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溺水者的蘇醒
李斯頓舉起提燈照亮上方的天花板,,沒發(fā)現被水浸透變色的木頭,,也沒有水滴落下。
空氣吸滿了均勻,、浸潤式的水分,,濃郁到讓他感覺在傍晚的海邊,,海風送來一望無際水域上蒸騰出的部分,籠罩四野八方,,不甚陰冷,,卻帶著不可躲避的宏偉感。
而這里只是個小房間,,在連續(xù)幾日天晴的文登港里顯得格格不入,。
“你要告訴我所謂‘一整天都呆在房間里’的人憑空蒸發(fā)了?”李斯頓把老板拉進房間,,提燈幾乎湊到窗戶上,,“這算是什么意思?”
語氣里帶著些用來掩飾驚慌的憤怒,,從內鎖住的門窗,,潮濕異常的房間,,制造著潛意識為之沸騰的恐懼感,那是對不可理解的異常事物的排斥,,無法接受背離邏輯的超自然展開,。
他本能地想離開這個古怪的房間,從這件事中抽身逃脫,,好回到波瀾不驚的平淡生活中去,,可這種展開恰好回答了他的問題,即事關澄明,,一定存在更深層可怖的相關性,,他不能接受唯一一個打通關節(jié)的人下落不明。
更何況他早已身陷其中,,不弄清楚真相會使他寢食難安。
“這不可能啊……”老板小聲說道,,不知是被詭異的消失所驚嚇,,還是李斯頓的給予的壓力。
李斯頓在房間里踏了一圈地板,,這些鋪上的木板相當結實可靠,,沒有松動移位的,“門或窗,,有什么辦法能從外面給內側栓上的嗎,?”
細想也并非不可能,如果有足夠細而堅硬的工具,,加上一些技巧,,大概可以做到。他取下窗戶內側的木栓,,放在提燈的光線下查看,。
那是根堅硬平直的木條,少說兩指寬,,用的好木料,,入手微沉,要用纖細的東西從縫隙頂開尚可,,想把它插回去就不是從外面能做到的了,。
老板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退到了門口,,“李斯頓先生,,或許我們可以去趟教堂,找位能幫得上忙的神父,?!?p> “不,,不行?!睕]等李斯頓開口,,盧修斯就搶先否決了這個建議。他放下手里的濕被子,,態(tài)度堅決,,“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旅館多出個鬧鬼傳聞吧?”
“是的,,請先下樓去吧,,我們會自己解決的?!崩钏诡D附和道,,摸了摸口袋,里面錢幣碰撞作響,,“哦,,對了,門栓的賠償我們待會再談,?!?p> “不必了?!崩习逄优芩频碾x開了房間,,留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盧修斯拿起被子,,仔細地用手掌搓動,,確認了李斯頓的感覺,“是濕的,,為什么會這樣,?”
“我也不明白,你跟克拉夫特呆在一起的時間長,,就沒有什么頭緒嗎,?”
李斯頓走到門口,向外張望,,確認走廊上已經沒有外人,,關上房門。一門之隔的濕度區(qū)別還是十分明顯,,水像是“入侵”了這個房間,,分明地劃出了兩個邊的界限。
內側是濕潤異常的海邊,而外面就是正常的干燥環(huán)境,。如果說克拉夫特是在試驗什么,,他又完全沒找到任何的器皿,更像是某種鬼怪傳說,。
在文登港這種海濱城市,,從不缺乏此類怪談,在港口的雇工和往來水手間傳播,。什么半夜從海里爬出的瘦長生物,,濕漉漉的拖行痕跡,李斯頓在酒館里聽得已經夠多了,,也難怪老板想找神父來驅邪,。
他推開窗戶,下面是黑魆魆的小巷,,提燈照不到地面,。
“要是誰帶走了克拉夫特,或者他自己要不被發(fā)現地離開,,那還是得走窗戶,。”盧修斯拋開怪誕不經的想象,,與李斯頓并肩向下看去,“不如下去看看有沒有腳印之類的,?”
“那又是怎么做到在外面栓上內側的,?”
“沒必要考慮這個,就當有我們暫時想不到的辦法好了,,先下去看看吧,。”按盧修斯的想法,,不需要按部就班,,先猜結果再湊個差不多的過程也行,典型的學生應付考核思路,。
“有道理,。”反正繼續(xù)在這里杵著也不會搞明白什么,,李斯頓同意了這個看法,。
于是兩人下樓,李斯頓堅持找老板付清了門栓的賠償,,甚至溢價了一部分,。在盧修斯看來這價錢都夠把整扇門換掉。
“如果我們找到了腳印,要順著腳印繼續(xù)找么,?燈油好像不多了,。”站在巷口,,盧修斯晃了晃手里的提燈,,火苗比剛出門時小了不少。
“等找到再說吧,?!崩钏诡D率先走進小巷,他對此不抱太大希望,。
文登港還沒有富裕到給每一條這樣的小路鋪上石板的地步,,在這些構成文登港交通中最復雜的部分,泥土占據了其中絕大部分的表面,,剩下的部分由附近住戶的喜好鋪上碎石和沙礫,。
旅館的后巷不常有人去,老板自然也沒空改善房屋窄小的路面,,棄置的雜物讓這里鮮有人造訪,。
缺乏陽光的泥土摻雜某些傾倒而下的易腐垃圾,混合為松軟不堪的質地,,如果不會飛,,難免在這樣的土路留下腳印。
雖然如此,,但要在晚上尋找這些痕跡也并不簡單,,減弱的火光需要讓人彎下腰來檢視地面,每前進一步都懷疑自己錯過了黑暗角落里的痕跡,。
短短的二十余步兩人硬是走了幾分鐘,,繞到了后巷對應窗口正下方的位置。
“你有發(fā)現什么嗎,?”盧修斯扶著腰,,脊椎發(fā)出缺乏運動的嘎嘣聲,走在后面的他只能看李斯頓的腳印,。
“我發(fā)現回去后應該洗鞋子了,。”李斯頓小心地提起自己的腳后退兩步,,把位置讓給盧修斯,,“換你走前面吧,我眼睛都要花了,,怕漏掉什么,?!?p> 對于找腳印這件事,李斯頓已經不抱什么希望,,既然窗戶下沒有,,那剩下的地方就難有發(fā)現了。
兩人調換位置,,由盧修斯在前,。
盧修斯還保持著認真的態(tài)度,用提燈照過每一個角落,,試圖從中找到蛛絲馬跡,。微弱的光線下,精神極為集中,。
他繞過一個雜物堆,,轉頭查看時,一張蒼白的臉毫無預兆地映入眼中,。
缺乏血色的皮膚,,似乎被抽走了賴以維生的液體,連嘴唇都呈現出淡青發(fā)白的色澤,。
“?。 ?p> 高度集中的精神,,加上有限的視野,,這張臉瞬間造成了極大的沖擊。介于生死之間難以辨別的狀態(tài),,放大了人對似是而非的同類之物的恐懼,,落入非理性的極端驚悚情緒。
盧修斯跌坐在地上,,手腳并用地后退,提燈滾落一旁,,在黑暗中熄滅,。
“怎么了?”李斯頓按住他的肩膀,,聲音和肩膀上的力度有效地安撫了他的情緒,。
“就在那里,臉……”盧修斯驚魂未定,,指著在光亮邊緣的雜物堆,,在這個角度看不到后面的東西,所以在繞過那一刻才會突然被出現的臉嚇到,。
盧修斯不是沒見過死人,,但在這個環(huán)境里,哪怕耳邊的一聲大吼都能嚇死人,沒預料地遇上一張臉,,還是太過恐怖了,。
扶起盧修斯,李斯頓把他推到身后,,一手護在胸前,,舉著提燈繞過了雜物堆。身后的盧修斯緊張地看著,。
“克拉夫特,?!”
光線中,,李斯頓的表情扭曲,,好像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什么,?”聽到這個名字,,盧修斯拋開恐懼,快步上前看向那張臉,。
徹底暴露在光線下的,,是克拉夫特的標志性金發(fā),那張熟悉的臉因為過于蒼白而陌生得駭人,,完全看不出平日里健康的形象,。
要不是發(fā)色和腰上掛著的長劍,幾乎會被認成另一個形似克拉夫特的陌生人,。
李斯頓放下提燈,,把手指湊到克拉夫特鼻下,微弱的呼吸證明至少生命還存在于這具生死難辨的軀殼里,。
“還活著,,我們得把他帶出去?!彼麖囊赶录茏】死蛱匾贿吋绨?,盧修斯趕忙上托起另一邊。
“濕的,?”
冰冷潮濕的感覺從接觸面滲來,,克拉夫特像是剛從海水里撈出來,渾身都是濕透的衣物,。
握住克拉夫特的腕部,,入手一片冰涼。李斯頓只在少數病人身上摸到過這種溫度,,大多是在冰水中浸泡太久,,或是溺水帶來的失溫,,生命隨著喪失的熱量流逝。
“快點,,我們要把他抬到暖和的地方,。”
……
……
克拉夫特被放到了旅館前廳最靠近火爐的位置,,肉眼可見的白霧從衣服上蒸騰而出,,天知道里面怎么會有這么多水。
盧修斯把他拉遠了些,,按住他的頸側,,在心里默數一會后放開,“還好,,至少脈搏沒有問題,,體溫也在變好?!?p> “只是我有個問題,,這些是什么?”
指尖殘留著一些白色的物質,,是從克拉夫特的身上帶下來的,,包括他身上衣服被烤干的部分摸起來也有略顯粗糙的手感,可以蹭下粉末,。
李斯頓和老板蹲在旁邊,,也學盧修斯在克拉夫特身上蹭了一把,這種粉末是某種極小的晶體,,其中大粒的在爐火邊反光,。
還沒來得及阻止,酒館老板就把手指伸到嘴里舔了一口,。
“呸,,是鹽?”他往旁邊吐了口唾沫,,苦咸的味道不像是食用鹽,,而是直接從沙灘上曬干的水坑里撈來的。
可是自家旅館后巷里哪來的海水把人澆個通透呢,?老板懷疑自己味覺出錯,伸手想再捏一點嘗嘗,。
一只冰涼的手擋住了他,,在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時候,躺在地上克拉夫特睜開雙眼,,帶著一種從未見過的陌生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