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常一樣，他看了一下時間,，快九點了,。拿起手機,，一邊撥通電話,，一邊走到陽臺,，打開陽臺門的時候電話也通了,。臨近假期,，他在外地，由于種種原因,，他回不去,。當(dāng)他解釋的時候，他已經(jīng)用了“可能會回去”盡量去掩蓋回不去的事實,。

　　四月底,，江城的晚風(fēng)已經(jīng)有了夏天的樣子，晚風(fēng)微涼,。這次夜風(fēng)一陣，他聽見了風(fēng)聲,，他分明感到好像比剛更涼了,。風(fēng)還是一樣的風(fēng)，風(fēng)過去了,，涼的感覺消失的滯后,。

　　家里門前的櫻桃熟了。今年開花時候雨下的少,，結(jié)果了長的好,。母親說她摘了一些存在冰箱了，等他回去吃,，他知道母親知道他打小喜歡吃,。

　　現(xiàn)在門前那棵櫻樹是幾年前種下的。小時候他家門前沒有櫻,，那天,，他母親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顆櫻，挖下坑,，放下樹,，蓋上土,，澆點水，就這樣,，落了家,，扎了根，他不知道的是,，這日后可能是家鄉(xiāng)最后一棵櫻,。

　　在那之后的第一個春天它發(fā)了新芽，長了新葉,。以后的每一年都是如此,，枝葉一年多過一年。那棵櫻是開的白色花,，白如深秋黛瓦上落下的霜,，輕勝晴空萬里，一塵不染的云,，好似白過梅花三分的雪,，白的清靈，白的透徹,；在初春的曦陽下,，天色微白，他像是在櫻旁看到了白月光,，空明如水,，輕柔似紗。微風(fēng)匆匆路過,，擾下一陣飛花,。櫻花飄落的很慢，可樹上到樹下短短的一程,，它又能飄落幾秒,。

　　他記得小時候，村里有很多櫻,，花開的時候,，他會爬上村里最大那棵櫻，周身被白色包圍,，繁多的花讓他感覺置身云端,，感覺身體變輕了，飛上天的感覺,。不光他,，還有他那些小伙伴，每年櫻花開的時候，這里就是孩子們的游樂園,。孩子的快樂很簡單,，有時候，一棵樹就夠了,。從花開起,，孩子們天天跑過去找櫻，就是盼著吃上櫻桃,，從有一點微黃開始,，每天在路過的時候都忍不住去伸手一下，放進嘴里,，酸的瞇上了眼,；再過幾天，大人們也忍不住,，跟著孩子一起伸手,。最高的地方光照最好，長的最好,，卻是櫻贈給日日盤旋在它身旁的鳥兒,，鳥兒來的越來越多，樹下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果子越來越少,。

　　當(dāng)最后一顆果子被摘下，樹下的石墩上就在每一個傍晚坐滿老人,。櫻也換上一身清新的綠衣,，聽老人說著他們那個年代的遙遠記憶。在白日里櫻與孩子嬉戲,，晚上給老人輕搖小扇,。一天又一天，人在年幼總是四處玩耍,，喜歡熱鬧，不知見過了多少孩子童年的快樂時光,，歡笑聲也許都已經(jīng)浸染了這方土地,；人到高年，喜歡安靜,，沉默多,，而櫻也不知聽了多少老人暮年之語。一年又一年,，也許當(dāng)初白天在樹上跟同來的小伙伴掙搶更紅那顆櫻桃的孩子,，到了晚上就是那個安靜坐在樹下，聽另一位老人說話的人。一顆櫻,，一個人,，從樹上到樹下短短的一段距離，又是誰的歲月在凋落,。就這樣,，孩子們都在慢慢長大了，來的越來越少,，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新的面孔漸漸多了起來，傍晚坐在石墩上的老人也是換了又換,，只不過那些被換下的,，卻不會再來了。

　　長大,，他也無可幸免,，離開家鄉(xiāng)后，回來的次數(shù)少,，時間也有限,。一次回鄉(xiāng)，他發(fā)現(xiàn)那棵最大的櫻不知何時被奪走了半邊樹枝,，是被直接鋸掉的,，截面足有碗那么大。再后來一次回鄉(xiāng),，當(dāng)他再路過看到時,，只剩下半截平整的根樁，根周圍已經(jīng)新長了三兩長長短短的細枝,，旁邊的荒草都快蓋住了它,。這樣的櫻還能開出白月光嗎？櫻走了,，當(dāng)月照去,，櫻待過的地方只留下了白月光，有些冷的月光,。櫻在的時候,，花開春夜，此處是月光滿滿,，如今,，此處只是滿滿月光，這樣的月光白的空洞,，白的沙啞,、慘淡。

　　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他繞過月光,，透過夜色,，看到了櫻昨日白紗裹住的身形輪廓。櫻好像還在這里,，只是有些形影單薄,，在他眼里看著所有若無，一陣深秋的風(fēng)吹來,，有些寒意,，他才清醒，哪里來的白櫻花,，何況櫻也已不在,。他在這里站了一會，夜里風(fēng)吹過,，邁開腳走了,。幾步，抬頭看了眼天上月,，月光從云后傳來,，像一層薄紗簾掩在月前，抬頭對望,，月人對望,，這一刻他的眼里鎖住了月光，他趕緊回頭,，他想看清,，可是除了在月光下那半截泛著幽幽冷光的根，什么也沒有,，連剛才的滿滿月光也沒有了,。又走了幾步，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轉(zhuǎn)身，再望,，他看到了櫻,，滿樹的月光如此清晰可見。微風(fēng)替他走近櫻,，一瓣兩瓣，一束兩束,，一陣又一陣,，花落樹下，月光凋謝，清晰的出現(xiàn)也在清晰的消失,。櫻來了又走了,，留下紗衣，在月下融入了月光,，滿地都是,。他感到櫻還在，但他還是轉(zhuǎn)身走了,。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風(fēng)在起步離開的時候還停在那紗衣落下的地方，現(xiàn)在,，又在快速回到他身邊,，追著他離開的腳步，隨他而去,，留下半截根處,，細細的枝，在風(fēng)中搖曳,。其實也不止這一處,，很多他小時候見過的櫻，后來,，都不曾再見到,，是否也在這月出的時候露出身影，也是否還會再開出月光,，他不知道,，也許除了那些櫻，沒有誰知道,。

　　深秋到冬就沒有幾天了,。當(dāng)霜落成了雪，就是冬天來了,，前一天陰沉沉的天空,，夜里北風(fēng)一騎絕塵而去。他躺在床上聽窗外北風(fēng)吹過,，夜里什么也看不到,，叫人有些害怕，他在心里擔(dān)心著什么,，直到睡過去,。

　　隱隱能看到空中在飄著，若有若無,，是白色的東西,，那么小又那么多,，忽的出現(xiàn)又忽的消失，無數(shù)的出現(xiàn),，無數(shù)的消失,，錯錯亂亂，是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的劃開黑夜,。黑夜任憑白色接連不斷的劃開,，黑夜總是又快速愈合。遠遠處的路燈照到這里時,，已是微微幽光,。從半空看，映上幽光的白色飄落,，像是碎掉的月光,，一匹匹碎成一束束，落近地面碎成一片片,，落上地面,，消失不見。轉(zhuǎn)過視角,，一個突兀的身影出現(xiàn),，比黑夜更黑的身影，骨瘦如柴的老人一般,。有些飄落的月光沒有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突兀的身影上，慢慢的越來越多,，身影好像動了下,，這飄落的月光喚醒了它。天空的飄落越來越多,，就這樣,，櫻任由身旁經(jīng)過的飄落觸到自己。

　　一夜天明,，他睜開眼,，熟不知，門外已經(jīng)是另一番景象,。推開門,，一份寒氣入懷，門外沒有風(fēng)吹沒有草動,，沒有人來沒有車往,。他一只腳邁出，寒氣從懷里逃脫,，鄰家蠟樹幾片葉推下疊落的白色,，幾只斑鳩飛過,，落在高高的椿樹上，老奶奶拐著杖走著,，一輛車與她相視而過，原本暫停的畫面,，當(dāng)他出現(xiàn)之后又繼續(xù)播放著,。像想起了什么，看像一個方向,，一身白衣的櫻,，在他眼前，他看的久久出神,。離得這么近,，走過去他卻覺得好遠，碎掉的月光落在櫻身上,，一夜飄落,，一身白衣，落在地上的月光久久不散,，圍在櫻身邊,。看著滿樹櫻花,，他在心里問,，是櫻回來了嗎？

　　這一天也格外的冷,，冷到灑在地上的白色月光竟然沒有消融,。傍晚時分，夜從四面圍過來,，黃昏沒有出現(xiàn)就消失了,。他又站在櫻旁，夜里,，悄悄中,，碎落的月光再次落下，跟櫻一樣,，他也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由身體觸到身旁的飄落,。

　　夜風(fēng),，讓他從記憶里回過神，母親的電話還沒掛,。他幾次抬頭看夜空,。從他現(xiàn)在的角度看過去,，通過陽臺看到的天空本來就有限，對面的樓還擋住了超過一半,，從這棟樓和對面那棟樓中間的地方去看夜空,，總感覺被拘束。

　　他一邊聽母親說話,，一邊看夜空,。他這里有時候能看到的，也僅限弦月,，看不到滿月,，而這在打電話看夜空的時候會格外在意。在看到的時候還是有在心里又喜又哀,，喜的是能看到,，哀的是僅弦月。有時候它出現(xiàn)了自己不一定看到,，有時候看了它又不是剛好出現(xiàn),；雖說月的出現(xiàn)是有規(guī)律的，但又有誰數(shù)著日子等月,?！芭e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不知聽了多少遍,，不知聽了多少年，也許是太熟悉,，就覺得是一句文字,。在這一刻，他抬頭看月,，通過僅限的被圍起來的規(guī)則夜空,，他覺得他好像對這兩句簡單的詩句有了不一樣的感覺；細細默念,，好像它變得沉重,，多了幾分韻味。他在意月,，是他覺得他跟月光之間有著特殊的聯(lián)系,，這也是他與櫻之間的意會。

　　關(guān)上陽臺的門,，月光在門外了,，這一切都在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