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瓜葛與魚石
縱馬飛馳而至的朝集使們,其目的地同樣也是灞河渡口,。等來到牌坊旁邊,,這群人先是打量了兩眼已經(jīng)等候在此的趙常,待看清其身上穿的絺衣,,認出他的士子身份,,方才翻身下馬,。
“余頭,”站定之后,,一名朝集使向他們的領頭人附耳問道:“那人用不用趕走,?”
“不用管他?!?p> 被稱為余頭的那人鼻子發(fā)出聲冷哼,,渾不在意似地回答道:“沒關(guān)系,咱們今日就是來替大人接七娘,,旁的事不必多管,。你記住,給大人辦事時,,只要辦好大人交代的,,其余不要擅自做主?!?p> “喏,。”那人交手回應,。
這群朝集使雖然都是些胡人,,但居移氣養(yǎng)移體,因為久在順京為節(jié)度使打探朝內(nèi)言消息,,所以他們的言談舉止倒頗像本地人,。
其中,被稱為“余頭”那人甚至還為自己取了一個漢名:其人姓余,,單名一個聰字,。同趙常的情況一樣,余聰?shù)热私袢罩詴礤焙佣煽?,也是為了要迎接一個人,。
他們和趙常在牌坊底下分作兩處,彼此之間亦無交集,,都只是等候著自己所接之人,。可他們卻都沒有想到,,本來井水不犯河水的兩方人,,最后竟因為一件奇事而產(chǎn)生了瓜葛。
“梆,、梆……”
兩聲竹筒敲擊聲在牌坊附近響起,,接著,便有一名年過四旬的漢子拖長了嗓音向往來的行人吆喝道:“春播一粒種,,秋收萬顆實,?!?p> 這一吆喝,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趙常和那些朝集使也將目光投向那邊,。
“……好叫各位看官知曉。鄙人不才,,但有一術(shù),,可演那生生化生之道。播一粒瓜種,,無須等到秋天,,須臾之間就能瓜熟蒂落!”
“江湖賣藝的騙子,?!甭牭侥悄侵心耆苏f話,朝集使余聰面上頓時露出幾分不喜,,“一個老奴而已,,竟敢言自己懂生生化生?要不是今日接七娘的事情要緊,,我定要砸了你的攤子,。”
本來,,余聰想支使手下人驅(qū)走那人,。
可觀察稍許之后,他卻發(fā)現(xiàn)那人雖然十足老農(nóng)民打扮——穿褐衣,,戴環(huán)巾,,結(jié)垂櫻,腰纏黑條,,腳踏茅草雙耳鞋,,但是其面容清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整個人往路邊一站,,便有一番說不出來的氣度油然而生。
而站在不遠處的趙常,,則在看清那人面龐之后不由便不再吱聲,只是扭過頭咧了咧嘴,。
“各位看官看好了,!”
那人又吆喝了一聲,然后從頭上取下一根雞翅木的發(fā)簪,,彎下腰在地面上連續(xù)戳了十幾個小洞,。再然后,,他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小袋瓜子,往地上的小洞里挨個丟了一顆,。
“有沒有客官帶著水囊的,?無拘束清水或濁酒。小老這瓜種不是凡品,,只需澆上一些水,,便可以長出蔓藤,開花結(jié)果,?!?p> 見那人開口,再加上趙常真的帶了水囊,,于是他便想要從馬背的褡袋里將其取出,,給那人遞過去??删驮谶@時,,一名同樣朝集使卻大步走了過來,虛抽了趙常一馬鞭,。
鞭梢劃過空氣,,發(fā)出聲尖嘯?!耙贿叴?,”這個朝集使是個好事之人,不但制止了趙常,,他還抬腿走向了一個賣湯餅的攤子,,拿起水瓢就從鍋里舀出一瓢沸水,大步走到那人面前,。
“沸水澆,,可否?”
周圍不少人都對這些朝集使指指點點,,只是不敢大聲言語,。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家伙完全是故意在刁難人,。天底下哪有用沸水澆莊稼的,?那不是存心想要將其燙死?
可是,,那中年漢子卻絲毫不慌,。同樣地,在一旁看戲的趙常,臉上也露出玩味神色,。
“自是不無不可,,”說著,那人還主動讓開身形,,作出讓那朝集使自己將沸水澆如土洞的姿態(tài),。
見此情景,那朝集使冷哼了一聲,,大喇喇踏步上前走了一圈,,將一瓢沸水挨個傾倒進那些土洞。澆完沸水,,他就將水瓢擲到地上,,一腳將起踏成碎片。
“我數(shù)到一百,,”那朝集使看了眼頭領余聰,,見后者并不反對,繼續(xù)說道:“如果你沒辦法給我變出瓜果來,,爺們幾個今天就要賞你一頓鞭子,,怎樣?”
“用不著,,用不著,,”中年漢子擺了擺手,“用不著數(shù)一百下,?!?p> “好叫這位官老爺知道,”接著,,他又從后腰帶上拽出一把鱉殼扇,,一邊為自己扇著風,一邊笑呵呵說:“藏舟于壑,,藏山于澤,,謂之固矣。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而不知也,。生生化生,大道從來不遠于人,。您可瞧好了,,千萬別眨眼……”
話音未落,周圍旁觀者中就有人發(fā)出驚嘆,,就連那個企圖找茬的朝集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剛剛被其用沸水澆灌的土洞,,幾個彈指間就冒出一簇簇打著旋兒的青翠藤蔓,。這些藤蔓就像是鋪展開的毯子,,很快就漫過了那漢子的雙腳。十幾朵大大小小的花骨朵,,頃刻出現(xiàn)在了藤蔓上,,迎風就長。須臾之間,,花骨朵就又變成了一個個的西瓜,。
“哈哈哈?!蹦菨h子連笑三聲,,俯身彎腰從藤蔓上摘下顆西瓜,雙手捧著往前一遞,。
“使者,,嘗嘗這瓜,保證甜,?!?p> 這一下,不僅僅是看熱鬧的行人,,就連余聰都走到近前,,仔細端詳著老者手上的西瓜,面露驚異神色,。
“幻術(shù)還是妖法,?”余聰心頭一驚。
他沒有伸手接西瓜,,而是反手抽刀指向那漢子,。他以前當過幽燕之地當過鹽梟,往草原販賣私鹽的時候,,曾經(jīng)遇到過類似的能人異士,,因此對此非常警惕。見頭領拔刀,,其余的朝集使也都紛紛亮出武器,。而附近的圍觀者見到這陣仗,則紛紛嚇得往后退了退,,生怕沾染禍事,。
“拔刀?正好,,可以切瓜,?!蹦侨诉尤恍Φ溃S即將西瓜拋向余聰,。
“余頭,,小心!”幾個朝集使出言提醒,。
不用這些人提醒,,余聰本來處于高度戒備之中。見那人把西瓜向自己拋來,,他頓時神色一凜,,揮刀就劈,直接將拋向自己的西瓜砍成了兩瓣,,露出里面紅彤彤的瓜瓤,。
“有人不愛吃瓜,小老也自然不會勉強,?!蹦菨h子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形突然變得有些扭曲,,看起來就像是隔了一層煙霧,。“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豈止是不甜,?
當這個老者話說完這句話,,余聰?shù)热肆⒖叹吐劦揭还尚瘸粑丁5皖^一看,,地上哪里還有被劈成兩瓣的西瓜,?眨眼之間,那個西瓜就變成了一顆被劈成兩瓣的魚頭,。
而且,,等他們再次抬起頭時,面前哪還有什么賣瓜的漢子,?就在剛剛,,那人就好像一陣輕煙也似,被風一吹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人不見了,,瓜田沒了,只剩下一顆魚頭在地上,。而這條大魚,,則正在用一雙失去生機的無神雙眼盯視著余聰,,仿佛想要訴說些什么,看得人毛骨發(fā)寒,。
不過,,晴天白日的,雖然一時害怕,,但余聰?shù)热诉€是很快就緩過勁來,。給手下們施以眼色,讓其將圍攏在旁的行人驅(qū)散走,,余聰便蹲在地上用橫刀撥弄起被一分為二的魚頭。
從外表來看,,這顆魚頭看起來像是條青魚,,不過尋常的青魚可不會長到這般大。
“不會是什么精怪吧,?”正琢磨著,,余聰突然感覺手上的橫刀戳到了什么硬物。手腕一翻,,刀鋒輕輕一挑,,一顆石頭似的東西就從那條青魚下巴出被挑飛出來,咕嚕嚕滾向遠處,。
不過,,正當他準備走過去撿起這個異物的時候,遠處幾名同僚卻焦急地向其高呼,。
“余頭,,余頭!”
余聰站起身來,,看向灞河渡口,,只見一艘有著七八名槳手的快舟已經(jīng)停靠在了碼頭,。那快舟上有兩名轎夫,,此時已經(jīng)抬起了一頂帶有遮篷的檐轎,小心翼翼地走上了碼頭,。
“七娘到了,。”余聰見狀,,甚至來不及清理橫刀上的血污,,就趕緊將其送回鞘中。
接著,,他就帶領著一眾朝集使迎了上去,,跟轎子內(nèi)所乘之人打了聲招呼,。再然后,他們一行人全部上馬,,把那頂轎子護衛(wèi)在馬隊之中,,浩浩蕩蕩地向順京城的方向走去。
見這群人走遠,,站在一旁的趙常方才抬起腳掌,,彎腰撿起剛剛被自己踩入泥地里的那枚石頭。
“之前說送我一顆青魚石當考中舉人的禮物,,我還納門都現(xiàn)在了還沒送來,,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在這時候,、以這樣的方式交到我手里,。”擦了擦那顆魚石,,趙常便將其揣進蹀躞上掛著的袋子里,。他心里坦然得緊,絲毫沒有拿了別人什么東西的負罪感,。
原來,,他一早就認出了那個在賣瓜人是誰——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其干爹之一,,或者說應該被其喚作四叔的,、那個多年之前曾被順京人津津樂道的陳真君——只不過,他看見四叔的眼神暗示,,剛剛才沒有在朝集使們對其發(fā)難時上前幫襯,。
收好了魚石,朝集使們又都離開了灞河津,,本來他還以為四叔會現(xiàn)身與他相見,。可是等了好一陣工夫,,直到他要接待的那位僧人都已經(jīng)從一艘舴艋舟下船,,他都沒有再見到四叔的影子。
因此,,趙常也只好作罷,,只得緊著延三叔交待的事情搶步迎上那位四門學未來的師長。
“在下四門學生員趙常,,奉祭酒之命,,在此恭迎大師?!壁w常向那僧人施了一禮,。
“小施主不必多禮,。貧僧法號一行,若是已備好腳力,,施主便不用接送貧僧了,。貧僧之前已經(jīng)來過順京城數(shù)次,獨自前往四門學即可,?!蓖瑯拥兀侨艘蚕蜈w常自報了家門,。
當聽到那僧人的法號之后,,趙常登時就忘了之前魚石的事情,滿腦子都是原來如此四個字,。
他也立刻就明白了,,為何那位三叔延墨為何臨行前只給了自己一幅畫卷,而且還沒有告訴自己所接之人的姓名——這位一行大師,,恐怕就是這屆春闈明算科的出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