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字字誅心,，荀彧抬首望向這位十八歲的少年天子點漆般的雙眸,，平靜的說：“陛下為什么會懷疑司空到這個地步呢？”
“自孝靈皇帝大行，何進引西涼兵誅十常侍以致洛陽生亂,，臣敢問陛下，除司空一人之外,，這天下奉陛下詔書的人還有誰呢,？”
“董卓亂政，初平元年,，各地牧守各舉兵數(shù)萬,，聲言討董。西進者唯司空一人而已,，司空在滎陽汴水和董卓部將徐榮交戰(zhàn),，彼時董卓兵強，司空身負箭傷,，若非親族曹洪讓出馬匹,，司空那時便為國而死了?！?p> “初平二年,，袁紹、韓馥想要另立劉虞為帝,，同樣為司空斷然拒絕,。臣觀司空所為，國士也,，唯請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中興可待,?！?p> 荀彧說的堅決，劉協(xié)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問道：“朕聽說昔日在河內(nèi),，孟德獨自西進追擊董卓前曾對袁本初等人說：‘諸君北面，我自西向’,？”
荀彧一愣,，不知皇帝此話何意,，但還是據(jù)實回道：“確有此事?！?p> 劉協(xié)笑了笑,，對荀彧說：“朕許久不見楊公，文若不如先去換身衣裳,，再傳楊公前來,，朕另有一道旨意與你二人?！?p> ?。üP者注：這里楊公指楊彪，楊彪在董卓打算遷都時,，據(jù)理論爭,。等到董卓為呂布所殺，李傕郭汜攻入長安,，劉協(xié)東遷,，楊彪盡節(jié)護主。劉協(xié)都許后,，袁術(shù)僭越稱帝,，曹操以楊彪和袁術(shù)勾連欲行廢立之事將楊彪下獄，經(jīng)多方勸諫,，楊彪得以免死,。）
觀今日皇帝表現(xiàn)，荀彧知道此刻不是拒絕皇帝的好時機,。雖不知皇帝何意,，有沒有聽進自己的勸諫,，但有自己在前,，再加上楊彪并非不知輕重之人，微一思忖,，荀彧恭謹?shù)溃骸俺碱I(lǐng)旨,。”
荀彧出門,，吩咐衛(wèi)士入內(nèi)將內(nèi)侍尸身拖出,，清洗血污，劉協(xié)視若無睹,，心中暗暗思忖,，荀彧雖然心向漢室，但毫無疑問,，荀彧認為可以中興漢室的人選是曹操,，而不是自己這個漢天子,。
心向漢室的鐵桿曹黨？劉協(xié)突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此刻若不是曹操領(lǐng)兵在外,，荀彧不愿讓宮墻生亂，無論自己如何相逼,，想要見到楊彪怕也是絕無可能,。
如此看來，自己稍后想要計劃實現(xiàn),，除了固有準備以外,，恐怕還需要下一點猛藥。
計較既定,，劉協(xié)便安坐榻上等待荀彧和楊彪前來,。
另外一邊，換下血污之衣同侍衛(wèi)一同前往楊彪家中的荀彧也在回想著方才種種,。天子本該言出法隨,，如今皇帝之言連身邊內(nèi)侍都不能退，這若在以往,，定然換得皇帝勃然大怒,，方才皇帝卻只是笑著看自己。
及至自己持劍殺內(nèi)侍,，皇帝臉上,，甚至連一絲驚慌的表情也沒有。
到最后皇帝說有旨意給自己和楊彪,，也明顯不是臨時起意,，如此說來，自己從一入殿開始,，便在被皇帝牽著鼻子走嗎,？
荀彧皺眉，難道是有人教皇帝這般去做的,？
不,，司空東討以來，本就被密切監(jiān)視的皇宮更添了數(shù)營衛(wèi)士輪戍,，不可能有人私下與皇帝接觸而自己不知道,，更何況，年輕帝王的眼睛再次在眼前出現(xiàn),，自己有多少年未曾見過那般明亮銳利的眼睛了,。
皇帝振奮，本是好事,，但如今的漢室......
荀彧車到楊門,，將楊府團團圍住的甲士首領(lǐng)立刻上前相迎道：“奉侍中之命,，圍府之后再行通傳，通傳之后楊府前后并無一人外出,?！?p> 荀彧點點頭，下車走到在門前等候的楊彪面前,，拱手一禮道：“彧無能,，叨擾楊公清靜?！?p> 楊彪看著眼前這個英姿勃發(fā),，豐姿美儀的后輩，感慨道：“戴罪之人,，當不得侍中如此稱呼,，陛下如今可好？”
“陛下一切都好,，今日只是想念楊公,，故著彧來宣?！避鲝鸬?，轉(zhuǎn)身掀開車簾：“今日大寒，楊公不妨車上說話,?！?p> 楊彪本來已經(jīng)讓府內(nèi)備好了馬車，但見荀彧相邀,，知他有話要說,，便依言上了馬車。
二人坐定,，荀彧再次施禮道：“世叔,，圍府之舉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還望世叔見諒,?！?p> 楊彪輕輕靠在車上，平靜道：“文若隨司空日久,，又豈不知司空為人？”
“司空欲殺老夫久矣,，建安元年,，袁術(shù)僭越稱帝，司空以老夫勾連袁術(shù)欲行廢立之事為由將老夫下獄,，蒙眾人齊心營救,，方才僥幸留此殘軀,。當時司空勢力未顯，根基不固,，故不愿違眾人之心,。”
“此次東征,，老夫觀呂布匹夫絕非司空對手,，彼時大勝而還，軍心士氣俱在,，老夫若是伏櫪與槽,，或可幸免，但老夫今日應(yīng)陛下之宣覲見,，便再無活命之理了,，文若欲以圍府為老夫留無罪之證，但司空殺人之心既堅,，無非是看心情論早晚而已,。”
荀彧張嘴欲言,，卻被楊彪打斷道：“老夫素知文若之心,，文若亦當知老夫之志，楊家世代食祿于漢,，今天子有召,，老夫自不會讓三閭大夫以雖九死其猶未悔專美于前?！?p> 荀彧沉默片刻,，澀聲道：“世叔言重了，上諭由文若而宣,，文若必不令事情至此,。”
“老夫家族皆不足為重,，惟愿文若能以漢室江山為重,。”
荀彧語氣堅定,，決然道：“文若此身,，無論生死，皆為漢臣,?！?p> 二人到的宮門，荀彧先下了馬車,，伸手欲攙楊彪,，卻為楊彪避開,。楊彪攀住車柱，緩緩而下,，也不看一旁的荀彧,，一人當先向帝殿而去。
荀彧站在楊彪身后,，看著楊彪竭力挺直仍不免有些佝僂的脊背,，忽然覺得眼眶一陣發(fā)熱，垂首跟了上去,。
二人距離殿門尚有些距離,，卻見皇帝已然在前方等候，見得二人同來,，便迎上前來,。
楊彪，荀彧二人急忙行禮,，被劉協(xié)一手扶住一個道：“楊公,，文若皆是朕之肱骨，國之棟梁,，不要拘泥于這些禮數(shù),。”
三人入殿,，劉協(xié)命人給二人賜了坐,，仔細打量了楊彪一番，三年未見,，這個曾盡節(jié)衛(wèi)主的老臣鬢發(fā)之上,，秋霜滿覆，面上滄桑,，令人難平,。
與此同時，楊彪也在打量著此刻的天子,，只見天子黑衣加身,，玉帶緊緊束腰，顯得本就修長的身型越發(fā)挺拔,，頭上未曾著冕,，只以金冠束發(fā)，兩鬢烏黑,，如利劍直入云霄,，眉眼之間，頗似孝靈皇帝青年,。
只有一雙眼睛,，與孝靈皇帝渾濁蕭然之色截然不同，這雙眼睛亮如大星,，銳如鷹隼,，襯的整個人英偉雄烈，不能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