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天的晚上,,冰河基本都是在地鐵站度過的,。
他記得女人說過,是下了班來大學(xué)城看房子,那么再來一定會從那個地鐵站出現(xiàn),。
他還記得對方喜歡那家的漢堡,所以在漢堡店二樓靠窗的位置,,一連坐了好幾個晚上,。
可惜,始終沒有等來女人,。
他也試圖從轉(zhuǎn)賬記錄里聯(lián)系對方,,可那天那樣生硬地撇清過,如今再貿(mào)然去加,,難免不會讓對方覺得他是什么變態(tài)跟蹤狂,。
他不想給她這種感覺。
他更想親眼見到她,,在她的同意之下,,做她的朋友,或者更多——他還沒有想好,。
至少此時此刻,,他想再見到她,,想看她肆無忌憚地大笑,甚至往河里吐口水——他不介意,,甚至愿意陪她一起……
一直到那周的周末,,他穿著自己租來的玩偶服,給大學(xué)城一家新開業(yè)的店鋪發(fā)傳單,。辛苦了一天,,臨結(jié)賬,說好的三百塊少了一半,。冰河不肯,,穿著脫了一半的玩偶服,抱著玩偶腦袋和對方理論,。
老板是生意人,,能說會道,三言兩語就把黑的說成白的,,好像受委屈,、被欺負(fù)的是他,冰河反倒成了貪心不足,、仗勢凌人的惡霸大學(xué)生,。
冰河嘴笨,說不過他,,但也不肯平白吃虧,,尤其被說成掉進(jìn)錢眼里、訛詐老實人的人渣,。
他很委屈,,可到底不像老板肯撕破臉,從始至終壓著音量,,一直試圖和對方講道理,。結(jié)果對方一直耍賴。冰河氣到眼睛發(fā)紅,,發(fā)潮,,生怕自己掉下淚來。
偏老板搶先一步罵他:“以為自己美女啊在這搞眼淚攻勢,,娘了吧唧的,,真惡心,滾,!”
冰河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被人當(dāng)面說“惡心”和“滾”,,瞬間,,這些年被母親指著鼻子罵賤和笨的畫面一起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臉紅了白,,白了紅,,從臉到脖子全都燙得不像話。
更糟糕的是,,舌頭像被燙熟一樣,,堵在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就那么眼睜睜地站著,,被對方持續(xù)侮辱。
圍觀的越來越多,,紛紛舉起手機拍照拍視頻,。
老板不僅不怯,反而愈發(fā)理直氣壯,,把冰河罵得一文不值,,占盡輿論上風(fēng),最后竟然直接上手,,一把把冰河推出老遠(yuǎn),!
冰河穿著玩偶服,重心不穩(wěn),,往后趔趄了好幾步,,險些摔倒。
老板還在那挑釁:“來啊來啊,,我看你打我一下試試,!”
那一刻,冰河全身的血都往頭上涌,,提著玩偶頭的手不自覺攥成拳頭,,抬腳上前——
“過分了吧!”
驀地,,人群中傳來一句女聲,,是冰河等了好幾天的人。
可冰河根本不敢回頭,,在這樣難堪的情況下見面,,是他最不愿意的。
然而女人還是走了過來,,跟上次一樣風(fēng)格的休閑西裝,,只是襯衫的顏色換了。
她不跟冰河打招呼——也許是沒認(rèn)出來——徑直走到老板那,,仗義直言:“人家辛辛苦苦給你干了一天,,穿著那么重的玩偶服發(fā)傳單,、送禮品、拍照,,又沒多要你的,,只是讓你按說好的給,怎么就貪心不足,、仗勢凌人了,?你說清楚,到底是誰貪心不足,、仗勢欺人,?”
冰河從后面看著女人——她個子并不算高,但在膀大腰圓的老板面前,,絲毫沒有退縮,,反而句句緊逼,像在法庭上對抗壞人一樣理直氣壯,、俠氣沖天,。
冰河鼻子又忍不住發(fā)酸:這種背影,這種維護他的背影,,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過。
可惜老板無賴慣了,,面對勢單力弱的女人,,不僅不承認(rèn),反而繼續(xù)顛倒黑白:“說好的一百五,,他貪心不足想訛人,!不然就大學(xué)城這破地方,干什么能一天開三百,?”
他拉著輿論壯勢,。
女人卻不理他,回頭問冰河:“他怎么跟你說的,?”
冰河忙把手機掏出來,,從最開始的招聘信息,到敲定三百一天的聊天記錄,,井井有條,。
女人劃拉著手機,氣憤道:“我去,,連服裝都是人自己租的,!你這再黑掉一半,合著他一天一百五都掙不到,要臉嗎你,?這么欺負(fù)一孩子,!”
圍觀群眾交頭接耳,都覺得老板過分了,。
女人不依不饒,舉著手機繼續(xù)道:“證據(jù)可都在這呢,,你要是還狡辯咱就走勞動仲裁,!當(dāng)然了,在那之前你動手打他的事得報警處理……”
老板忙道:“我什么時候打他了,,你別誣賴好人,!”
女人冷笑道:“打沒打我說了不算,好在現(xiàn)場這么多證人,,還有錄視頻的,,警察來了一看就知。再說你這店里自己就有監(jiān)控,,不信別人,,自己拷一份到派出所說去啊,!”
說著過來拉扯冰河檢查,,故意夸張道:“他打你哪了?肩膀嗎,?我聽說這種玩偶服里都有鋼圈,,輕輕碰一下就有可能腦震蕩。剛才他推你那么狠,,是不是傷著了,?要不要叫救護車?核磁CT什么的都得做一遍,,別再留下后遺癥,,年紀(jì)輕輕的……”
冰河隨她檢查,心中充滿感激,。
難得的是,,原本看他笑話的圍觀群眾,因為有了女人這個出頭的,,紛紛舉起手機,,仗義執(zhí)言:“就是打了,這都錄下來了,!報警吧小兄弟,,我們給你作證!”
喊的人多了,老板便有些慌,。
不情不愿結(jié)了剩下的一百五,,還特地把轉(zhuǎn)賬記錄亮給周圍人看,嘴里說:“晦氣,!”
女人拉著冰河正準(zhǔn)備離開,,聞言特地回頭沖老板道:“他遇著你才晦氣呢!”
周圍人紛紛鼓掌,。
老板臉氣得烏青,。
偏女人還故意道:“生意興隆,!”,,
然后才拉著冰河,騎上停在路邊的電瓶車,,呼嘯而去,。
冰河比女人高,坐在電瓶車上還是比女人高,,風(fēng)一吹,,對方的頭發(fā)正好扎到他下巴和脖子上,癢癢的,。同時腦袋里不斷回放剛才那一幕,,做夢似的不真實。
女人在前面問他:“受傷了嗎,?”
冰河在后面搖頭:“沒有,。”
“那,,送你回學(xué)校,?”
“……”
冰河不想回學(xué)校,可不知道怎么跟女人說才顯得不別有用心,,只好沉默,。
好在見他不說話,女人也沒再問,,反而騎著電瓶車一路兜風(fēng),,來到了金寶湖邊。
金寶湖是大學(xué)城里唯一的湖,,因而天然成為這一片的公共公園,,和大學(xué)生們的約會圣地。
就比如現(xiàn)在夜已深,,人卻未靜,,湖邊三三兩兩,,正值旺季。
電瓶車停在了相對僻靜的一處,,女人率先下車,,對著金寶湖大大伸個懶腰。
一回頭,,冰河正戴著玩偶頭替她停電瓶車,。
女人嚇了一跳,隨后大笑,,問他:“你不熱嗎,?”
當(dāng)然熱。
但冰河不想摘下頭套,,因為剛剛來的路上,他沒忍住,,哭了,。他不想給女人看到這一面,怕她跟其他人一樣,,嫌棄他軟弱,、沒用,哭得“很惡心”,。
然而女人說:“能不能讓我穿一下,?”
冰河一愣,從玩偶頭里往外看不清楚,,所以不知道女人什么表情,,但她的語氣,分明是躍躍欲試,,饞得不得了,。
冰河只好道:“很熱的?!?p> “我知道,,還很重呢?!?p> 不想女人興致勃勃,,不僅沒被打消積極性,反而愈發(fā)摩拳擦掌,,恨不能伸手來搶,。
冰河沒辦法,摘下頭套,。
女人果斷接走,,興奮地往自己頭上套,。
冰河怕她受傷,連忙上去幫忙,,不經(jīng)意碰到她的頭發(fā),、她的手,身體過電一樣,。
好在女人并無覺察,,聲音悶悶地從頭套里傳來,是抱怨:“好臭,!”
冰河笑了,,笑她知道玩偶服又熱又重,卻想不到會臭,。
“摘下來吧,。”冰河往上薅,。
卻被女人拽住,,急喊:“別別,馬上就適應(yīng)了,!”
就這么想戴,?
沒辦法,由著她戴上頭套,,然后催他脫玩偶服,。
冰河依言脫了,又努力幫女人穿上——期間因為女人不肯摘掉頭套先穿玩偶服,,多費了好多勁,。但她樂在其中,冰河也只好跟著開心,。
事實上,,看到她開心,早先那些不愉快,、擔(dān)心不自覺便一掃而光,。
最終,女人穿齊了一整套的玩偶服,,忘了年紀(jì)似的撒歡,。
冰河不得不幫她看著來往路人,時刻提醒她小心注意,,不要撞到人,。
女人很興奮,但這興奮是以體力為代價,。不多會兒,,就累得再也跳不動了,,在冰河的攙扶下,一屁股坐在河邊的長椅上,,舉著頭套往里灌風(fēng),。
冰河幫她舉著玩偶頭。
女人說:“穿玩偶服,、扮吉祥物這事,,一直在我的人生清單里,今天多虧你,,終于可以劃掉了,,謝謝你啊小帥哥!”
冰河趁機說:“我叫冰河,?!?p> “哦?!迸嗽陬^套里點頭,,卻沒如冰河期待的,回應(yīng)自己的姓名,。
冰河忍不住失望,,鼓足勇氣問她:“姐姐叫什么,?”
頭套里傳來女人爽朗的笑聲:“我叫姐姐,!”
“不是,我是說真的……”
“姐姐也不假啊,?!迸穗p手擎住手套,用力往上一舉,,解脫自己的腦袋,,同時答道:“蘇映?!?p> 話音未落,,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臉龐就出現(xiàn)在了冰河的面前——頭頂甚至冒出白霧,可見熱得不輕,;臉也紅彤彤的,,沾著濕漉漉的發(fā)絲,顯出一種和她利落氣質(zhì)極不搭的反差感,,介于邋遢和煙火氣之間,,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欣喜。
冰河再次失語了,。
女人卻不見外地把頭套遞給冰河,,隨意撥了撥臉上的發(fā)絲,,一邊彎腰脫玩偶服,一邊向冰河解釋名字:“‘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映,,沒什么特別,,不如你的好聽,‘鐵馬冰河入夢來’,,一聽就很有氣勢,。”
冰河趕緊說:“映更特別,?!?p> “是嗎?”女人撇撇嘴,,不以為然,。
“夜宵吃嗎?我餓死了,?!?p> 冰河剛要拒絕,聽到后面那句,,又趕緊點頭,。
被蘇映注意到,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這小孩……忒聽話了,。”
從她的話里,,冰河聽不出好壞,,不知道這于她,是夸獎還是不滿,,也許是嫌棄他太軟弱沒主見,?
買夜宵的時候,冰河吸取教訓(xùn),,主動點了很多他以為蘇映會喜歡的,。
結(jié)果沒有吃完。
蘇映要冰河打包帶回去給舍友吃,。
冰河默默打了包,,卻沒回她這句。
他不知道該怎么告訴蘇映,,因為前女友的事,,自己正被室友孤立。事實上全班幾十個人,,沒一個愿意跟他說話,。
想到這,,冰河再次對自己深惡痛絕。
他想可能不是母親偏心,,自己確實就是這種討人厭的家伙,,所以和女朋友處不好,和室友,、同學(xué)也全鬧得一團僵,。他就是走到哪,都會被人嫌棄的垃圾,。
蘇映之所以現(xiàn)在還肯同他說話,,純粹是因為不了解他。一旦了解,,肯定會和其他人一樣,,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看他的眼神都是厭惡和痛恨的,。
因為這些,,上次分別時縈繞在冰河腦海里的那句話,他沒敢說,。
他想自己根本沒資格那么說,,因為他只會玷污和嚇走蘇映。
與其那樣,,還不如安靜當(dāng)一個聽話小孩,,在被討厭和趕走以前,安靜地,,待在她身邊,。
如果她允許的話,。
回去的路上,,冰河就這么消沉著,一句話也沒說,。
蘇映興許是累了,,也沒出聲。
如此一來,,冰河更加不敢主動開口了,。
分別時,冰河卻被叫住,,還是之前調(diào)侃的語氣:“鐵馬冰河入夢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冰河愣愣地站住,,不懂自己忘了什么,。
蘇映無奈地?fù)u頭,,舉起手機,提醒道:“微信啊,,加個微信,!”
那一瞬間,冰河宛如過年被允許放煙花的小孩,,幾乎是小跑到她面前,,興奮地加上她的微信。
“下次再來找你,!”
加完微信,,蘇映一句廢話也沒有,簡短地撂下這句,,就騎著電瓶車呼嘯而去了,。
徒留冰河抱著玩偶服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心中砰砰亂跳,。
當(dāng)晚,冰河就把蘇映的朋友圈翻了個底朝天,。
也是從朋友圈,,他才知道那輛電瓶車是她新買的,專為熟悉大學(xué)城地形,、看房買的,。
難怪之前一直在地鐵站等不來她,原來她早換交通工具了,。
這么說,,她是要在大學(xué)城租房子?
那么,,以后就能離她更近,,甚至天天都能見到?
冰河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興奮到難以入眠。
他幻想了很多可能,,很多場景,,很多畫面,最后一個激動沒忍住,,把第一次見面就想說的那句話發(fā)了出去:“蘇映姐,,人生沒有意義,你有意義?!?p> 等到清醒過來,,已經(jīng)過了撤回時間。
冰河手忙腳亂,,自欺欺人地點了刪除,。
可剛刪掉,對面的消息就發(fā)了過來:“不是我,,是你,,你自己才是你人生的意義?!?p> 冰河大腦一片空白,,愣在床上。