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后,與馮紫英等人議定之事提上日程。
初六上午,,柳湘蓮帶上香菱前往薛家。
榮國府,,梨香院。
昨晚薛蟠醉酒被馮家家人送回,,額頭上腫起個拇指肚大小的青包,。薛姨媽只能忍怒給他涂抹了消腫化瘀的家傳寶藥,醒后問怎么受的傷,,竟一問三不知,,渾渾噩噩,把她氣個半死,。
馮家家人順便送來了柳湘蓮的拜帖,,說是次日要帶香菱過府拜訪,感激前段時間對香菱的照顧,。
這話聽著挺假也不能不當回事兒,,今兒一早就開始準備酒席,要好好款待,,務必讓對方盡興而歸,。
到了半晌午時,薛蟠仍無所事事,,四處逛蕩,,薛姨媽叮囑他道:“等柳二郎帶香菱過來,你好好收斂性子,,不可在人前失了禮數(shù),。”
薛蟠正為失了香菱懊惱,,一聽這話還了得,?腦袋一昂,瞪著鈴鐺眼,,氣呼呼道:“媽總是瞧不起我,!人都送他了還能怎樣?能收回來不成,?我成什么人了,!你兒子也是講義氣的好漢,可不是璉二,!”
信息量太大,,薛姨媽一時沒反應過來,也聽不懂,。
望著兀自心氣兒不平的兒子,,她迷迷糊糊問道:“這和璉哥兒有什么關系?”
薛蟠聞言一窒,,不好跟老媽說璉二那貨有孟德之癖,,打個哈哈混說了幾句搪塞過去。
此時他心里隱隱有所期待,,柳二郎性子暴躁,,但講義氣夠朋友!或許自己提過之后,,他覺得有理,,所以把香菱送回來?又或是香菱受不了柳二郎動不動揍人的性情,,想回薛家,?
若真如此,皆大歡喜呀,。他心里忍不住一樂,,使勁兒搓了搓手,。
后院,薛寶釵心里也不平靜,,納悶的想,,無緣無故的他又來家做什么?說什么感謝薛家照顧香菱,,她是絕對不信的,。
又想起賈家姐妹各自得了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兒,都樂不可支紛紛贊他,。不得不說,,柳二郎行事穩(wěn)重,心思也精巧,。只不過這般作為,,是不是太鉆營了?
不多時,,下人報說柳二爺來了,,在門口呢。
薛蟠忙迎了出去,,見到柳湘蓮和香菱,,眼前就是一亮。男的俊逸無雙,,女的嬌媚無儔,,明晃晃的,只恨老媽就給生了一雙眼珠子,,還不能兩用,,簡直不知該看哪個好。分明是金童玉女,,要是都……
忽然就看到柳湘蓮似笑非笑盯著他,,薛蟠隱隱蛋疼,迅速收回不老實的目光,,熱情招呼,,恭恭敬敬的迎了進去。
香菱去后院問安,,薛姨媽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一身綾羅綢緞,做工精致,,款式新雅,,與官宦小姐沒什么區(qū)別。面色紅潤有朝氣,見了自己也不像以前那般畏縮,,大大方方行禮問安,。這才短短幾天而已,竟似活脫脫換了個人,!
薛姨媽不住口的夸贊,,心想枉自己還覺得對她不錯,與柳二郎根本沒得比,。
薛寶釵也關心詢問,柳二爺待她如何,,在柳家住的慣嗎,,可有家人的消息,平時做什么打發(fā)時間,?……
香菱單純,,宛若白紙,毫無心機,。只記得別人對她的好,,對薛姨媽和寶釵沒有絲毫防備之心,有問必答,??稍秸f越感覺不對勁兒,寶姑娘怎么這么關心二郎呢,?難道怕他是壞人帶壞了薛大爺,?
我倒是擔心他被薛大爺帶壞呢!不對,,二郎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兒壞了,!
薛姨媽疼愛的摩挲著她的小手,笑說道:“難為他待你不錯,,你也算苦盡甘來,,日子比大家閨秀還自在呢!”
正閑說著,,有丫頭來報,,說大爺請?zhí)^去,有要事商談,。
薛姨媽沒多想便過去了,。待她走后,寶釵心中一動,,讓鶯兒陪著香菱玩耍,,自己偷偷溜了過去,藏身在前廳窗下偷聽。心想,,柳二郎這人鬼精鬼精的,,可不能讓傻哥哥再被他騙了!
前廳內(nèi),。薛蟠滿臉堆笑,,喜不自禁,顯然聽說了什么好事兒,。
薛姨媽進來時見到兄友弟恭,、融洽歡喜的場景,先松口氣放了心,,笑說道:“你們兄弟倆吃酒高樂還不夠,,巴巴的把我叫來干看著不成!”
薛蟠心直嘴快,,又是面對自己母親,,當即笑道:“媽!有好事兒,!二郎有個主意,,想和咱家合伙開戲園子,準賺大錢,!”
合伙開戲園子,?薛姨媽聞言一驚,笑容頓時散的沒影兒了,。
雖然不愿承認,,自己兒子是什么貨色她還能不知?不免對柳湘蓮的用意產(chǎn)生懷疑,,狐疑的審視他——別是看我兒子傻乎乎的就跑來騙錢吧,?
薛蟠仍在傻呵呵念叨,她轉(zhuǎn)頭就啐:“你懂什么戲園子,!聽戲都聽不明白,,凈胡思亂想做美夢!”
又回頭對柳湘蓮含笑婉拒:“二郎莫看他人模人樣的,,哪里做得了買賣,!此事休再提了!”
柳湘蓮也不著急,,畢竟不是小事兒,,微笑飲茶。
薛蟠把眼一瞪:“我怎么聽不懂戲了,?虞姬的劍我都能瞧出真假來,!媽你知道不,?”
“什么真劍假劍?”
縱然母子連心,,薛姨媽有時也完全跟不上趟兒,。
見他媽果然不解,薛蟠仰著腦袋,,得意說道:“虞姬手里的劍定是假的,!不然她干嘛要用楚霸王的劍來抹脖子?豈不麻煩,?媽還笑話我哩,,竟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這就是你說的真劍假劍,?薛姨媽氣的心神恍惚,,玉體搖蕩。自己當年也是如花美眷,,怎么生出這么個蠢笨兒子,?心頭哀嘆,,懶得再搭理他,。
柳湘蓮笑說道:“伯母息怒。薛兄為人仗義,,性情極好,,如今不過是缺少歷練罷了??资ト艘彩鞘鍤q有志于學,,薛兄正逢其時。再者說,,誰又生而知之,?才干還不是從做事中磨煉出來的?如果只將他拘束在家,,空耗歲月,,才是真正害了他。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伯母不可不慮呀,!”
薛蟠聽了頓生知己之感,轉(zhuǎn)怒為喜,,熱淚盈眶,,雙手奉酒敬道:“好兄弟!還是二郎你知我懂我,!”一飲而盡,。
兒子被人幾句話說的恨不能認作親兄弟,薛姨媽頗為無奈。她當然知道‘計深遠’的道理,,可再有道理耐不住遇上兒子這等渾人,,有理也無用啊。
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反駁,,只能順著說道:“二郎說的有理,,請你多督促他進學,勿要整日浪蕩,?!苯^口不提開戲園子的事。
柳湘蓮坦誠道:“伯母定是擔心薛兄為奸人哄騙,,損失財貨,。不如這樣,就請西府的璉二哥和鳳姐姐過來,。他們兩位都是精明人,,定知利弊所在。若是他們也覺得此事不妥,,小侄絕不再提,。伯母覺得怎樣?”
當然不怎么樣,!薛姨媽很想拒絕,。可面對柳湘蓮溫潤瑩澈的目光,,殷切期待之情,,她一個尋常婦人,心思柔軟,,實在不忍直接說出讓對方難堪的話來,。
況且,這話幾乎等于在說:你不是怕我騙你兒子嗎,?那就找你信得過的人來看著便是,。
如何好再拒絕?想了想,,聽聽又何妨,?說不得他們兩口子能駁得柳二郎啞口無言呢!
薛姨媽命丫頭去請人,,又關心問道:“二郎不是要準備武舉嗎,?怎么又起意做戲園子?豈不耽擱時間,?別誤了大事,?!?p> 柳湘蓮笑了笑,解釋道:“伯母有所不知,,自從琪官在薛兄的生日宴登了臺,,近來請?zhí)粩啵瑝酒饋矶箭R胸高了,??伤膬河袝r間一一赴會?兄弟幾個一商量,,干脆辦個戲園子,,喜歡的自來看便是,彼此兩便,?!?p> 薛姨媽聽了驚訝,看來這事兒竟不是他一人的主意,。
……
榮國府,,鳳姐院。
賈璉和他珍大哥眠花宿柳逛了一晚,,身乏體累,,早上回府后先去請了一圈安,又躺回床上補覺,。聽說薛姨媽派人來請,,不禁納悶:昨兒也沒叫薛大傻子當冤大頭,,這會兒子找我干嘛,?
一問來人,竟說是商量什么合伙開戲園子,,還是柳二郎提議的,。
賈璉瞬間興奮起來,心情激動,,光著腳丫子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
他交游廣泛,怎會不知柳氏新戲和琪官名頭多大,?已經(jīng)不是聲名鵲起了,,簡直是點了竄天猴呀!作者,、名角都有了,,剩下的無非是搭臺子而已,戲園子能不賺錢,?自己運道來了,!
想清此事利弊,,賈璉生怕去晚了沒自己的份兒,慌里慌張披上外衣,,蹬了靴子,,也不及仔細收拾就往外沖去。
不料媳婦鳳姐也正面色潮紅,、走路帶風,,急匆匆往回趕。夫妻倆一出一進,,差點兒撞了個滿懷,,踉蹌止步,大眼瞪小眼,,狐疑的看著對方,。
賈璉本以為只叫自己呢,這時才想起來人說的好像是請他夫妻倆,。
哎呀,!柳二郎何其不智!好端端的叫這婆娘干什么,!有這大醋甕在,,好處還能落到自己手里?
原想著賺私房錢呢,,賈璉頓覺錯失一億兩,,心里嗚呼哀哉。
鳳姐呼吸急促,,飽滿的胸脯一起一伏,,巨浪滾滾。
那日柳二郎當眾駁她面子,,正想找個機會在老太太面前煽煽風點點火,,給這小賊上點兒眼藥,好好磋磨一番,!豈料小賊竟良心大發(fā),,準備攜她發(fā)財!
如今哪兒還有什么報復的想法,,全都拋到瓜哇國影兒都不見了,,傻子才會跟銀子計較。
見賈璉的神情由驚詫轉(zhuǎn)為懊喪,,鳳姐一眼瞧破他的小心思,,也不說,反正有好處不能落下老娘的,!
兩人貌合神離,,各懷鬼胎,,一起來了梨香院。寒暄禮畢,,分別落座,。
薛姨媽本意只是推脫而已,并不想做這門生意,。柳湘蓮不給她開口機會,,先問:“小弟準備開個戲園子,兩位要不要入一股,?”
根本不需要柳湘蓮多說什么,,這倆掉進錢眼里的貨當即表示同意,可謂一拍即合,。
己方援軍臨陣倒戈做了敵軍,,薛姨媽的心陡然一沉。
本想讓他們挑毛病的,,誰想竟是這個結(jié)果,!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得,。
她是個沒主意的,,仍不敢貿(mào)然答應,找個借口離席到里間問寶釵意見,。
薛寶釵都聽到了,,便道:“咱家不缺錢,哥哥又沒心機,,倒不如不做的好,。媽媽該直接回絕了才是。偏又拉了這兩口子來,,現(xiàn)在騎虎難下了,?!?p> 薛姨媽也深為后悔:“那你說怎么辦,?誰知這兩口子見錢眼開到這個地步!柳二郎打的竟是這個算盤,!他倒是會看人,!”
薛寶釵想了想,覺得此事強阻不得,。
“他們這么上心,,說明也認為戲園子能賺錢。不如就權且應下,,選間地段合適的鋪子作價入股,,再多少投一點兒錢,。建個樓罷了,就算將來虧了還能轉(zhuǎn)賣,,損失也有限,。若是不答應這事兒,不僅得罪柳二郎,,那兩口子也不高興,。”
薛姨媽聽了也只能如此,,瞧著氣定神閑的女兒滿是遺憾,,怎么偏是女兒身呢?
她若是個男兒,,哪兒還需要自己操這份心,!若不是顧慮女兒名節(jié),她真想讓女兒當家做主,!
再回到宴席上時,,薛姨媽勉強應下此事。眾人俱歡喜,,贊她高明,,接下來便討論出資和經(jīng)營問題。
柳湘蓮準備的很充分,,直接上硬貨,,甩出了策劃書,涉及經(jīng)營范圍,、營業(yè)模式,、管理方式、投資預算等諸多方面,。說的籠統(tǒng),,但意思都到了。
薛蟠和賈璉都是管花不管賺的,,聽的并不上心,,略知大概。鳳姐做著放貸生意,,倒是支棱耳朵來聽,,先是覺得頭頭是道,新奇好玩,,說到最后的投資估算都聽呆了,。
她本以為所謂開戲園子只是建座戲樓,哪怕大點兒,,最多也就幾萬兩的生意,??陕犨@規(guī)劃,戲園子也就是個由頭,,正經(jīng)做起來幾十萬兩都不止,!
她才有多少私房錢?投進去夠喝口湯嗎,?何時才能回本呢,?
可這生意明顯是賺錢的,若真能做出來,,即便她都想去逛逛,。
薛姨媽心肝顫抖,渾身發(fā)冷——好個柳二郎,,真是好狠的心,!這是想抄掉薛家老底兒嗎?
她忍不住出聲勸道:“二郎氣魄忒大了,,哪里能湊的出這么多銀子,?我家真沒有?!?p> 柳湘蓮對眾人的反應早有預料,,也不著急,笑說道:“投資雖大卻不是一次性投入,,啟動資金無需太多,,有個大幾萬兩就成。只要建起戲樓名聲打響,,自然會有金主愿意入股,,后面的工程便能繼續(xù)。咱們是‘原始股’,,越往后面想要入股花的錢就越多,。沒準兒過個一年半載,咱們就回本了,?!?p> 時不時冒出個新詞兒聽不太明白,但大致意思是懂的,,前景無疑光明,,賈璉、鳳姐,、薛蟠三人都眼睛放光的看著柳二郎。
唯獨薛姨媽覺得做生意沒這么簡單,,更為自家的錢袋子擔心,,生怕被榨干了,。
鳳姐精明過人,向來是“機關算盡”,,不是好糊弄的,,并沒有完全昏了頭,質(zhì)疑道:“按二郎說的,,幾萬兩銀子怕是光買地也不夠用吧,?”
“此事無需鳳姐姐操心,我自有辦法,,若是不成,,唯我是問便是?!绷嫔徶酪呀?jīng)吊起眾人的胃口,,越發(fā)不假辭色。
眾人將信將疑,,見他不肯說也只能暫且擱置,,接下來該談出資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