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匆匆,倏忽已至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舉城歡慶,。
廣和樓趁機推出新戲《精忠報國》,,講述宋時岳飛抗金故事,。因貼合遼東危急形勢,,又聲明戲票將捐出充作兵餉,,京師百姓踴躍觀戲,,場場爆滿,,盛況空前,。戲班分作幾組輪流上場表演,歇人不歇場地,。
不少同行為之眼熱,,反復前來觀戲,暗中偷師學習,,動作快的已在鄉(xiāng)下盜版演出,,進一步擴散了新戲影響,京師附近的富戶多有慕名前來觀看的,。
普通座位的票價已屬昂貴,,包廂票實行競價方式,更迭創(chuàng)新高,,戲票日收暴增至三千兩,。按此預估,義演期間至少將收入九萬兩,。
三和商號上下格外忙碌,,準備籌建分號事宜。柳湘蓮亦不例外,作為臨時設置的‘籌餉處’主官,,現(xiàn)在下屬只有戶部配發(fā)的數(shù)位書辦胥吏,,協(xié)助處理文書。
他首個動作便是招納衙役,,命柳落將招收的少年中年紀較長者帶來入職,。除了置辦統(tǒng)一的衣帽靴子,又添置腰刀長棍等器械,,熱鬧的簡直是像籌建新軍一般,。
如此興師動眾,顧尚書和王侍郎都以為他接下來會有什么大動作,,既期待有所收獲又擔心惹出亂子,。不料,人手齊備后,,柳湘蓮反倒安靜下來,。每日或是教少年衙役練習行伍隊列,或是讀書識字,,似乎完全忘了設立籌餉處的目的,。
孔方胡同,一座三進四合院,,便是戶部‘籌餉處’所在,。
因閑置多年,原已破敗,,當下被修葺一新,。
清早,后院中百名少年分列站立,,著裝齊整,,精神抖擻。
這些人都是從遼東千里輾轉(zhuǎn)逃命而來,,不乏惶恐不安,。有的闔家罹難,自己僥幸虎口逃生,,流落京師后人生地不熟,,衣食無著,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先得了柳湘蓮救濟,,今又有了正式工作,無不心懷感激,,精神振奮,,斗志昂揚,。
柳湘蓮與柳落緩步走進,眾人愈發(fā)肅穆,,身如雕塑,,靜無聲息。為首一少年小步跑來,,在丈外止步,,挺胸抬頭,行禮道:“報告長官,!全隊應到百人,,實到百人,請指示,!”
此人劍眉粗重,,五官棱角分明,名叫李原生,,十八歲,。原是開原軍戶,父母在東虜擄掠中慘死,,孤身逃亡入關,,識文斷字,,稍有武藝,。
聽著激昂干脆的聲調(diào),柳湘蓮很滿意,,頷首道:“入列,!”
經(jīng)過柳落最初訓練,加之最近柳湘蓮親自強訓,,這些人已初現(xiàn)軍旅之氣,。
柳湘蓮舉目環(huán)視眾人,行列齊整,,站姿挺拔,,一張張年少的臉上充滿蓬勃朝氣。這才是他想要的人,,而不是滑不留手的老油條子,。
他們屬于所收納眾少年中年紀較大的一批,剩余之人仍在城外營地中,,且選拔未停,。
前幾日忙著為他們置辦衣物裝備,除了隊列訓練,,未曾真正談過,,今日尚屬頭次,。
柳湘蓮邁步站到臨時設置的高臺上,俯瞰眾人,,揚聲說道:“眾位兄弟應該知道,,此處衙門名‘籌餉處’!何謂‘籌餉’,?籌的便是遼東打韃子的糧餉,!如今國家賦稅艱難,若無糧餉,,前方將士如何殺敵,?所以咱們責任重大!兄弟們別只當自己是尋常衙役,,生活安穩(wěn)就行,,收稅實非易事!現(xiàn)在就提起神來,,搞好訓練,,當作打仗一樣!能不能辦到,?”
“能,!能!能,!”
眾少年條件反射似的齊聲高呼,,根本無暇多想,此前都習慣了,。
柳湘蓮正待繼續(xù)演說鼓動,,暫領隊長一職的李原生忽然喊道:“報告!”
“何事,?”
“柳大人,!就算咱們辛苦籌錢,怕也發(fā)不到軍卒手中,!全被貪官污吏貪墨克扣了,!”
他是底層軍戶出身,對武將的貪婪,、軍卒的窮苦都深有體會,。
眾少年中不乏點頭表示贊同的,顯然有相似經(jīng)歷,,早對朝廷文武失去信任,。
柳湘蓮并不惱怒他擅自發(fā)言,環(huán)視眾人,,問道:“你等都是遼東子弟,,家鄉(xiāng)被韃子占了,,有的親人被殺,難道甘心,?”
眾人高呼:“不甘心,!不甘心!……”
柳湘蓮望向李原生:“你說貪官污吏貪墨克扣,,那我問你,,對軍卒來而言,到底是朝廷不發(fā)糧餉好,,還是發(fā)糧餉好,?”
李原生聞言沉默,這還用想嗎,?嘆氣道:“自然是發(fā)的好,,即便被克扣,多少能得一點,。大不了他們吃肉,,底下人喝湯罷了?!?p> “對,!”柳湘蓮慨然道:“若是朝廷無糧餉,兵卒便要忍饑挨餓,,若是朝廷糧餉充足,,他們縱然得的少,終究好過一些,。當下咱們無力懲處貪官污吏,,就先撿著能干的干起!”
李原生也察覺自己魯莽了,,忙作表態(tài):“柳大人,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柳湘蓮點點頭,,望向眾人道:“柳某不與你們說虛的,我的志向是戰(zhàn)場殺敵,!不是做勞什子的戶部芝麻官,!咱們先把賦稅梳理清楚了,將來再去打韃子,!敢不敢,?”
這些人都是經(jīng)過柳落嚴格篩選的,膽氣豪壯,,不懼從軍,,聽到此處無不振奮,,紛紛大喝:“敢!敢,!敢,!”
其中身負血海深仇之人甚至潸然淚下,痛哭失聲,。誰不想打回老家,?金窩銀窩不如自家草窩!
“不要哭了,!今日我就檢驗你們夠不夠資格打回去,!李原生,你先來,!”
柳湘蓮說完,,也不避人,當場脫掉官服,,就要與眾人比試手腳,。
說的再好聽,不動手打服,,就難以真正收人心,,他可沒時間天長地久的感化。
看著柳湘蓮雍容華貴的世家公子模樣,,李原生根本不敢動手,,萬一打傷了怎么辦?
此前柳湘蓮只強化隊列訓練,,不曾動刀動槍,,是以眾人不知他實力如何。
李原生很猶豫,,望向柳落,,這些日子一直是柳落教他們?nèi)_功夫。
柳落不禁笑了,,他和柳湘蓮都是柳三棍棒下教出來的,,能不知其實力?笑說道:“盡管上,,十個八個都沒事,!”
這些人雖有些底子,但日子窮苦,,小小年紀就要忙著賺錢養(yǎng)家,,非柳湘蓮這等公子哥可以一心一意打磨武藝,自不能相提并論,。
“不僅李原生,,你們自覺武藝不錯的,,盡管上!”
柳湘蓮準備妥當,,站在場中放聲說道,,分明不把眾人放在眼中。
少年人最是受不得激,,李原生解下佩刀遞給旁人,,準備先上場。眾少年也開始喧鬧起來,,他們雖感激柳湘蓮施手救助,,但不知其本事,都有輕視之心,。
且不說場上如何比斗,,這熱鬧喧騰的場景早看呆了現(xiàn)場一人——主事周瀚。
前幾日柳湘蓮訓練這些少年如何站立行走,,他已經(jīng)感覺不對勁了,。今早過來,不想見到這樣一幕,!一臉見鬼的表情——你這是準備收稅還是打仗,?
等了許久,場上比斗終于結束,。眾少年中公認的三大“高手”沒一個能在柳湘蓮手下堅持十招,,這還是他收了手存心考察對方實力的緣故,最后三人一起上也被打趴下,。
經(jīng)過此番拼斗,,眾人方知眼前俊秀公子絕非只有善心的花瓶,那是武藝高強的真好漢,!不由生出敬畏之心,,更加拜服。
柳湘蓮吩咐柳落繼續(xù)操練他們——柳落早年被柳三折磨過,,軍中一套很熟悉,,只當是訓練新兵。他則拎著脫下的官服,,衣衫不整往回走,要回公房,。
周瀚趁機跟上,,搭話問道:“二郎,籌餉處成立十來日了,,你究竟有何打算,?不會只征戲捐吧,?”
籌餉處成立后,與廣和樓作對接,,定下收稅規(guī)矩,,戲捐等同外包給了廣和樓,戲票收入自有賬冊,,每月一結,。
有柳湘蓮這個大股東在,商號自不會造假欺瞞,,其他股東即使想偷稅漏稅,,為了獲取更大利益也只得暫時按捺。隨著廣和樓分號增多,,戲捐收入也會增加,。只要柳湘蓮仍負責戲捐征收,可保無事,。至于以后如何,,那是后來者需要操心的。
一眾上官不免為之瞠目——你到底是在給朝廷辦差,,還是在為自家延攬生意,?
顧尚書對此自然不滿意,壓力一級一級往下傳,,傳到周瀚這里,,是以相問。
“周兄等不及了,?”柳湘蓮止步,,笑呵呵問道。
溫煦朝陽下,,額頭汗珠閃光,,朝氣蓬勃,目光湛湛如星,。
周瀚的底細他也清楚,,屈尊前來任職,“仗義相助”不過是說的好聽,,實際上是顧尚書和王侍郎擔心他亂搞,,闖出大禍,派人來日夜盯著,,有事隨時稟告,。只是沒料到,他不僅不惹事,反而風平浪靜毫無作為,!
周瀚神色凝重,,語重心長:“不是愚兄等不及了,而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月下旬,,到年底還有多長時間,?不過四個月!你是立了軍令狀的,,事關生死,!”
在他看來,柳二郎未免年少輕狂,,太過義氣用事——陛下雖命籌集糧餉,,實則未限數(shù)額。既已搞出戲捐來,,也算是有拿得出手的成績,,何必多此一舉,為設“籌餉處”而向顧尚書立下籌資百萬兩的軍令狀,?何異于將自己逼上絕路,!
目前來看,單憑廣和樓義演收入,,再加三個月戲捐,,能達到10萬兩就已經(jīng)頂天了。這還是依靠新戲噱頭強行推出來的,,剩下九十萬兩差額如何籌措,?
眼見其自蹈死地,不免有幾分惋惜,。
柳湘蓮擦了把汗,,笑說道:“周兄不必擔心,小弟自有計較,。今日有事不坐衙了,,周兄請自便?!?p> 說罷揚長而去,。
今早過來是為檢驗少年衙役成色,籌餉處目前并無公務處理,,他自己又是“主官”,,自然無人管得。留下周瀚一臉呆滯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向上回報,。
榮國府,,梨香院,。
院中梨樹上果實累累,,果香四溢。前院客廳中,,薛蟠母子在座,。
薛姨媽面有憂色,皺眉翻看手中賬簿,。薛蟠翹著腿兒,,嗑著瓜子兒,無聊乏味,。
下首椅子上坐著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身形瘦削,然面色紅潤,,雙目炯炯,,顯然日子過的不錯。正是原薛家當鋪‘恒舒典’的攬總,、現(xiàn)今三和商號的掌柜張德輝,。此人自幼即在薛家當鋪做工,但并非家奴家仆,,彼此可謂“世交”之誼,。
匆匆翻看完賬本,薛姨媽面帶恚色,,壓著惱怒說道:“張掌柜,,你也老人了,既然明知這些人弄鬼,,為何這么多年都不查呢,?年年虧空,只說經(jīng)營艱難,,原來是養(yǎng)了一群蠹蟲碩鼠,!”
東家發(fā)火,張德輝也不怵,,不急不緩道:“太太不必生氣,,若非柳二爺非要盤查,老朽是不敢查的,。十幾年前老爺去世后,,世兄又不管事,鋪里的師傅和伙計都日漸囂張起來,。老朽縱有心清理門戶,,也下不得手去,,萬一眾人作亂,眾口一詞污蔑老朽弄鬼,,就說不清楚了,。這些難處望太太體諒?!?p> 話里話外,,倒是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凈。
薛姨媽不懂生意,,聽了愈發(fā)不解,,問道:“那你現(xiàn)在是何意?”
張德輝嘆道:“柳二爺想做什么老朽不知,,他有吩咐,,老朽照辦便是。畢竟是薛家的生意,,就先給太太和世兄過目,。”
說起來,,他對此也很不解,,懷疑柳湘蓮想插手當鋪。依他本意,,自然不愿意查賬,,可如今作為三和商號掌柜,收入比以前翻了數(shù)番,,前途光明,。雖然大兒子在薛家當鋪當掌柜收入也不低,但聰明人明顯能分辨出跟著哪家更有奔頭,。
即便如此,,也需給薛家說一聲,不然豈不顯得他吃里扒外,?
張德輝揭開了薛家當鋪朽爛內(nèi)情,,薛姨媽氣惱的同時,心里也很不滿——這等事本該掌柜主動向東家稟告,,怎么反要柳二郎這個外人插手,?
可怪誰呢?誰讓丈夫走的早,,兒子又不濟事,?現(xiàn)在柳二郎肯帶著薛家發(fā)財已經(jīng)該千恩萬謝了,也難因?qū)Ψ竭@點兒無禮舉動而生怒動氣,,以后總是要繼續(xù)合作的,。
只是,,他到底想做什么?莫非看上了薛家當鋪,,想來入股,?
薛姨媽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郁悶,,下人忽然來報,,柳二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