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
我不自主地將手掌放在一面明亮的鏡子上,。
鏡中人有著蜜色皮膚,,一頭烏發(fā)束成高馬尾,,額角兩縷末稍紫紅的長發(fā),,睫毛又黑又翹,,金色瞳孔閃爍出冷漠的光,,鼻梁高挺,,抿著薄唇,,赤裸的上身綁著皮革縛帶,勒出性感的胸膛和腹肌,,下身裹著白色長袍,,腳踝上佩戴金屬掛飾。
透過鏡子,,我發(fā)現(xiàn)這里像一間建在山洞中的東方式寢殿,,由燭光照明,洞壁被一面面描繪宗教場景的掛毯覆蓋,,不遠處是一張被褥凌亂的暗紅色大床,。
這時,一個人從床上下來,,走向我——一個皺著眉,,眼窩深邃,顴骨突起,,下顎,、下巴和嘴唇上方蓄滿白胡的老人。
老人光著身子,,皮膚呈古銅色,,犀利的褐眸中透著貪婪和威嚴。
我徑自取下發(fā)繩,,烏發(fā)披散下來,,其中一縷微卷的垂至臉前。
“馬備好了,,”老人解開我身上的縛帶,,語調(diào)不容置疑,“原來那匹太老了,,給你換了匹西域良馬,?!?p> 束帶被取走,我看見自己身上勒出的隱隱紅痕,。
“換上,。”老人指了指一旁打開的箱子,,里面是一套全新的裝備。
我照做,。
很快,,鏡子中的人就變了一副模樣,雙眼藏進兜帽的陰影中,,目露寒芒,,脖子和胳膊上的環(huán)閃閃發(fā)光,皮靴束住褲筒,,臉頰兩側(cè)垂下紫紅色長發(fā),,竟有種冷艷神秘的感覺。
“轉(zhuǎn)過來,?!崩先苏f。
我轉(zhuǎn)過身,,老人掏出一條用紅寶石裝飾的皮帶,,系在我的腰部,“咔嚓”扣上,。
皮帶上佩有一把華麗的彎匕首,。
“記住你的任務,Saluki,,”老人忽然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來與他對視,“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遠在天園的母親和族人,。任務成功后,你們便能在那個流淌著水,、乳,、酒、蜜四條河的美好國度中重逢,?!?p> “我知道?!蔽衣犚娮约赫f,,“那么您答應我的另一件事……”
老人愣了愣,,然后放聲大笑:“會的,我已經(jīng)派人潛入西征的隊伍,,只需要等待時機,。”
“但愿您沒有騙我,?!蔽抑毖圆恢M。
話音落處,,老人抓緊我的下巴,,騰出手按住我的腰,趁兜帽脫落,,欺身封上我的唇,!
我想要反抗,可舉起的手卻不聽使喚地停在半空,,像在畏懼什么,。
感官突然清晰起來,口腔里異樣的感覺折磨得我直想吐……
終于結束了,。
老人目光陰戾,,蠻橫地掰過我的臉,正對鏡子——
“把扣子系好,,再洗把臉,,”他貼近我,嘴角上揚,,嘴唇蹭過我的耳垂,,“厄爾布爾士山會替我為你送行?!?p> -----------
“叮叮叮叮?!?p> 我倒抽一口氣,被鈴聲驚醒,,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周身是汗,,心跳快得離譜。
“叮叮叮叮?!?p> 鈴聲還在繼續(xù),,我快速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一把抄起昨晚梟北辰給的手機——藥蘺那部安安靜靜的,,我的那部響得都要掉下去了,。
“也許你可以換個動聽些的鈴……”和我擠了一晚上床的藥蘺揉著惺忪睡眼哼哼。
“小昱?”電話那頭是姐姐清亮的聲音,。
“啊……在,!”
“別告訴我你睡到了十點,。”
“呃,,我……”熟悉的壓迫感面前,,我立刻蔫了。
“那么趕緊穿好衣服來餐廳,,”姐姐打斷道,,“我剩了些早點給你?!?p> “嗯嗯,。”我懸著的心放下一半,。
“必須一個人來!”姐姐忽然厲聲,。
“遵命,!”
我剛說完,那頭便“啪,!”地掛了電話,。
“帶點吃的回來?!彼幪y用胳膊肘支起身,,攏開長發(fā)巴巴地瞅我。
“知道了,,”我兀自穿好衣服,,起身前忍不住問,“不打算回你自己床上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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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桌上是一套白瓷餐具,,擺滿盤子的一個個生煎包,兩碗滑嫩的豆腐腦,,兩杯熱氣騰騰的豆?jié){,,面皮酥脆的灌餅,還搭配著五香蛋,、午餐肉和蘿卜干,。
“姐……”我詫異地咽了口唾沫,“這真的是你剩下來的,?”
“哦,,本來是要剩給你的,”姐姐托著下巴,,懶懶地一挑眉毛,,“不過校長心疼你和小蘺,,又親自下廚給你們準備了?!?p> “蛤,?”生煎包剛剛在我嘴里爆汁,溫暖鮮香,,“校長親自下廚,?”
“是,不過他已經(jīng)有事先走了,,要感謝的話,,下午再說?!苯憬悴灰詾槿?,似乎校長做出這樣的事一點兒也不奇怪。
“呃,,哦,,好的?!蔽疫@才老老實實坐好,,嘴里鼓鼓囊囊。
“找你來有一件重要的事,?!笔昼姾螅妥郎系氖澄镎R地剩下一半,,姐姐嚴肅起來,。
“什么?”我拾起紙巾擦了擦嘴,。
“還有再做關于喬的夢么,?”
我一驚,隨即垂下眼,。
“果然啊……”姐姐忽然蹙眉,。
“怎么?”我攥緊雙手,。
姐姐沒有回答,,而是隔著桌子遞來一只信封和一只檔案袋:“這是亞當寫給喬的信,信封里是影印件,、翻譯件和手套,,檔案袋里是手稿原件??丛r戴上手套,,建議是瞅一眼就行,,畢竟年代久遠,屬于文物了,。讓不讓藥蘺看,,你自己選擇?!?p> 聽到“亞當”的名字,,我不禁脊背一涼,趕忙接過:“哪弄來的,?”
“之前是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的藏品,,正好他們在籌集資金,校長高價買下了,?!苯憬阋恍Γ皠e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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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那個叫雪村沐夏的少年把打包好的早餐帶給藥蘺,,然后自己躲進離宿舍不遠的空茶舍里,爬到二樓,,在桌案后坐下,深吸一口氣,,“嘩啦”撕開信封,,取出手套戴上。
觸碰到古老羊皮紙的剎那,,我竟晃了神,,仿佛一絲電流透過這粗糙又沉甸甸的質(zhì)地直抵大腦,不過瞬間的酥麻感過后,,我又回到當下,,繼續(xù)捏住羊皮紙的一角,緩緩將它抽出——“Per il mio Amore.”這是映入眼簾的第一句話,,意大利文,,也是接下來整個信里,我唯一看清的一句,。
字符密密麻麻占滿三張紙,,夸張筆畫像一個個胡亂冒頭的豆芽,最后幾個單詞漸漸連成一條蜿蜒細線——他一定在匆忙中結束了這封信,。
“Adam de'Med”我看向末尾還算清楚的簽名,,紙張邊緣破損,簽名最后幾個字母沒有了,,不知為何,,這細小的殘缺竟使我心中一揪,,禁不住伸手去摩挲缺口,小心地,,若有所思地……
羊皮紙雖然脆,,邊緣卻鋒利得很,刺痛突如其來,,我吸氣收手,,忽然感覺到莫名的委屈,委屈到想哭,。
我厭惡地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客觀地展開翻譯件:
獻給我的摯愛。
喬,,我被關在你曾待過的牢里,,這里血腥味好濃,地上只鋪了薄薄一層干草,,鎖我的鐵鏈很冰很沉,,但一想到它也鎖過你,我竟感受到了溫度……想到你也被這樣禁錮過,,甚至還要沒日沒夜地經(jīng)受拷問,,被凌辱……喬,我的心就好疼,。
我無法原諒自己?。?!
我在墻上找你過去寫的詩,,但是,該死,,墻皮已經(jīng)被毀掉,,只剩下角落里殘缺的單詞,我喜歡望著它們,,摩挲它們,,睡覺時貼著那里,好像還能擁你入懷,。
在這里,,恍惚間,我總能聽到你的呼救,,你的慘叫,,總能看見渾身是血的你在刑架上反抗,掙扎……喬,夢里我撲向你,,竭力推開他們,,但是,沒有用,,你被他們團團圍住,,離我越來越遠,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絕望與憤恨漸漸占據(jù)你那漂亮的金瞳,!
無數(shù)個夜里,,我被獄卒用涼水潑醒,閉上眼,,你的殘影揮之不去,。
有時候,我被拷問了一整天,,歪在刑架架上遍體鱗傷地昏睡過去,,夢里,你像從前那樣撫摸我,,對我笑,,讓我堅持下去。喬,,你分明在安慰我啊,,可我卻哭了,我怕嚇到你,,咬著唇忍了好久,,終于沒能忍住,哭得好痛苦,,好痛苦……醒過來時,刑架都濕了,。
可是,,我有什么資格哭?有什么資格?。,。虖倪M來到赴刑場,,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掉過呀?。?!
喬,,剛來這兒的時候,他們揍過我一次,,我當時笑了,。
“什么事這么好笑,?”他們咆哮著,口水往我臉上濺,。我越笑,,他們打得越狠。笑起來真疼啊,,全身上下,,每一處都疼得想死,但我好痛快,,連肋骨斷裂的聲音都沒能讓我停下,。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好笑,只是聽見鐐銬嘩嘩作響,,他們一拳拳打下來,,我枕在上面毫無還手之力,忽然就想到了你,,喬,,想到我竟然聽信了父親的謊言;想到押解你的隊伍從面前經(jīng)過,,我卻沒能鼓起勇氣,;想到刑場上,他們也這樣打你,,而你毫不畏懼……
喬,,那是你走后第一次,我感覺又靠近你了,??伤麄円詾槲爷偭耍髞砭谷话盐掖虻窖傺僖幌?,笑不出聲了才收手,。
我寫這封信的時候,他們正在喝酒,,慶祝我明早就要被送上火刑架,。剛才鐘聲響了十二下,我得加快速度了——我們離團聚,,不遠了,!
喬,接下來是我一直想告訴你的,,我真正的人生,。
我出生在錫耶納,那是一座充滿藝術氣息的山地小城,記憶里迷宮般的街巷和壯觀華麗的大教堂都已模糊,,唯有廣場噴泉上的雕塑清晰依舊——我忘不了那些雕塑,,忘不了祂們的神態(tài),祂們的垂眸,,祂們高挺的鼻梁,,祂們嘴角的弧度,還有祂們細膩的肌膚和衣服上的褶皺,,全是那樣栩栩如生,,好像每一個都有自己的靈魂。
盡管后來我又見到了更多厲害的作品,,但是廣場噴泉上的那些永遠是無法替代的,,不是因為祂們更好,而是因為祂們在我心里埋下了藝術的種子,,激發(fā)了我對“美”的感知和敬意,,是獨屬于我的啟蒙。
我的母親索雷·達·皮恩扎,,是一位模特,,也是個堅強又美麗的可憐女人,有白皙的皮膚,,尖翹的下巴,,粉紅色的厚唇,一頭燦爛的瀑布般的金發(fā),,我這金發(fā)正是隨了她,。生我那天,母親還在堅持工作,,聽說是那個雇傭她的女畫家為她接的生,,而我第二次見到那個女畫家時已是七歲,那是個陰雨天,,母親去世了,,因為被受了驚的馬踢中腦門。我記得很清晰,,運送母親尸體的車剛要啟程,女畫家趕了過來,,她攆走車夫,,抱著母親哭了好久,那聲音撕心裂肺,。再后來,,女畫家來到我身邊,她看我的眼神一開始十分厭惡,我記得自己被嚇哭了,,然后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竟然含著淚抱住我,就那樣,,安撫了我很久,。晚些時候,我和她一起把母親葬在了城郊的柳樹下,。
喪母之痛讓我封閉了自己好長時間,。
喬,母親在世時常給我唱歌,,她的歌聲婉轉(zhuǎn)動聽,,像夏日璀璨的星河,可惜再也聽不到了,,再沒有人會輕拍我的后背哄我入眠,,再沒有人會站在向陽的窗邊搗碎菠菜,那樣悉心地制作我喜歡吃的奶酪丸子……后來,,女畫家把我接到了她家,,但即使躺在她家那最柔軟的羽毛床墊上,我仍被恐懼和思念折磨著,,無法正常生活,。
好在女畫家一直沒有放棄,她想盡一切辦法重燃我眼中的光,,甚至嘗試起她不擅長的廚藝,,然而真正打動我的,卻是我一次次捕捉到的,,從她一舉一動中透露出的悲痛——與我心意相通,,卻比我更深沉更隱秘的悲痛。
是的,,她也需要安慰和幫助,,我和她,就像是共同家園被毀的兩個幸存者,,只能彼此溫暖,,相依為命。
“亞當,,”我記得她說,,“你知道么?錫耶納的象征是母狼,,狼這種動物很深情的,,若是其中一只死去,,另一只就會獨自將后代撫養(yǎng)大,再隨伴侶而去,?!?p> 她還告訴我,母親之所以為我取名“亞當”,,是指望有朝一日我遠在佛羅倫薩的父親能接納我呢,。“可是,,這全是她對那個紈绔子弟的幻想罷了,!”我至今忘不了她看向遠方時凄然怨憤的眼神,可當她轉(zhuǎn)向我時,,又一下溫柔開朗了,,“要我說,我才是合適你的‘父親’呢,!你看,,你的棕紅色眼睛,和我一模一樣,!”
她確實是個迷人的女人,,紅發(fā)微卷,棕眸深邃,,而且是個頂好的老師,,教我繪畫,教我寫詩,,教我觀察萬物,,從一株草一滴水中體會生命的奧秘,甚至教我劍術,,指導我贏了不少嘲笑我的小子,,在發(fā)現(xiàn)我喜歡雕塑后,經(jīng)常帶我去看城里的雕塑,,還花高價買來陶土讓我創(chuàng)作,。
是她——女畫家萊昂諾拉·比安奇——拯救了差一點被變故扭曲了心靈的我。
只是,,萊昂諾拉嗜酒如命,,母親走后,更是隔三差五把自己灌個爛醉,,我十四歲那年,,她飲醉后從橋上掉進河里,淹死了,。按照遺囑,,我把她和母親葬在了一起。在整理遺物時,,我發(fā)現(xiàn)她竟偷偷藏起了許多母親的畫像,,畫中的母親青春美好,還是不染凡塵的模樣,。
喬,,萊昂諾拉筆下的母親,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比圣母還美……可直到遇見你,,我才懂那些畫像里噴薄而出的愛意!
后來我親手為她們刻了碑,,是她們各自的浮雕,,母親就是萊昂諾拉畫中的樣子。春天柳樹抽了芽,,風一吹,,柳枝飄揚,郁郁蔥蔥的嫩綠色里,,她們就那樣佇立著,,彼此相伴。
喬,,我好后悔,,好恨自己當初竟沒有依照萊昂諾拉的心愿把她和母親雕在一塊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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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頁到了結尾,,我的心跳卻遲遲沒法平靜,,默默緩了好一會兒,才翻開下一張……
塞北寒峙
想了想,,還有寫一些更一些吧(??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