但他脾氣怪,,別人都怕他,,只有我和他能聊得來。
“喲,,是你這老雜毛啊,怎么的,,你那小雜毛還沒被燉了,?要不要我?guī)兔Π???p> 我靠近扯了扯他的山羊胡,,又轉(zhuǎn)眼盯著那條土狗慢條斯理的繼續(xù)道:“清蒸,紅燒,,油燜,,燒烤……..”
話說到一半,,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大土狗竟爬到了他的身后,靜悄悄地蹲坐著,。
“行了,,行了,你這崽子,,幾年不回來,,一回來就想把我這個伴兒給吃咯”。
走上前,,摸摸它的腦袋,,它耳朵往下趴著,灰溜溜搖著尾巴,。
我不禁莞爾道:“沒出息,,和你主人一個德行?!?p> “嘿,,看樣子村莊今年沒什么變化啊,和以前一樣,?!弊咴谑煜さ男÷飞希粗@里的建筑都沒什么大的變化,。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東西,,皺了皺眉,向身后的坡地望去,,只有幾根孤零零的雜草,,在夕陽的余暉里隨風而動?!罢娴囊粯用??是一樣嗎?大概是不一樣了,?!?p> 一番調(diào)侃過后,我繼續(xù)隨這一老一少向村里走去,,村里熱鬧依舊,,每家每戶都在忙碌著,時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唯獨有一家不一樣,,它坐落在村里最偏僻的一角,房子是村子里是最小的,,但它卻格外的引人注目,。
房屋雖小卻很簡潔,,但它有一面鮮紅的旗幟直挺挺的插在院子里,比村莊最高的房子還要高上一截,,使人一看便肅然起敬——這就是劉老怪的家,。其實劉老怪的本名叫劉板正,因為每天傍晚都拿在家里的旗幟到村外的迎風坡?lián)]舞,,一去便是數(shù)個小時,,不知情的人問他緣由,他也不理睬,,就那樣孤獨地望著遠方,,幾十年如一日。
后來,,村里的小孩就念叨:“板正板正,,不板不正,奇怪奇怪,,又奇又怪,。”而他面對這些同樣不予理睬,,這個時候只有知道緣由的幾個老人才會去呵斥制止,,但他們也不愿說出具體的原因。于是乎,,大家都叫他劉老怪,。
幾年沒回家,今天突然歸來,,免不了要被拉親朋好友家拜訪一番,,我卻一一將他們推辭了,因為此次回來我也是受人所托,,自然得先辦事,。
“有人在家嗎?”我徑自來到這家最偏僻的院子里問道,。
沒有人回應,。我便走到那面旗幟旁,仔細地端詳著,,它主體是一根又粗又長的竹竿,,下端則插在土地里??梢郧宄目吹蕉吹闹睆奖冗@竹竿大上不少。想來是為了方便取出來,。為了固定它,,竹竿下端用兩張桌子緊緊地夾著,。
半晌,屋內(nèi)傳來劇烈的咳嗽聲,,緊接著是窸窸窣窣聲音,,隨后一個頭發(fā)花白,骨瘦如柴的老人杵著拐杖走了出來,,徑自走向紅旗的方向,。
在看到我的那一剎那,他定住了,,眼角突然泛出淚水,,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微微張開嘴,,似是想要說些什么,,但又止不住地咳嗽,似乎很是吃力,。
我一時間有點慌了,,這么大年紀的人,怎么能讓他如此激動,,身體受得了嗎,?他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雖然很慢,,但是很明顯他是用跑的。
就在我舉手無措的時候,,門外走進來一男一女,。女的頭發(fā)已有些許鬢白,雙目無神,,手里拿著剛洗完的衣服,,呆呆地看著前方,男青年20歲左右的樣子,,像是母子,。
女的名叫曉鶯,是劉老怪的兒媳,。據(jù)說,,曉鶯是一個流浪女,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拋棄了,。她流浪到這里時才7歲,,是劉老怪收留了她。那時他兒子尚在,劉老怪是一位教書先生,,一家人到也和和睦睦,。因為父母不待見,也沒有取名字,,劉老怪心想這可不成,。當時適逢春天,鶯飛燕舞,,劉老怪一拍大腿:“綠窗春睡覺來遲,,誰喚起,窗外曉鶯啼,,那就叫曉鶯吧,!”
她笑著點頭,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男青年一看到老人如此模樣,,趕忙前去攙扶。
突然,,劉老怪大聲呼喊道:“兒啊,,我的兒啊,!你終于回來了,!”而后便昏倒了過去。
幾十年不開口的劉老怪突然說話了,,村里人都驚訝地趕了過來,,正好幫著后生攙扶劉老怪進了屋子。
進了屋子,,大家都齊刷刷的看著我,,而我自己也是一臉茫然,思來想去,,也不知如何是好,。感覺自己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我就想著完成了任務便趕緊離開這里,,以免多生事端,。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從包里拿出一頂陳舊的帽子和一塊粗糙的玉,遞給了劉老怪家中此時最清醒的男青年,,“這是一位上了年級的戰(zhàn)士給我的,,據(jù)說這兩樣東西是你家…大概就是你爹生前的遺物吧?!?p> 我正要遞給他,,忽然一只手比他更快的拿走了這兩樣東西。
“曉鶯,你干什么,?”一位大娘出聲詢問道,。
而她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雙目緊緊地盯著這兩樣東西,。
“咦,她的眼睛終于有神采了哩,?”大娘驚喜的向眾人說道:“十幾年了,,曉鶯同樣是一言不發(fā),沒看她笑過,。除了一些農(nóng)活和家務事的時間,,其余時候都是跑到山坡上呆坐著。尤其是每到傍晚,,老怪在上面發(fā)呆,,她就在下面默默流淚,我看著都心疼啊,。真是命苦的孩子啊,,真是命苦的一家人啊,!”說完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大家都沉默了。
把東西送完,,我正準備離去,。走到院子口時,迎面撞上了匆匆趕來的村長大人,。
他看我正要跑路,,眼睛一瞪,道:“想走到哪去???回去,現(xiàn)在開會,?!彪m然我和他很熟,但是他把臉一橫,,端起村長架子時我還是很害怕的,。隨他一起反會屋里時,村民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咳咳”,,老大爺把煙袋往桌子上一放,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這么多年來,,大家都很奇怪曉鶯一家人的奇怪表現(xiàn),,甚至有人嘲笑,當然也有人表示理解,,種種行為,,我都看在眼里。現(xiàn)在,,是時候給大家一個交待了,,同時,你們也得給曉鶯她們家一個交待,?!?p> 他做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端起他的大煙槍,,猛吸了一口,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事還得從板正他兒子與曉鶯的婚事說起,,當時我正是見證人之一,,曉鶯沒有父母,我便收她做了干女兒,,也沒有大張旗鼓,,就是一桌酒,那天拜天拜地拜了我與板正,,算是正式成婚,。”
“這事我知道,,當時我給算做了媒人哩”大娘插話道,。
老村長瞪了她一眼,她嚇得趕緊縮下了頭:“村長,,您講,,我不插嘴了?!?p> “哪想這老天爺不作美,,這殺千刀的小鬼子早不來晚不來,在他們結婚當天晚上發(fā)動了入侵,,”
他被籠罩在煙里,,微瞇著眼睛,似是沉醉在回憶中,?!傲硪惶齑蠹一锏玫竭@個消息,,都義憤填膺,于是便商議起來,。每家有兩個壯丁的,,出一個去參軍。開始進展都很順利,,大家按照要求去報名參軍,,可是到了板正家就出問題了,板正死活不讓他兒子去,,說是剛結婚怎么能上戰(zhàn)場,,他兒子又舍不得讓爹上戰(zhàn)場。一直拖到三天后大家伙收拾好,,準備離開時,還沒有商量出個結果來,。最終,,還是他兒子把板正綁在柱子上,磕了三個響頭,,這次鬧劇才算結束,。”
“諾,,就是那桿旗幟所在的地方,,以前那兒立著一根柱子”他指了指外面,又轉(zhuǎn)過頭看向那頂帽子和那塊玉,,“板正見實在制止不了,,便讓兒子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玉佩,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能保平安,,而曉鶯則是拿了這頂帽子,含淚送別了他,?!?p> “我送大部隊走到那迎風坡時,板正兒子把我叫了一旁,,他突然跪了下來,,托我照顧他的妻子和父親。我拗不過他,,只得先叫他起來,,一直到我答應了他才肯起來?!?p> “后來,,每當教完書,,板正都會去村前的那個迎風坡眺望,希望他的兒子春生能夠安全歸來,,而我則是在村口默默地看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五個月后的一個傍晚,,他和一隊人出現(xiàn)在了遠處的小路上,著一生軍裝,,戴著那頂帽子,,肩抗一面碩大的紅旗,穩(wěn)步向村口走來,,板正看到了,,高興得眉開眼笑。待面對面見著得見到兒子時,,他又裝得一副臭脾氣,,顯然是對被綁一事耿耿于懷?;氐搅舜謇?,全村里都敲鑼打賭的迎接這些英雄,當談及沒有歸來的人時,,卻也是一片沉默,。”
“后來板正急匆匆的找到我,,他說要代替兒子去參軍,,我大吃一驚。告訴他說不能再改了,,等這次他們歇息幾天,,就要繼續(xù)去前線了,容不得你胡鬧,?!?p> 他急切的說道:“曉鶯她懷孕了,我不能讓她的孩子生下來沒有爹??!”他的眉宇間寫著急切與欣喜。
“當時我也沉默了,,不知如何是好,。且讓他先回去,待討論后在決議,。后來我來到他家里,,聽到了激烈的討論,。”
板正說:“你即將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我決不能讓你去前線,,我決不能讓孩子生下來沒有爸爸的陪伴”
另一個聲音激動的回應著:“正是因為將有一個孩子,我才要去前線抗戰(zhàn)啊,,只有拒敵于國門之外,,我的孩子才能沒有危險,才能平安地長大,。于您,,我是兒子,我若讓你去冒險,,是為不孝,;于妻兒,我若不為他們平穩(wěn)的生活做出行動,,是為不仁,;于民族,我若不上陣殺敵,,是為不義:于國家,在水生火熱中我若茍且偷生,,是為不忠,。難道您想讓我做一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嗎?”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三天后,戰(zhàn)士們要回歸部隊了,,板正家去的還是他的兒子春生,。離開的時候,他帶領著隊伍,,站在迎風坡上,,迎風揮舞著那面鮮艷的紅旗,說著‘鄉(xiāng)親們,,外地入侵,,國將不國,國家需要我們每一個人,,守望國家,,我們義不容辭。今天我們在此宣誓,,拋頭顱,,灑熱血,,不破樓蘭終不還!’說罷,,他把這面旗幟插在了這迎風坡上,,轉(zhuǎn)身看了一眼他的家——他的妻子撫摸著肚子,微笑地看著他,。在大家地注視下,,他們離開了。我曾經(jīng)多次問過曉鶯,,你恨他嗎,?她總是癡癡的回答道‘他的選擇永遠是對的,他對我和孩子的感情我一直都能感受到,,我堅信他一直在守望著我們,!”
“最后一次回來同樣是五個月后,那次他跟著數(shù)千人的大部隊浩浩蕩蕩地路過村子,,部隊走的很急,,沒有多做停留。巧的是他來到家里時,,恰逢曉鶯產(chǎn)子,,他在院子里不停的徘徊。屋子里兩個老大娘在給她接生,,春生想要幫忙卻又無從下手,,部隊又催他上路,當時我看的都著急,。當部隊最后的隊伍宣布要離開時,,春生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忍著淚水,,他一步一回頭地向院子外走去,,一步一回頭!”
“大概是老天爺可憐他,,在他走到門口時,,屋內(nèi)傳來一陣哭聲,‘生了,,生了,,’兩個接生婆欣喜地朝屋外喊著。春生發(fā)了瘋似的沖進了屋里,,給曉鶯擦拭了身上的汗水與眼角的淚水,,抱著孩子興奮的繞這屋子轉(zhuǎn)了三圈,可惜的是他沒能等到那一聲‘爹’”村長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而凝視著劉板正“后面的事情你們大概都能猜到了,,春生他犧牲了,,再也沒有回來。而板正也變的沉默寡言,,日日去迎風坡,,幾十年入一日,而我生怕他出點什么事,,每次便在不遠處看著他,,曉鶯也變了一個人。這些事只有老一輩的人知道,,不過,,日子過得艱苦,很多人都走了,,年輕一輩的人都不知道,,就有了這劉老怪之稱?!?p> 屋內(nèi)的很多年輕人包括我都滿臉緋紅,,因為我們都曾是那些追喊“劉老怪”孩子中的一員。慢慢地,,我們一個一個朝著劉老爺子,,朝著這對可憐的母女,以及那面迎風飄展的戰(zhàn)旗鞠躬,,敬禮,。
“兒….啊,我的兒啊,,咳咳咳回····回來了?,,回來····咳·····了就好啊”這呻吟聲打破了這份肅穆,,劉板正老爺子顫巍巍的抬起手,作勢要抓著我的手,。我茫然地望向眾人,,只見他們一個勁地朝我使眼色,我卻半天不得要領,。
情急之下,,村長拉著我走出了屋子,搭著我的肩膀,,低聲說:“板正如此年齡,,日思夜想,望子心切,。如今時日也不多了,,你與他那兒子有七八分相像,,許是將你誤認為是他的兒子了。你就成人之美,,滿足他二十幾年來的心愿吧,。”
轉(zhuǎn)身回屋,,我坐到床邊,,他緊緊的扣住我的手。在大家的注視下,,我緩緩地吐字:“爹,,我回來了。你就放心吧”
慢慢地,,他的眼角又泛出了淚水,,干癟的皮膚皺了起來,煞是嚇人,,似閻王發(fā)怒,。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在笑,。
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咳嗽,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走了,,走的很安詳。大概是守到了他想要的,,望到了他想要的,。
我走的時候,那迎風坡上,,正迎風飛舞著那面旗幟,,而撐著旗幟的人,是一個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