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鐘,，我?guī)闲蘅樅玫氖畞肀九f書乘公交到書店接替晚班,。冬天入夜早,，故17：30分前就須趕到那里,，以便交割工作后負責白日經(jīng)營的店長可以趕乘末班公交回家,。

　　抵達書店所在的商業(yè)街區(qū)時,，腕表的指針剛剛指向下午5點,，顏色愈濃的天空下已經(jīng)亮起了斑斕的霓虹,。時間還早,，我走進一家位于街口的飯店點了兩份炒飯,，一份肉絲雞蛋的即刻填腹，另一份火腿雞蛋的打包作為夜宵,。給收銀轉去24元,，付款途中恨不得去醫(yī)院做個胃切除手術，僅留下夠維持生命的一點空間,，這樣省下的飯錢就足以應付生活上的其他開銷了,。

　　書店的老板姓余，一頭灰白的短發(fā),。據(jù)他講,，年輕時也曾留過及眉的發(fā)型，可是因為少白頭,，所以每當頭發(fā)生長一截長度就需去理發(fā)店染成黑色,，過程極為繁瑣,。結婚后被老婆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在“嘲笑”中索性直接剃為平頭,，并立志此后不再染發(fā)?，F(xiàn)在看來，灰白的發(fā)色配以儒雅的氣質顯得頗有時尚之美,。雖人到中年,，但是他的身材卻瘦的如同拉長身體的野貓。見我進店,，他把正在閱讀的《月亮與六便士》扣在書桌上,，眼神略有不滿地瞥過我手中提著的外賣餐盒。他對書看的極重,，當初面試問了我許多閱讀方面的內容,，其中最關鍵的便是書架的情況了。幸虧在大學期間念文學類專業(yè),，購買的書未必看過,，可多少在課堂上記下一些內容，如此堪堪通過面試,，順利實習,。交接完工作，他不好意思地向我借幾枚一元硬幣,，我以為他準備作乘車投幣使用，便從口袋里掏出公交卡遞給他,。然而,，他搖搖頭，又仔細翻過收銀臺和錢夾確認沒有硬幣后,。接著,，他把那本未看完的《月亮與六便士》放入包中，神情失落地走出書店,。

　　我疑惑不解地站在門口,，看他慎重地走進一家超市后，轉而關上店門興趣乏乏地刷起朋友圈來,。

　　一張紅色風箏的圖片映入眼簾,，細細觀察發(fā)現(xiàn)風箏的輪廓略微模糊，線條也不是特別鮮明,，看背景應是在家中照的,，風箏邊緣露出了狹長的白漆桌面。心中不由得暗暗好奇,，為什么放風箏的人都偏愛紅色和三角形的款式,？我撿到的那只斷線的紅色三角形風箏已由小姑娘和年輕女人領回家,，不然倒可以與照片中的這只湊成一對兒，輪流飛向長空,。發(fā)布時間是下午的2時36分,，腦袋里突然現(xiàn)出年輕女人的影子，算起來該是她們到家不久后發(fā)的,。我點開與發(fā)布人的聊天界面,，兩條簡短的身份介紹清晰明確地表明了她的身份。

　　辦公椅靠著包進墻壁的暖氣片,，一會兒功夫就把后背烘得發(fā)燙,。我把椅子朝收銀臺挪了段距離，好借從玻璃門縫吹進的寒風熄滅身體里焦灼的火焰,。大概到了附近高中放學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砩倌猩倥畤\嘰喳喳的談話聲，盡管耳朵聽不出一個字詞,，卻像有人拿擴音喇叭將嗡雜的聲響打包塞進大腦,。意識忙著斗爭，暫時停止了對身體的操控,，四肢耷拉著懸在半空像是抽掉線的演戲木偶一樣,，在他們分出勝負之前軀體再難以有任何動作。

　　“她是借書的人,，我是書的管理者,，多了解下她的信息對于取書很是必要”我想。

　　她發(fā)布的消息數(shù)量很多,，而且內容極其雜亂,。生活日常和商品廣告如麻花般糾結在一起。我略過繁冗的無聊信息,，右手拇指不停地上下劃撥著,。辛苦翻閱到去年三月時，一朵白色菊花的照片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配有的那段悼文還未來得及閱讀,，一陣刺骨的寒風就猛的順著領口鉆進后背，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來的人是賓,。

　　冬天,，低溫和大風使玻璃門變得滯重。若無店員在內幫助,，每位客人都得花費不小的力氣,，而我又討厭頻繁從暖意墜入冰冷的感覺。我抬頭看著賓，手機趕忙鎖屏塞進褲兜,。只見他后背頂在玻璃門上,，努力用右臂把先前推開的縫隙擴張到能容兩人側身通過的寬度。夜晚店前的燈光有些昏暗,，竟沒看清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兒,。等女孩兒通過后，他迅速閃進店內,?！斑旬敗本揄懀蝗槐凰砷_的玻璃門像蓄力射出的箭矢一樣擦過門框,。

　　起身,，我拿紙杯倒兩杯熱水遞給他們。

　　“明天你應該向老板反映一下,，換扇質量好點的門,，門軸凍得太僵了！”他說,。

　　“要不你去,？就稱自己是客戶代表。瞧見沒,？意見簿都沒設,，只能你找他見面聊聊了?！蔽夷抗馔断蜻M門拐角的墻壁處,，空空如也。

　　“算了,，我沒白天出門的習慣,。”一打罐裝啤酒放在收銀臺桌面上,，然后賓拉掉所有拉環(huán)?！澳阆入S便看看,，待會兒我去找你”他舉著啤酒對嬌小女孩命令道。

　　“什么時候處的,？看上去挺不錯,。”我從成排的啤酒罐中間抽出一罐,，和他碰杯后“汩汩”地咽下一口,。

　　“一個星期了，在蛋糕店做學徒,，今天休息,，帶她過來見見你,。”說完,，他又送一口啤酒進肚,。

　　“挺好的。你聯(lián)系過樂沒,？昨天我發(fā)消息約他去市體育館喝酒,，他沒去，也沒回消息,?！?p>　　“你真去了？我以為你只是說著玩兒玩兒,?！彼麧M臉驚訝地望著我。

　　“去了,，那座體育館還沒拆,，周圍全是廢墟?！蔽逸p輕抿了一口酒,，感受泡沫在口腔中破碎的微妙和液體滑過嗓子的絲絲涼意。

　　“工地上一個東西掉下來砸中頭,，現(xiàn)在還沒醒……”

　　“賠了多少,？”

　　“三萬，他算是幫忙的,?！?p>　　送酒進嘴里，默默想起了一捧荔枝,。樂家是開水果店的,，有年夏天他裝了一小袋荔枝到學校。第一節(jié)數(shù)學課剛下,，他把我們喊到他的座位上,，隨即從袋子里取出荔枝分到我們手上。捧著還沾著水珠的荔枝,，我看見他的書包上有好大一塊水跡,。那時的荔枝屬于稀罕物，很少人吃,，而我連它的吃法都不懂得,。正巧有外人看見，哄鬧中我借機分出去幾個，觀察別人吃完后我才小心翼翼地撥開我手里剩下的那顆果子,，甜滋滋的味道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大家丟果核時，我悄悄把它裝進口袋里,，放學回家找到塑料盒子栽種進去,。

　　“抽時間去探望一下他吧?！蔽艺f,。

　　“明天怎么樣，再晚怕他出院回家,?！彼鸬馈?p>　　“沒問題,?！币还藓葍簦依^續(xù)拿出一罐,。

　　“酒量見長?。≡龠^幾年估計我也喝不過你了,！”

　　“哪里,，就兩瓶的量，不能多了,?！?p>　　“一打呢！10瓶都歸我,？夠意思的話起碼一半吧,。”

　　“要不你帶回家去,？或者叫你女朋友來喝,？我是真的不行了，改天請你喝回去,?！?p>　　“盡量吧。老規(guī)矩,，喝不完倒掉,。你有女朋友嗎,？要不叫她介紹幾個給你認識?”賓不懷好意地望著我,，他大概已經(jīng)猜到我還是單身狀態(tài)。我仔細想了一下，決心不能受他嘲笑,。于是,，我一面跟他打著哈哈，一面隱蔽地點開方燕菲的朋友圈,，從中挑出幾張她的照片給他看,。

　　看完照片，賓“嘖嘖”稱贊了幾聲,，接著把嬌小女孩喊過來向我介紹,。女孩羞答答地站在他身邊，他像介紹戰(zhàn)利品似的點評著她,，眼睛里閃耀著勝利的光芒,。

　　收銀臺上擺滿壓癟的空啤酒罐后，他拉起女孩兒的手朝二樓走去,?！暗陜扔斜O(jiān)控，注意點兒,！小心成直播哦,！”為報復他剛才灌酒的舉動，我打趣道,。

　　“不會便宜你的,！我就四處看看?！彼榱恋穆曇魝髁讼聛?。

　　將裝完啤酒罐的垃圾袋放到書店門口，再用濕抹布擦凈收銀臺上灑落的酒液,，噴幾下橙子味的空氣清新劑,，開窗靜等空氣中的啤酒味散去。我坐回靠暖氣片的辦公椅,，打開手機的支付軟件查算著可以調動的現(xiàn)金數(shù)額,，預備明天到醫(yī)院時給樂一些幫助。算來算去,，工資在還掉這月的貸款后僅剩下吃飯費用,，竭力思考著可以借款人的名單。

　　店內陸續(xù)進來幾個高三學生,，她們在一樓書架前呆了片刻鐘就朝二樓的閱覽室走去,。她們每人占據(jù)著一個兩平米左右的格子空間，安靜地呆在里面做題寫作業(yè),。直到學校晚自習結束,，她們才收拾書包返回宿舍或家,。不一會兒，賓帶著女友下樓,，女孩兒跟在他后面不斷用溫柔的歉意融化著他臉上陰冷的堅冰,。他向我簡單告別，隨即推門離開,。

　　室內的光忽然搖晃起來,，抬頭看一眼，發(fā)現(xiàn)從天花板垂下的白熾燈燈管被風吹得擺來擺去,。我掩好玻璃門的縫隙,，繼而坐回辦公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漸趨穩(wěn)定的燈管。慢慢地天花板和燈管的形狀從視野里模糊消失,，年輕女人的形象又浮現(xiàn)出來,。我從書架上取下一本雜志消磨時間，努力讓賓和女友的不歡而散來沖淡我對年輕女人的思念,。煩躁和苦悶積累到極致,，我將視線從浮動雜亂的文字投入玻璃門外，企圖在其他美麗的女性身上尋找到同樣的渴望,。接著,，我把身體拋在繁忙的街道上，希望借助凜冽的寒風來刺穿黑夜的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