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潤二月)的遼東,隨著氣溫的回暖,,干涸了一冬的遼澤上,,似乎又有了萬象復蘇的跡象。
遼河上的冰合漸漸松動形成冰凌,,連帶著遼河下游的三岔河,,也開始流動起來。春天意味著萬象更新,,生命的復蘇,,卻唯獨遼河邊上的遼東邊墻,顯得愈發(fā)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而魏進忠一行有三百多人,已經(jīng)跨過了山海關(guān),。
剛出京那會,,他還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的模樣,打算跨一匹駿馬,,就這樣瀟灑的騎到廣寧,。只是他人還未到山海關(guān),卻已經(jīng)騎馬改乘大車了,。
自然速度也降了下來,,而且這一對人馬,輜重并不老少,,除了必帶的,,還有兩車酒水、布匹,。也是魏進忠突發(fā)奇想,,他想象中,木市不就是個買賣市場嗎,?跟臨清的花市應是差不多的樣子,。
酒水是宮里的酒,布匹是山東產(chǎn)的闊白棉布,,雖不及松江布細軟,,但也絕對是邊鎮(zhèn)地區(qū)的緊俏貨。如今魏進忠并不差錢,,這點貨,,也就意思意思,大不了送人搭個人情,,何況他手里也不缺酒水棉布這些資源,。
魏進忠也并非不能騎馬,只是越往北走,,天氣依然寒冷,,雖是二月的天,那份寒苦,,他卻是不想領(lǐng)受,。以他今天的地位財富來衡量,他確實與一年前那個丘八樣,,有著天壤之別,。
出了山海關(guān),他這一行幾百號人,,自然選擇走官家驛路。但這一路走來,,魏進忠倒是發(fā)現(xiàn)一些‘有趣’的現(xiàn)象,,比如驛站附近總會有幾座墩臺堡之類的,,再比如,幾乎每個驛站,,似乎都缺馬匹,。這就讓他很奇怪了。
魏進忠為何會奇怪,?比較山東的驛站就知道,,最小的驛站起碼還有老馬和驢子,總不至于一點畜力都沒有,。但他所經(jīng)過的遼西這些驛站,,不要說馬匹,連驢子都稀少,。
隊伍過了沙河驛,,下一個大驛站就是東關(guān)驛,再下一站是曹莊驛,,離寧遠就不遠了,。在抵達東關(guān)驛后,隊伍準備歇一晚,,第二日再出發(fā),。
晚間時候,天寒地凍,,賈氏兄弟等人,,又嬉皮賴臉的賴在魏進忠這里。魏進忠豈有不知他們的目的,?一是他這里有好酒好肉,,而且從未斷過頓。二是只有他這里,,才燒著炭火取暖,,還是宮里最好的紅籮炭。
魏進忠也不在意他們嬉皮賴臉,,人來了,,也就添雙筷子的事。
“這都仲春了,,遼西這地方還他么這么冷,!”賈艾一邊抱怨著,一邊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嘶……好酒??!”似乎這酒都不曾在他口里回味,,就迫不及待的順喉咽了下去。
“嗤,!知道這啥酒嗎,?”魏進忠眼里帶著不屑,“告訴你們,,也只有在老子這,,你們才喝得到這宮里出來的好酒?!?p> “那是,!”對這話,賈艾甚是贊同,,“誒,,魏爺,這到底啥酒???”
“萬歲爺喝了也贊不絕口的寒潭春?!?p> “那小的幾個真是沾了魏爺?shù)墓饬?!”賈艾手里的酒差點兒抖了出來。
魏進忠面上有一絲得意,,不過很快,,“哦,對了,,”他又想起一事,,遂吩咐,“你去把這驛站的館夫長給叫進來,,老子問他點事,。”
“得嘞,,小的這就去,。”賈艾親自去叫人,。
一巡酒下去,,人叫來了。這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行了禮,,便手足無措的跪在那里,,不敢起身。魏進忠乜眼一瞧,隨口道:“起來說話吧,?!?p> “小,小的多謝老爺,。”館夫長這才起身,,但仍是弓腰低頭,,不敢多看貴人半眼的樣子。
“俺這一路走來,,咋連匹馬都少見,?要不是自己隨車帶著糧草,恐怕沒走到地方,,馬倒先餓死了,。”他自然有些怨怪,,所經(jīng)過的每個驛站,,不消說讓他們提供吃食,至少馬吃的草該準備吧,?結(jié)果啥都沒有,,驛站的房屋也是破破爛爛的,比山東的條件都差得遠,。
“老爺您有所不知啊,,”這館夫長一聽是問馬的事,似乎話里也帶上了情緒,?!罢f來話也不長,雖說這兒地不產(chǎn)馬,,好歹也能從馬市那里買補,,或者直接從韃子手里買,所以遼西這里,,以前也不缺馬的,。就是自從壬辰那場大戰(zhàn)開始,遼東包括遼西的物資,、馬匹,,全部都填在了那場大戰(zhàn)里,整整七年啊,,虧大發(fā)了,!但這樣都還沒完,后來又來個宮里的稅使,更是……”
“說啥呢,,你,!”賈艾一聽,立馬阻止了館夫長繼續(xù),,然后再看看魏進忠,。
魏進忠倒沒注意他的小動作,只道:“艸,!這遼東苑馬寺的官當斬頭,。”
“嗨,,魏爺,,遼東早沒苑馬寺了!都取消幾十年了,?!辟Z艾笑著道,“也就是那個高太監(jiān),,把這霍霍得太不成樣子了,。”
“哪個高太監(jiān),?”魏進忠半天沒反應過來,。
“大名高淮,任遼東稅監(jiān)以前,,宮里尚膳監(jiān)出來的,,如今還是遼東的鎮(zhèn)守?!?p> “艸,!”魏進忠想起來了,一年前他才從四川回來時,,有回與馬謙喝酒,,當時他提起過這人。不過,,那時他心里多有不服,,都是混子出身,可人家比他混的好,,這讓他心里很是不舒服,。只是這些話,他自是不可能為外人所道哉,,而且他也不會承認,,其實就是心存了嫉妒。
“對了,魏爺,,這次來遼東一趟,,這位高太監(jiān),您是否見上一見,?小的可以……”
“見你麻痹,!”魏進忠一聽,趁著酒性,,心頭頓時火起,。
“呃這!魏爺我……”賈艾嚇得一哆嗦,,盅里的酒,還是灑了大半出來,。
其他人見狀,,連忙出聲,開始和稀泥:“魏爺,,你別生氣,,其實小賈兄弟的意思呢,也是為您著想,?!?p> “為老子著想?何意,?”魏進忠扭頭看著說話人,,目光冷冷的。
“如今這遼東,,幾乎都成了他高淮的天下,。不但李成梁不敢惹,連他么巡撫趙楫見了他,,也要矮三分……”
“哼,!”魏進忠冷笑一聲,還順手抄起了一把短銃,,一直擱在他身邊的,。“怎么,?他長了三頭六臂,?還是青面獠牙?”他心里有股無名狠勁,,只覺沒處發(fā),,很想拿銃崩了誰。
那人一見這陣仗,也嚇著了,,一個勁兒躲閃,,口中連呼:“爺,爺,,當心著勒,,這玩意一不小心走火,要炸膛得,!”
“說,!為啥不敢惹?”魏進忠瞧這兩人都白著一張臉,,總算心里找回些平衡,。
“高淮他么的糾集了一幫虜中的降人,四方亡命之徒,,還有當?shù)氐睦⒒旎?,有好幾百號人,整日里除了到處坑蒙拐騙,,就是演習兵馬,,擺列布陣?!?p> “哈哈哈哈……”魏進忠放肆大笑,,“老子怕他?先問問俺手里這把虎將軍,!到底怕不怕,!”
“不是啊,魏爺,,”那人一急,,沖口就說:“關(guān)鍵是此次咱們帶的人手不夠,除了后勤,,能戰(zhàn)之人不過一百多號,。要是真與他正面抗上,吃虧的是咱們,!也別指望巡撫總兵能救,,到時指不定誰聽誰的呢。想想前任總兵馬林……”
就這一句話,,讓魏進忠很快冷靜下來,,眉頭也漸漸皺緊。確實,,真正面抗上,,他不但吃虧,,還要吃大虧。只是,,心中實在難咽這口氣……
“而且,,魏爺別怪小的說話直,高淮現(xiàn)下還是遼東鎮(zhèn)守,,可節(jié)制趙楫,、李成梁,況且李成梁手里還有家丁,。就說宮里,,他也是左少監(jiān),而您是右少監(jiān),,比他低半級呢,。”
魏進忠不說話了,,鐵青一張臉,,拿起一只海碗斟滿了酒,就往嘴里灌,,然后‘啪’的一聲,將瓷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遭頓時一片安靜,魏進忠眼一瞥,,正好瞧見那館夫長還杵在那,,弓著腰,頭埋得低低的,,渾身如篩糠,。“你,!滾出去,!”
他瞬間的一大吼,聲如振雷,,嚇得那館夫長一哆嗦,,腿腳一軟,差點跌在地上,。
賈艾這會也回過神來,,對著館夫長道:“快滾!怎么還杵在這,?沒眼色的東西,?!?p> “是是,小的這就滾,,這就……”話說著,,就連滾帶爬的出了屋子。
館夫長滾了出去,,賈艾轉(zhuǎn)過頭來,,也陪著笑臉,小心翼翼道:“魏爺,,咱得徐徐圖之,。”
魏進忠的怒火隨著那聲碎瓷,,也漸漸息了下來:“你說的對,,徐徐圖之……”隨后又補了一句,“總之,,他不惹上門,,老子當不理?!?p> “那是那是,,井水不犯河水?!?p> “見不見的話,,也別在老子面前提?!?p> ————
翌日,,
休整一夜的隊伍,重新出發(fā),。往寧遠方向,,途中還會經(jīng)過一個曹莊驛。
魏進忠沒來過遼東,,途中,,賈艾就充當起了介紹人,向他講解起來:“遼東這里,,說白了就是三面臨夷,,一面阻海,所以海防和陸防都十分重要,。前面過了曹莊驛就是寧遠城,,這寧遠是個四面城,地勢相當好,,站在城門上,,就能看見遠處大西山臺的情況,。要是站在城中的鐘鼓樓上,周圍山川盡收眼底啊,?!?p> 魏進忠道:“你這意思,要是城中有人高處觀察,,俺們這一路來,,不是立馬有人看見?”
“很有可能,,不過……哦,,對了,寧遠有一將門,,祖家,。似乎還是李如松的家將,記得壬辰倭戰(zhàn)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