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張介生用袖口抹掉了額頭上的汗水,收起鋤頭準備回家,。
要是在以前,每天到了這個時間他會坐下來歇歇,、喝口水,然后掄起鋤頭繼續(xù)干活,,等到太陽徹底下山后才會走上歸程,。但今時不同往日,最近在洛陽這一代,,晚上有二八神出沒,。
二八神是傳說中黃帝的十六個護衛(wèi),因為他們只在晚上出現(xiàn),,所以又叫夜游神,。張介生以為,只要老實本分做人,,就算遇見神明也沒什么可怕的,,但最近出現(xiàn)的二八神卻有些奇怪。
據(jù)說,,一個村子如果有一個人見過二八神之后卻沒有滿足他的要求,這個村子就會遭遇厄運,。張介生所在的興陽村還沒人見過二八神,,他也沒聽說附近哪個村子里有人倒霉,只是近幾個月來周遭越來越多的畢方廟都被改成了朱雀廟,,只剩他們村里的那座畢方廟還沒被改建,。既然都是神的事情,張介生猜測這件事大概跟二八神有關,。
聽人說,,畢方是如今大禹皇室的族鳥,,之前畢方廟香火旺時,每一家恨不得每月都要去拜一拜,。張介生也會去拜,,只不過相比于跟皇家攀關系,他更喜歡畢方從天帝懷里盜火救人的傳說,,他感覺這樣的神才更有人情味兒,。但話說回來,廟里拜什么神其實都跟他沒關系,,他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讓妻子和快要出生的孩子吃飽穿暖。
一想到去年年底娶進門的妻子,,張介生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翹,。她叫春秀,他從小就認識,,只不過長大后他因為忙著干活很少跟以前的玩伴見面,,所以在介生的印象里春秀一直是一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鬼。但是去年,,她家卻突然找媒人上門向他提親,。
當時那個像仙女似的的姑娘留下的錢把他們家欠的債都還上了,甚至還有盈余,。但介生的父母卻從那時起一病不起,,雖然郎中說他們是受了驚嚇,可介生還是忍不住猜測他們家是因為做虧心事遭了報應,。他父母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便堅持讓介生把春秀娶進門。
見到春秀時,,介生大吃一驚,。他沒想到以前的小屁孩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后來聽春秀說,,她打小時候起就對介生念念不忘,,所以一滿十八歲就吵著讓父母把自己嫁給他。那時張家剛剛還上了債,,跟她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她父母就同意替她張羅這門婚事。
春秀一嫁過來,,介生的父母就過世了,。好在沒過多久,春秀就有了身孕,,介生的生活又有了希望,。以后,,他還要跟春秀生更多的孩子,一家人熱熱鬧鬧地過好日子,。
想到這里,,介生腳下的步伐更輕快了,還不自覺地小跑了兩步,。他到家時,,天剛剛擦黑。
他推門進院,,見院里的燈還沒有點亮,,“春秀,出來點燈啦,?!?p> 沒人答應。大概是因為太陽已經(jīng)徹底落山,,院子里的一切看起來都更黑了,。
介生剛要自己去點燈,忽然看見從他家屋后走出兩個黑影,。不,,仔細一看,那兩個人身邊還有一個人,,正是春秀,。
“二八神降世,凡人還不跪拜,?”那個小個子黑影厲聲說道,。
張介生撲通跪在地上,偷偷抬頭看春秀,。她似乎沒事,,只是臉色煞白,可能是受到了驚嚇,。她身邊的高個子黑影介生雖然看不真切,,但隱隱覺得他不似凡人,渾身透出一股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恐怖氣息,。
“吾神受天帝派遣來人間匡扶正道,。即日起,凡受天感召,、心懷正義之人應以黃帝之玄孫丹朱為主、以其化身朱雀為號,,將逆天篡位者誅盡殺絕,。凡助紂為虐之人,,吾神必將降下天罰以衛(wèi)正途。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張介生顫顫巍巍地抬起頭,,“您說的是啥,,小的聽不懂啊。這么大的事,,您應該去找我們村的里正,,或者袁秀才也行?!?p> “看來你確實是沒聽懂,。”那位自稱神使的小個子黑影輕飄飄地說道,,“第一次見到神明,,沒有祭品果然還是不行?!彼蚯白吡藥撞?,慢慢舉起右手。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如同一把利刃扎進了張介生的耳朵,。等他再看時,,春秀的身體已經(jīng)像一件破衣服似的掉落在地。她的血灑在二八神黑色的斗篷上,,卻沒有一滴落在那個神使身上,。啊,原來他是因為這個才向前走的,。
他的耳中雷聲轟鳴,,眼前雖然一片黑暗,卻亮如白晝,。張介生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朝那個神使沖去。到了近前,,他終于看到了神使的臉,,他在笑。
神使向側方邁出一步,,高個黑影陡然出現(xiàn)在張介生眼前,。他感覺自己的腳離開了地面,脖子被勒得無法呼吸,,雖然他拼命掙扎,,但那只箍在他脖子上的手卻像是鐵打銅鑄的一樣令他絲毫不能動彈,。
張介生周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黑,他知道等在他前面的將是徹底的黑暗,。這就是他反抗神明的代價,。他本應滿足二八神的一切要求的,但他卻害死了春秀,。好吧,,她一個人走黃泉路怪孤單的,他馬上就可以去陪她了……
仿佛黑夜鑄成的利劍,,一匹黑馬馱著一個玄色的影子從他眼前飛過,。馬蹄一腳踢開了抓著他的二八神,張介生跌坐在地,。
他從沒見過如此高大健壯的黑馬,,也沒見過像馬上之人這樣仿佛會發(fā)光的人。若問他現(xiàn)在這院子里究竟哪位才是真正的神明,,他會毫不遲疑地選擇這位玄甲騎士,。
“你們真是不好找啊?!毙昨T士周遭涌起了仿佛海浪似的氣流,。張介生感覺那股氣流擦著自己的身體過去了,但那個自稱神使的人卻被擊倒在地,。身披黑袍的二八神雙手交叉護住胸口,,依然屹立不倒。
神使抬起左手,,二八神瞬間從院子里消失,。一個身披玄甲的士兵跑過去查看躺在地上的神使,接著朝馬上之人搖了搖頭,。
那個仿佛天神一樣的騎士翻身下馬,,朝他走來。
張介生趕忙跪倒在地,,低下頭去,,只聽他問道:“你們?nèi)ツ昃鹊哪莻€姑娘曾經(jīng)住在哪間屋子?”
***
張家人說,,她走之后這間茅草屋就沒人再用過,。林煜進屋后,在鋪著稻草的床上躺下,。
他現(xiàn)在很累,,與她分別的兩個月沒睡過一宿好覺。因為紀風揚戰(zhàn)死延誤了通信,他回到皇宮一天后才接到她遇襲的消息,,就在他要趕回去時,,卻得知她已蘇醒且身體無礙,而且岳當空也已經(jīng)趕到滇州,。猶豫再三,林煜決定繼續(xù)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邊觀察西域的動向,,一邊等待另一個消息。
一直以來,,南方不少地區(qū)都有篤信丹朱的組織,,民間稱其為朱雀教。朱雀教表面上是一個宗教團體,,崇拜女媧,、皇帝、丹朱一脈,,尊其為華夏正統(tǒng),。但它背后的實際支持者卻是南方世家大族。自林煜登基以來他們不滿他打壓貴族,、重用平民的做法,,暗地里為朱雀教提供資金支持。
這些情報林煜早有掌握,,但他卻聽之任之,,也沒有對朱雀教采取任何行動。因為他知道,,消滅了一個這樣的組織,,就會有一個新的組織取而代之,如此一來還不如保留他更熟悉,、也更好控制的那個,。他要等待的是一個人的出現(xiàn)。那個人能成為這些勢力的臺前人,、能刺激他們的欲望并使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了那時,他就能將這些人一網(wǎng)打盡,,再把一個拔掉了刺的天下交給林炫,。
他所期待的那個人出現(xiàn)了,他就是楊柒瀟,。如他所料,,一個月前朱雀教在他的帶領下變成了朱雀軍。但他沒料到的是,格物劍背后的寶藏所蘊含的力量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很早以前,,他就聽說過神甲軍的傳說。那是一支由機甲傀儡組成的軍隊,,戰(zhàn)斗力驚人,,但只服從傀儡師的指令。這些傀儡師都隸屬于同一個組織,,他所知道的最后一位傀儡師就是有“巧圣先師”之稱的前朝第一工匠蕭子夜,。
自開國以來,每一任大禹皇帝都在秘密尋找舜朝這支神秘的軍隊,,卻一無所獲,。就在林煜覺得這件事只是前朝出于對大禹的怨恨而編造的謊言時,傳說中能讓人找到神甲軍的鑰匙“格物劍”出現(xiàn)了,。
林煜化身胡悠,,順利拿到了格物劍,也取得了其中的寶物,。但傳說中沒有提到,、格物劍也沒有指示的是,寶物有兩件,。其中一件是他在生門中拿到的名為《定律》的書,,另一件則是蕭岑征從死門中拿到又被楊柒瀟奪去的一個金色圓筒。
回京后他立即把那本名為《定律》的奇書發(fā)給翰林院研究,,又謄抄了一本秘密發(fā)送給遠在羅斯國的童童學士,。翰林院得出的結論是,此書中的一部分理論可用在營造工程和土木興建,,另一部分則只是描繪自然規(guī)律,,沒什么用處。童童發(fā)來的信息比翰林院遲了半個月,,但其中的內(nèi)容卻讓林煜大為震驚,。他說書中所涉道理用于富民,可使人衣食無憂,;用于強兵,,可橫掃域外之境。只是要將道理變?yōu)楝F(xiàn)實,,少則一甲子,,多則百年。只有徐徐圖之,,持之以恒,,方能造福子孫,。
如果事實真如童童所說,神甲軍大概只是淺嘗那本奇書后一次小小的應用,。然而這也正是那本書的可怕之處:書中道理即使是這樣如鳳毛麟角般地散落人間,,于今人而言,其嚴峻程度已不亞于神界降下的天罰,。林煜雖然拿到了神甲軍背后的運行機制,,卻沒拿到打開神甲軍的鑰匙。哪怕假以時日他能做出更強大的武器,,但已制成的神甲軍的威脅卻近在眼前,。
看到那封信時,林煜不禁仰天大笑,。他覺得這一切愈發(fā)像是上天跟他開的一個玩笑,他越是急著擺脫當下的處境,,就越是不得不深陷其中,。
林煜不想做什么明君。別人嘴里的流芳千古,、造福子孫可能對千古和子孫有意義,,對他來說卻毫無價值。他只想過好這一生而已,,跟院子里那個莊稼漢的心愿沒什么差別,,然而……凄厲的悲號從門外傳來,是他趴在自己妻子的尸體上痛哭的聲音……他已經(jīng)沒法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了,。
“一人行事一人當…”林煜莫名想起《太乙真人收石磯》里的一段話,,“…我既應運下世,今日便剖腹剔骨還于父母,,不累雙親……”
他躺在她曾經(jīng)躺過的稻草床上,,閉上眼睛,想象當初如果他第一時間趕到這里跟她一起浪跡天涯,,現(xiàn)在又會怎樣,。這個世界也許會變得更好,也許會變得更糟,,但都跟他們無關,。
因為在那個世界里他會一直握著她的手,不再分開,。
***
第二天一早,,一個玄甲兵進屋稟報消息:“朱雀軍已抵達京郊,御林軍啟奏陛下,,請求出……”甲兵突然說不出話來,,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陛下此時已穿上了沉黑如夜的玄甲,但他的頭發(fā)卻如白日當空般耀眼,,昨日還根根縷縷的青絲一夜之間已變成雪一樣的白色,。
“告訴御林軍不必出戰(zhàn),”陛下拿起頭盔,,向外走去,,“玄甲軍聽令!”
屋外的玄甲軍已整裝待發(fā),,當他們看到這位如神似魔的陛下時也嚇了一跳,,但馬上燃氣了更加激昂的斗志。
“急行軍,,亥時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