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在結(jié)它的種子,,風(fēng)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顧城《門前》
魏藍第一次出遠門,。
父母親出國打工了,,奶奶年紀(jì)大了,妹妹魏青上小學(xué)三年級,,魏藍只能獨行,。
發(fā)小王小兵自告奮勇,開摩托車送魏藍去城里的長途汽車站,。王小兵初二讀了一學(xué)期,,學(xué)不進,,輟學(xué)了,,開了一間摩托車修理鋪,生意很旺,。
魏藍提前了很多天準(zhǔn)備行李,,打聽平原到江城的長途汽車班次和時刻,到縣里的書店買了一張江城的交通地圖,。
魏藍打小就很自立,,父母不在家的日子,除了幫助奶奶照顧年幼的妹妹,,在家洗衣做飯,、下河捕魚捉蝦,,都不在話下,但離開平原市,、一個人遠行,,還是第一次。
一九九七年,,八月末的一天下午,。
魏藍是第一個報到的。
辦好手續(xù),,領(lǐng)了被子,、草席、蚊帳,、臉盆等生活用品,,猶如逃荒似的肩背手提,一路來到男生宿舍樓5號樓321室,。
321在走廊的最東邊南側(cè),,隔壁就是盥洗的水房,水房北側(cè)是衛(wèi)生間,。
掏出領(lǐng)來的鑰匙,,打開門,放下行李,。四張上下鋪的鐵床,,中間地面擺著兩張帶抽屜的桌子,一桌四凳,,整個房間空空的,。
靠門邊左右兩側(cè)各四個柜子。柜子上掛著小銅鎖,,每把小銅鎖鎖孔里插著三枚串在一起的鑰匙,,推開門的氣流輕輕蕩起鑰匙。
鑰匙摩擦,,聲音清脆,,宿舍里似乎一下子有了生氣。
魏藍挑了一個靠窗的床鋪,,鋪床,、刷草席、掛蚊帳,,整理衣物……等一切搞定的時候,,其他人還沒有來。
宿舍里沒有電話,門里靠門框的墻上安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呼叫器,,這東西魏藍上中學(xué)的教室里也有,,外面的電話只能打到傳達室,傳達室看門的老大爺通過內(nèi)線呼叫某某某去傳達室接電話,。
在陌生的宿舍里坐了一會兒,,魏藍想奶奶和妹妹了。
進宿舍區(qū)的時候,,魏藍看見大門邊有一排IC卡和IP卡電話,。
出門打電話回家,魏青接的,。
離開平原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妹妹還在熟睡,,雖然不忍心與妹妹分開,,但更不愿看到妹妹傷心。
離別的時候,,奶奶扶著門框,,千叮嚀萬囑咐,臉上溫暖地笑著,,淚水卻止不住地留下來,。
魏藍強忍難過,毅然坐上王小兵的摩托車后座,,不敢回頭看一眼,。
后來,聽隔壁朱大爺說,,那天,,奶奶扶著門框、捂住嘴,,望南看了好久好久,。后來的后來,魏藍一直很后悔,,因為那一次與奶奶的分別竟然成了永訣,。
驟然分離,魏青在電話里泣不成聲,。
魏藍答應(yīng)一有空就打電話給她,,百般安慰,直到電話那頭奶奶說電話費太貴了,,魏青才依依不舍地掛斷了電話。
這個晚上,,一個人躺在空寂的房間里,,魏藍失眠了,。
凌晨時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江城是一座江城,。
江城大學(xué)北倚長江,滔滔江水沿著江城大學(xué)后面的一片林地一路奔流向東,。江城大學(xué)綠化率很高,,整個校園里綠樹成蔭、繁花似錦,,秋花冬卉比比皆是,。
高高低低的樓宇或掩映在花樹間,或矗立在山丘前,,鱗次櫛比,。
第二天,傍晚,。
魏藍披著秋日的陽光,,既好奇又興奮,略顯忐忑地走出宿舍,,走進江城大學(xué)的風(fēng)情里,,迷惘而躁動的青春氣息,隨著熱浪撲面而來,。
正是黃昏,,夕陽頑強地掛在天邊,不肯輕易離去,。
惱人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鳴叫,,哀嘆盛夏已去。
學(xué)校里的廣播里,,任賢齊深情款款的歌聲回蕩在校園的每個角落:……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不是你的,,就別再勉強……
校園的大路小道上,,學(xué)子如織,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閑自在,。天之驕子,心比天高,、目無余子,。
圖書館前的廣場上,好幾個學(xué)校社團的招募點正在招募新人。也許是秋老虎太厲害了,,這些招募新人的社團,,負責(zé)招募的社團干事們并沒有賣力招徠,只是無精打采的坐在防曬篷下面互相聊著天,。
籃球社,、足球社、圍棋社,、散打社,、合唱隊、舞蹈隊……足球社招募處前面人最多,,人聲鼎沸,。合唱隊招募處人也不少啊,鶯鶯燕燕,。
魏藍一個個地看過去,,直到看見“文學(xué)社”的招募海報,不由得眼前一亮,。
桌子后面坐著兩女一男,,左邊的男生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留著郭富城式的中分,,四方臉龐,,身形瘦弱。
中間的女生披散的直發(fā)遮住了大半邊臉,,側(cè)著頭,,眉飛色舞地正在跟眼鏡男談?wù)撝裁础?p> 也許是撩到笑點,女生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波濤洶涌,,白襯衫竭盡所能地束縛著……眼鏡男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yīng)著,鏡片后的小眼神卻越過中間女生瞟向右邊的女孩,,目光偶爾在中間女生的雄偉處瞄一眼,,又迅速地挪開。
女生故作不知,,驕傲地挺直腰背,。
右邊的女孩兒充耳不聞,埋頭津津有味地讀著一本書,,一頭凌亂的頭發(fā)蓋住了面容,。
此處門可羅雀。
眼鏡男忽覺眼前一暗,,轉(zhuǎn)頭見一個男生有些怯怯地站在面前,,皺了皺眉,,有氣無力地問:“同學(xué),加入文學(xué)社嗎,?”
魏藍渾身緊張,,“……我……我看看……”
眼鏡男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夢特嬌,,抬頭輕蔑地憋了一眼魏藍身上的白色T恤,,特別在T恤上的“文明鄉(xiāng)建筑隊十周年紀(jì)念”幾個字上多看了幾眼,語氣譏誚:“你是江城大學(xué)的學(xué)生嗎,?這里不是建筑工地,。”
“……我是學(xué)生……不是工地上的”
這件紀(jì)念衫是魏藍開學(xué)前在鄉(xiāng)里建筑隊打工時得的,,比家里的衣裳質(zhì)量都好,,一直舍不得穿,報到第一天,,特地穿在身上的,。
建筑隊的施工員趙工很喜歡這個樸實能干的小伙子,臨別之際,,送了他一件,。
直發(fā)女生冷冰冰地看過來,一臉的青春痘和不高興,,她指了指海報“要報名的話,,提供一篇作品,不報名的話請不要耽誤我們時間”,,顯然,,被打斷了談話,心中著實不痛快,。
“我寫過……”
“寫過啥,?寫過作文是吧?看圖寫話還是入團申請,?”
連珠炮把魏藍懟得無言以對,。
魏藍臉漲得通紅,很想告訴他們他在青年文摘和讀者上發(fā)表過幾篇文章,,寫過一篇中篇小說,,但他不知道這個經(jīng)歷說出來會不會顯得更可笑,他感覺“文學(xué)社”里的人想必都很厲害,,見識也多,,必然不是他這樣的鄉(xiāng)下孩子比得了的。
眼鏡男和直發(fā)女一唱一和的數(shù)落,,亂箭齊發(fā),,戳得魏藍慌了神,,在他們鄙夷的目光中,魏藍敗下陣來,,羞赧地擠出一絲笑,。
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右邊的女孩兒從書中抬頭看過來,。
魏藍呆住了,。
竟然有這般好看的人兒嗎?,!
魏藍的家里有一張周慧敏的畫報,,是堂哥送給他的,比村里張小寶家電視里的香港女明星還好看,。
家里并非沒有電視機,,黑白的,14吋,,而張小寶家是彩色的,,17吋大彩電。魏藍家條件算好的,,父母在國外打工,,掙得不少,除了花六七千裝了部電話,,并未置辦其他的家電,。
家電對農(nóng)村人來說,委實奢侈了些,。
這女孩兒比畫報上的周慧敏更好看……
凌亂的頭發(fā)掩不住俏麗的容顏,,峨眉淡淡,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而靈動,,好似會說話一般,身上淡綠的裙子好像有了靈氣,,讓夕陽陡然明亮了幾分,。
她迅速搞清了狀況,秀眉微蹙,,臉上罩了一層薄霜,,嗔怪地瞪了眼鏡男和直發(fā)女一眼,兩人訕訕地閉口不言,。
“她笑了……”
魏藍的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知了也不忍心打擾。
女孩兒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同學(xué)……同學(xué)……歡迎你加入文學(xué)社……”
或許只有那么幾秒鐘,,在魏藍的感受里,,時間好似停滯了一般,。
“問你呢,發(fā)什么愣,?”眼鏡男見魏藍呆呆地看著女孩兒,,站起來拍了拍魏藍的肩膀。
“哦……嗯,,什么……”
“同學(xué),,歡迎加入文學(xué)社,你是新生吧,,哪個系的,?”女孩兒莞爾一笑,,拿起一支筆遞過來,,“來,同學(xué),,麻煩登記一下,。”
笑靨如花,,恰如春風(fēng)拂過花樹,,艷陽透過窗欞。
“她又笑了……”
魏藍不敢再看,,避開目光,,臉上似火燒。
“機械工程學(xué)院機械設(shè)計系,,我……我叫魏藍……”燙手一般地搶過簽字筆,,不經(jīng)意間觸到女孩兒的手指,指尖微涼,、觸手輕軟,。
魏藍心頭狂跳,下一刻就要從腔子里跳出來,。
女孩兒微微一怔,,低頭端詳魏藍登記的信息,心中訝然,,贊道:“好漂亮的字,,魏藍,嗯,,名字也好,。”
“你好,,魏藍,,我叫云朵,,外國語的”,指了指身旁的兩人“她是李霞,,經(jīng)管的,,他是孫大福,土木工程的,,”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歡迎你加入文學(xué)社,。”
魏藍飛快地握了握云朵伸出來的手,,向李霞和孫大福點點頭,,慌里慌張地走了,慌不擇路間一頭奔向圖書館,。
轉(zhuǎn)身之際,,魏藍聽見那個叫李霞的女生咕噥著“哪里來的土包子”,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孫大福哼了一聲,,盯著登記本上“魏藍”,想想自己的名字和專業(yè),,怒氣沖沖地將登記本倒扣在桌上,,恨恨地轉(zhuǎn)身,狠狠地將一口濃痰啐在身后的花圃里,。
云朵微不可察地別過臉,。
“今天就到這里吧,”云朵一邊說著,,一邊動手收拾桌子,,把登記本放進紙箱。
“我來,,我來,,今天熱,累了吧,,你歇一歇”孫大福把桌布一把塞到李霞手里,,殷勤地要從云朵手里接過紙箱。李霞氣炸了,,氣呼呼地坐下來,,瞪著云朵和孫大福。
云朵輕盈地避開孫大福,,手腳麻利地把一些零碎收進紙箱,。
“你幫李霞收攏桌椅和篷布吧,我先走啦”,。
孫大福追出來幾步,,“云朵,,明天早點來,我請你吃早餐……”
“明天早點來,,我請你吃早餐”,,李霞捏著嗓子,酸溜溜地有樣學(xué)樣,,“走遠了,,別看了!沒看見人家不回應(yīng)嗎,?”
“呃,,明天也請你一起吃早餐”,孫大福尷尬地撩了撩中分的頭發(fā),,自覺很帥氣地擺了個pose,。
李霞拉著臉:“我可沒這好口福?!?p> ……
落日即將燃盡,,余暉燒紅了天。
平靜下來的魏藍從圖書館的落地窗后向外望去,,只見一個娉婷的身影漸行漸遠,沐浴在晚霞里,,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